山河不长诀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含朝
元帝沉声道,
“还有呢”
内侍颤颤巍巍道,
“民间还说,锱铢必剥建佛寺,敢问爱憎恨释门。
檀香环绕是人息,匾上朱砂是人血…”
元帝猛地拍案,满地宫人心慌如落珠,
“陛下息怒!”
元帝道,
“你们说清楚,这锱铢必较建佛寺,是什么意思!”
内侍道,
“陛下…您写给京兆尹大人的密诏暴露,被百姓看见了,所有人都知道您为了给贵妃娘娘建佛寺,下令加倍赋税的事。”
内侍只觉脖子发凉。
元帝道,
“朕何时写过密诏!”
内侍道,
“您写的时候,奴才就在旁边啊,您忘记了吗”
元帝皱眉,
“一派胡言!”
内侍爬上前,猛地磕头,
“奴才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圣上啊。那密诏上,甚至还有您亲手拿玉玺盖的章,那印章更是千真万确,无可伪造啊。”
元帝长吸一口气,目呲欲裂,将几案上的东西统统挥落在地,
“朕怎会如此!”
云贵妃捧着一盏莲子羹进内殿,道,
“陛下怎么了,竟这般大火气”
元帝看向云贵妃,依旧是那般勾人面容,这张脸,触目便惊心,恍惚间,似乎是看见另一个女子,捧着一碗羹汤上前,轻声叫住他,
“元儿,虽你不是你父王亲生,却到底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父王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她年岁不过十八,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他一开始便唤她母亲,只希望这个新母亲能对他好一些,但是后来,他不再那般唤她。
他唤她太子妃,唤她皇后娘娘,但是,就是不叫一声母妃。
不是因为她非他亲生母亲,而是因为,他不希望她是他的母亲。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渴望日日都能看见那个女子,她并不十分温柔,射箭念书不用功,她会拿着戒尺打他,丝毫不因为他非她亲生而忌讳打骂。
但他常常开始刻意出错,他渴望见到她,只有那个时候,她才会多看他几眼。
她拿着戒尺打人,他却直直地看着他的母亲,看着她如凝脂般的肌肤,看着她秀丽的双眸,想怜爱她乌黑的长发,盼望着他的手能在她长发间穿梭。
她只比他大十岁,却是他的母亲。
每每看见她与父皇在一起,他心如刀割。
恨不得将这个女人从父皇身边夺过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什么周幽王肯为了褒姒的一笑而烽火戏诸侯。
他若得她,必金屋藏之,夜夜笙歌,占尽她的所有温柔,舔舐她的每一寸骨血。
可是父皇却不懂,甚至从来不在她宫里过夜。
年少时的与渴慕像是顺着骨骼生长的毒,浸入骨血而他丝毫不知。
他第一次见到她,其实不是在太子妃册封大典上。
而是在下着漫天大雨的宫道上,她推开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哭喊道,
“阿丹施,你算什么,一个不受宠的匈奴王子,还想娶我”
“我是世人称赞的甘霖娘子,是皇帝亲封的月澄县主,只会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而我们大周国力强盛,太子殿下又这么喜欢我,我还承了宠,我自然是要跟着他,要是我跟着你,你要我回你的王帐去看你大哥的脸色,受你继母的冷眼,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来吗!”
彼时他只有八岁,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后来,她便成了他的母亲。
她有了一个孩子,她总是极亲密地抱着那个孩子,连父皇都不能令她开颜半分,那个孩子却占有了她的全部笑容。
他不知为何,竟嫉妒一个婴孩。
杨儒自小便聪颖知礼,三岁颂诗,七岁作赋,十三岁百步穿杨,十六岁亲治水患,人人称颂。
自有了杨儒之后,她的目光,便只在杨儒身上。
本就极少受到她的注视,杨儒一出,她于他,几乎已是陌路。
他不再唤她母妃,她更是至此渐渐疏离。
他仍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见他,她略有些局促和不安地唤他一声元儿。
她也是有真心待过他的。
但他难以忍受她只将他当成孩童。
他在她孕中,冷冰冰地对她大吼,
“你不是我母妃,我母妃早就死了,你这辈子也别奢望我能再叫你一声母妃。”
他不要她做他的母亲,绝不。
她一瞬红了眼眶,气急攻心,血缘着她的裙子流下来。
他害她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自那之后,她再未亲近过他,也不再对他管教。
他可以忍受她因为不再将他当成孩子的疏离,却不能忍受另一个横空出世的生命夺走她的全部关注。
他极恨杨儒,就如同恨先帝一般。
先帝得她而不解她,杨儒则是全然夺去她的目光。
但若是一直只有杨儒,他大抵不会如此,可是不知何时开始,先帝开始与她亲近起来,他们之间隔着的鸿沟似乎渐渐消失,直到他听闻,她再度怀孕了。
倘若无人可得到她,他纵难欢,亦不会乍然哀怒。
可是现在,有人得到了她,且日益与她心意相通。
他一直记得,她说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果然,她终究还是喜欢这权势。
他捏紧了剑柄。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他听闻宫家出战,带走长安中大半士卒,连定王都将手上的不少将士给了宫家,那是一场死战。
长安中,已不剩多少兵力。
他拉拢手上还有最后兵力的郎中令和卫尉。
准备放手一搏。
一夜之间,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他举兵破宫。
当他将剑架在先帝脖子上时,先帝淡淡道,
“今日是你母后的生辰。”
他的剑用力一分,而先帝却仍不为所动。
他冷笑道,
“你娶她二十年,直到今日,你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他手刃先帝,至死先帝都不曾失态。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怎会忘记
杨儒带着长子百官来拦他,他只觉得杨儒不自量力,杨儒不知他已杀先帝,仍满口仁义道德劝他迷途知返。
他提剑杀了杨儒的长子,却没有杀杨儒,杨儒几乎是她的全部,他虽不愿意承认,却到底是不愿意让她绝望。
他到了未央宫,她看着他,眉目间不可置信,
他却抓住她的肩膀,
“母后,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杨儒,就因为他是你亲生的吗,那我呢”
“父皇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剑上的血往下滴落,
“不,没关系,父皇已经死了,如今,我才是皇帝,杨儒就是个废物!”
