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道理很简单。蜀身毒道,其中一段后世称茶马古道。山路崎岖,无法大规模运输。一支商队,不过十几乃至数百马匹。一车不过载二十五斛。试想匹马又能驮运几何。故多是轻飘又价高之物。
再观蓟国轮船。千石载重,随处可见。随海市南下,岂止是百舸争流。千帆竞渡亦不为过。无论运力、成本,还是往来时间,皆远非驮队可比。
正如河东盐商,改用蓟国畜力船后,河东大盐售价,已降至每石四百钱。且盐商获利未减。足见水运之便,亦见蓟国机关之利。
西南夷王,如何能不眼红心热。
蓟国大力推行农作机关器。国中二三老农,便可日种一顷。大量青壮健妇,农闲时筑路穿渠,营城造楼,筑堤圩田。赚取日薪二百大钱。
试想,蓟国千里白泽平地起。四百城港,皆是国人一砖一瓦,一石一木,修筑而成。或有人问,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若皆去海市经商,不去种田,又当如何。
如前所说,田地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时人对土地的渴望,便是蓟王刘备,亦无可免俗。或者说,作为农耕文明的大汉,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皆无法幸免。焚尽蛮荒,辟土开疆,乃历代头等大功。
而豪商牟取暴利后,首当其冲,便是大肆并购良田,用以保值。
此乃民情所致。
再说国政。蓟国良田,无法流转。户户五十亩,分户不析产。若要多获良田,唯升爵一途。据编户不同,标准各异。农户、商户、匠户、医户等,各有进爵之路。农户首论田赋。商户首论市租。而后各项条件,逐次顺延。需全部达成,方可如愿进爵一等。五大夫以上,非功不授。
先前朝会,蓟王订立船户进爵,便首推运力。量化标准,便是“内(河)(千)取五,外(海)(千)取十”的运税。
《蓟法》中更有对荒田闭地,设有严律:田不耕者满载,没田县官(收归国有)。录入失信档案。严重者,当绳之以法。话说,客庸蓟国者,数以百万计。实在家中无闲人,雇佣人手便是。
汉人信义为先。重诺守信,契约精神可见一斑。
《二年律令·置后律》,时下作为“户后”身份的女儿,出嫁时,名下田宅可转至其田宅尚不足额的丈夫名下。甚至,户主因故绝户,其奴婢可免为庶人,并以“户后”身份,继承主人田宅及财产:“死毋后而有奴婢者,免奴婢以为庶人,以□人律□之□主田宅及馀财(‘□’为脱字)。”
实在无人继承,当收归国有。
如此,多管齐下。
力保四海无荒烟,宇内无闲田。
言归正传。
“夫君意下如何?”贵士人遂问。
“将鸳鸯十美人,请来阁中相见。”刘备需问明详情。
“喏。”士贵人这便遣人传命。
四宫回字形相连。东宫鸳鸯殿,往北宫一路通途。沿途御卫,已提前得报,自当放行。蓟王宫由三百亚马逊御姬护卫。安全无虞。
“妾等,拜见夫君。”鸳鸯十美,燕瘦环肥,饱受宠溺,艳光四射。蛮女多情,敢爱敢恨。床笫之私,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美人免礼。”刘备笑问:“书上所言,为夫已细观。却不知,乃出何人之意?”
“不敢欺瞒夫君。乃是妾等,父王之意。”美人朱提氏,美目盼兮,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刘备又问:“如何同赴?”
1.34 牛刀割鸡
又重感冒,浑身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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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言,当组联军,随夫君征讨不臣。”美人又答。自嫁入蓟国,新婚之夜与夫君坦诚相见。个中滋味,当真痛并乐极。如今早已情根深种,断难舍离。
有汉一朝。家事即国事。
蓟王向来,公私分明,爱恨拎清。然对家事,亦尽心尽力。君不见,专设门下署并少府,处理王家事宜。
“哦?”刘备欣然笑道:“兵卒几何。”
“五万飞军。”当真下了血本。十夷王虽是西南夷中大部,然麾下大小种落混杂,各说各话,难以协同。一个不如意,便拔寨而走,入伙别部。此亦是部落联盟的最大弊端:聚散无常,极其松散。
若论出身,十夷王女,沾亲带故,皆有渊源。
“五万飞军,足可荡平林邑。”刘备欣然一笑:“诸王,何所求?”