她一身宫装,瘫倒在地,满头的珠钗凌乱,
“杨元,你竟然弑父篡位!”
他道,
“来人,将那片月澄花给朕烧了!”
他上前几步,
“母后,从此以后,您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您多疼疼我,多看看我好吗”
她眼看着那片月澄花被烧,跌跌撞撞地跑出殿门,用自己的衣袖,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但火极大,无论如何也灭不尽。
杨元道,
“从此以后,皇宫里,太后能出现的地方里不允许再出现月澄花,若有违者,尽数斩杀于太后面前!”
她一巴掌扇在他面上,
“杨元,你大逆不道!”
他抓住她的手,双眸血红,眸色凌厉,
“纵我大逆不道,你又能如何”
她闭目倒下,血再度将她的裙子打湿,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重演于前。
他方才还提剑杀人,那一刻,他只剩下心慌。
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转而出现的是另一个女子。
袅袅婷婷,似多年前的她一般。
云贵妃轻声道,
“陛下,不若喝了这莲子羹再处理公务吧。”
 
浣纱自苎罗(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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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纱自苎罗(21)
杨儒抬眸看向窗外,杨儒放下窗,出门而走。
而郎中令冲入庭中,看见正在庭中裁剪花叶的杨儒,道,
“给我搜!”
杨儒拿着方才剪下来的花枝,挡在郎中令面前道,
“平日不见大人,今日又来寻访,可是有何教诲”
郎中令道,
“莫非杨儒你心虚,不敢让本官搜”
杨儒笑笑,
“杨儒不过一介庶人,怎敢与堂堂郎中令抗衡。”
“只是大人第一次带兵面访时,便让杨儒痛失一切,不知如今,大人再度拜访,意欲何为,可是连这小小的一方清净也不能留给庶民”
郎中令道,
“你毋用与我多言,你如今拦着本官,定然心中有鬼。”
杨儒却轻笑一声,花枝砸在郎中令身上,枝上朵朵小花溅起,
“心里有鬼心里有鬼是我,还是当初这高高盛开在枝头上的繁花”
“外表姝丽端庄,可谁知,其背地里却朵朵隐隐,包藏祸心,是谁心中有鬼,颠倒黑白,又是谁背信弃义,弃主择利,江河日下而人心不古,大人你难道不是这始作俑者的得力帮手”
郎中令敛眸,
“自古成王败寇,先帝虽治国有方,却太过仁慈,连身边人是否同心同德都分辨不出,这般仁慈,注定是陛下的手下败将,本官不过是顺势而为,轻重不在彼,要之美恶由吾身,本官认定陛下必为天下之主,而陛下顺利继位,便是正道,而尔等一派,必然为恶寇,今日,又有谁敢说陛下是错”
杨儒道,
“小人行事,满口谎言,明明就是以利益为先的臭沮虫,却还用成败得失来定论是非,今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郎中令拔剑,
“杨儒,你不过是一个被废弃的庶人罢了,竟敢与本官争辩。”
剑光明晃晃地照在人面上。
杨儒缓缓退后一步,而御林军就要冲入内室。
关无忘侧眸,翻身便攀上梁,揭瓦而出,掷出一枚瓦片,猛地割断了栓马的绳子,马受惊,扬起前蹄,一声嘶叫,奋力跑起。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郎中令道,
“快追!”
御林军翻出墙外,但见马尾一摆,急速离开。
御林军纷纷骑马追上。
而郎中令转身,就要跟着去,眼神却在一瞬间陡然变化,猛地转身,看向内室的门。
杨儒眸色一变,还未等杨儒出手拦住,郎中令便已奔向前,一脚踹开屋门,而室内唯檀香环绕,空无一人。
郎中令在屋中徘徊,企图寻出些什么,却是一无所获。
郎中令抬眸瞪着杨儒,杨儒却冷声道,
“窃贼入室,满地檀香亦染不尽贼身上浊臭,大人什么都没有搜到,可以离开了吧。”
郎中令冷哼一声,就要转身而去,却见琉璃瓦上绯色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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