“父王言,愿入海市,贩运山中珍物。”
“可也。”刘备欣然应允:“然,凡入海市者,需先入海市籍。一旦入籍,便是蓟人。受《蓟法》所辖。凡有不法,严惩不贷。不知诸王,以为然否。”
“海市乃出蓟国,理应如此。”话说能入籍蓟国,西南百夷,自当求之不得。
“如此,先入蓟商会。待平定林邑,再造大船,扬帆出海。”刘备言道。
“谢夫君。”鸳鸯十美,大喜下拜。
家和万事兴。何必多言。
送走鸳鸯美人,刘备忽又想起一人:“安素船行何处?”
“已入漳水。今夜可入国境。翌日泊于南港。”
“此次二宫太皇同行,断不可怠慢。”刘备言道:“当以国礼迎接。”
“二位国相已备妥当。夫君可安心。”士贵人答曰。
“如此,甚好。”刘备又道:“闻董太皇病倒榻上,情况如何。”
“侍医言,乃积郁成疾,苦无良策。”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华室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除去二宫太皇并一众逐鬼童子,时至今日,外人尚不得而知。逐鬼童子,被董太皇豢养于偏殿。除去食母进出,便是永乐太仆封谞,亦需禁足。
故,童子中谁是谁来,封谞亦分辨不清。
然刘备却是为数不多,知晓内情之人。这便叹道:“本以为遗诏、遗子,皆已入手。废长立幼,手到擒来。岂料贵子为何后所夺。大事难成,董太皇一病不起。”
“夫君所言极是。此行,或生变故。”士贵人言下之意,董太皇恐难转圜。
“若令太皇崩于国,我等罪莫大焉。”刘备目光深邃:“传命太医令,当悉心诊治,确保万无一失。”
“喏。”士贵人亦知事大。诚如先前所言。二宫太皇,如今位高权轻。宛如两尊琉璃大佛。“此物易碎,轻拿轻放,万勿倒置”。一个不留神,支离破碎。蓟王坐实大不敬之罪。
先前已与母亲言明,宜入西宫增城殿,与太妃为伴。
宫中太医左令华妁,得华大夫真传。医术不再其父之下。当可保太皇安危。
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南港恭迎圣驾。
洛阳西郭,寿丘里,车骑将军府前里道。
长史许攸,主簿陈琳,登门求见。不料却吃了记闭门羹。
“将军何故如此?”许攸长揖相问。
府中主事,面露惭色:“回长史。将军自出诏狱,便闭门思过,概不见客。”
“我等岂又是客?”许攸再拜。
“这……”其中隐秘,主事又岂能知:“不瞒长史,便是卑下,亦不得入内。往来通禀,皆由侍妾传语。既然将军不见,二位莫再为难卑下。不送。”
“这……”许攸、陈琳四目相对。唯有留下投帖,登车自去。
待少府车驾出里道。陈琳低声问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我料,何车骑乃奉命避嫌。闭门思过,乃其一。不与董卓等西州武夫相争,乃其二。”
“太后当真不争?”陈琳不信。
“若不力争,太后焉有今日之位。”许攸摇头一笑:“西园万余精锐,若只为自保,岂非牛刀割鸡。”
“太后意欲何为?”陈琳遂问。
“尚不得而知也。”许攸答曰:“唯重入车骑府,方可窥知关窍之所在。”
“闭门不纳,如之奈何。”陈琳略显丧气:“不若弃官北上,去投蓟王。”
“不可。”许攸厉声呵斥。稍又略加平复:“无功不受禄。江山社稷,尚不知鹿死谁手,你我岂能半途而废。”
自知一时失语。陈琳急忙赔罪:“子远勿怪,个中厉害,岂能不知。不过一时失语,万勿当真。”
许攸面色和缓:“诗云:‘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此言末路之难也。”
“末路之难”,本意最后十里,最为艰难。然话出许攸之口,却让陈琳别有意味。
隔窗一扫两侧街巷。陈琳不禁暗叹,究竟是谁人之末路。又是谁人之穷途。
只需不是我等读书人,便好。
许攸、陈琳走后不久。
便有细作,入西园通禀详情。
自华云号归来,赵忠志得意满,一扫先前胆战心惊。独掌西宫大权,为太后之心腹。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唯利是图者,又岂止何后一人。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再者说来。大将军何进,乃死于董骠骑并孙破虏之手。与赵忠何干。
念及此处。何后一通百通,涣然冰释。
待赵忠入宫通禀,何后自帘后言道:“许攸之智,或不下贾诩。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先前连坐入狱,竟假党人之手活命。首鼠两端,待价而沽。此风不可长。”
“许攸此人,恃才而傲,恃宠而骄。若不经敲打,恐难大用。”
“若能收归己用,何愁大事不定。”何后恨声道。
赵忠心领神会:“陛下为西州莽夫所胁,引山东群臣不满。尤其党人,多行非议。累日来,劾奏董卓尸位素餐,添居高位者,比比皆是。陛下虽悉数驳回,然心中必有触动。”
“如何能除尽廷中草莽,回归正朔。”无外人在场,何后终是道破心意。
赵忠龇牙一笑:“非足智多谋如许攸,不可为太后分忧也。”
“好一个足智多谋许子远。”
1.35 九流学派
南港,万人空巷。
皆来目睹新妇风貌。话说,王上屡被赐婚,皆是国色天香。料想此次亦不例外。安贵人生平,亦渐为人所知。“安侯”安世高之女。为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收养。自幼长于禁中,知书达理,一身贵气。诸如此类。
既是送嫁,必有交接。
先由送亲使,诵读窦太后赐婚敕令。而后与迎亲使交接。礼乐奏响,队伍次第登岸。换乘王宫车驾,赴灵辉殿,行贵人婚仪。
王妃、贵人、美人,仪轨大有不同。“六宫称号,惟皇后贵人,金印紫绶。”
仪轨极高。
曹节曾言:“若计成,当以‘贵人礼’聘之。金章紫绶,居于王宫大殿。薨后玉柙银缕,伴驾长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仅此一句,便知大不同。
冯氏为美人,便无此待遇。
待送嫁队列与迎亲队列,合二为一。便有王宫车驾,列队船下。伴着人群的惊叹,安贵人惊鸿一瞥,登车远去。
二宫太皇先行入车,并未露面。
一路鼓吹幢麾,浩浩荡荡,驶向王都。
沿途民众,自发焚香道旁。衣锦披绣,张灯结彩,普天同庆。爵民可锦衣车行,一妻一妾。亦是王法所定。
蓟国二十等爵深入人心。与分户不析产之《圩田制》,相得益彰。
或有人问。如此好事,蓟人岂不皆如蓟王这般,螽斯衍庆,子嗣绵延。事实确如此。然蓟国户数,一直维持在七八(7.5)之间。究其原因,蓟人多择长子成家后,再诞下次子。只因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有很多。读书、习武、蹴鞠、赛马……
一言蔽之,绝不能让我子,未战先怯。人生尚未落子,便投子认负。输在了起跑线上。编户齐民如此,更何况爵民乎。得闻详情,蓟王一声长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诸如营城术、通渠术、治水术、机关术、造船术、造纸术、印刷术、冶铁术、铸器术……凡蓟国专属,皆为大热学科。
最近又兴航海术。闻市舶寺招收航海学徒,三千名额被一日扫空。
许多路远,未能入选。齐聚市舶官寺门前。一时群情激奋。
刘备专开朝议。
蓟国三守五尹十六令,幕府重臣,悉数在列。
市舶令田骅,始料不及:“三千人已是上限。寺中属吏,苦无人手可用。”
“意料之中。”刘备轻轻颔首,并不怪罪:“奈何三千之数,之于千万国民,杯水车薪。乐府传舞乐,将作寺授机关,都水署必是河渠,市舶寺自是航海。孤以为,太过散乱。”
“主公意欲何为?”上庠令郑玄,闻弦歌而知雅意。
“何不汇聚一堂,另立‘大学’以授之。”
“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於国,设庠序(学校)以化於邑。”郑玄言道:“大学与太学,当如何区分。”
“太学坛,传显学。大学,授杂学。”刘备言道。
“韩非子曰:’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稍后,又有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之说。前汉刘歆再增‘纵横’、‘杂’、‘农’、‘小说’,为‘十家’。班固曰:‘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后去‘小说家’,时人将余下九家,称为‘九流’。敢问主公,显学、杂学,当如何区分。”上庠令郑玄,博古通今,果然大才。
“知行合一,学以致用。”蓟王出口成章:“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自有其道理。今《蓟国百科全书》编撰有序。当集百家之大成。或称‘大儒学’。除此之外,诸子百家,皆入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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