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蓟王与董太皇相见内情,翌日已送入西宫长秋殿。
“究竟是何物,能令董妪起死回生。”细看密报,何后眉头紧蹙。
“传闻乃是一札玉简。”赵忠言道:“细作亦未能看清。”
“莫非,便是《起居遗诏》。”何后言道。
“非也。”赵忠摇头:“自前汉武帝时起,《禁中起居注》,皆竹书记录。历代帝王,相沿成习。本朝亦不例外。且日有所记,耗简极多,断不会是玉制。”
“莫非,先帝另有诏书,暗授蓟王。”何后眸中厉色,一闪而逝。不恨蓟王,只恨先帝。费尽心机,便是要扶立次子登基!
“许,便是如此。”赵忠面露凄苦:“本朝诏书,多出帛书。传闻,唯光武洛阳登基时,方用玉简昭告天下。此书,本名‘玉尺’。相传,乃伏羲氏授予大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执持此简,以平定水土’。非开朝、封禅等大典,不可用。故从权重而言。竹书(《起居遗诏》)不及帛书(《废帝诏书》),帛书不及玉书。”
“换言之,若蓟王当真手握此书,必于朕不利。”何后一语中的。
“太后明见。”赵忠下拜。
“本以为老而无用,放其归去。不料纵虎归山,追悔莫及。”何后切齿生恨:“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太后稍安勿躁。”赵忠历经生死两难,老而弥坚:“且看蓟王如何施为。”赵忠之意,乃是以不变应万变。
“有几成胜算。”何后问道。
“五五之数。”赵忠伏地答曰。
何后亦知强人所难,这便一声轻叹:“太仆请起。是朕,有失计较。”
“老奴不能为主分忧,死罪。”赵忠再拜。
“起身说话。”何后不疾不徐,不怒自威。
“喏。”赵忠这才告罪起身。
“贵子,是真是假。”何后又问。
“老奴断不可看错。”赵忠侍奉先帝多年,又岂能走眼。
“如此,童子申,必然是假。”何后一声冷笑:“莫非,董妪当真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鱼目混珠之计。”
赵忠斟酌答曰:“俗话说,‘人急烧香,狗急蓦墙’。太后不可不防。”
1.38 谁人称雄
蓟王觐见后三日,董太皇移驾西宫增城殿。由华妁施以医药,病情大为好转。
华妁断言,已无大碍。王宫上下,皆松了口气。
烟花易冷,琉璃易碎。正如此时二宫帝后。稍有不慎,延祸上身。
寻常百姓不知。蓟国君臣,焉能无知。二宫太皇,名为送嫁,实为避难。少帝假扮史道人,暗中联络西州群雄,趁关东大军压境,二戚齐赴试儿礼宴,内外无备时,突施冷箭。将董骠骑,何车骑,一并拿下。又以雷霆之势,尽除二人党羽,独揽大权。
话说,史道人身材五短,其貌不扬,尖嘴猴腮(注①)。正因身材瘦小,故少帝暗中假扮,又借恶臭蛆虫遮掩。往来人等,唯有掩鼻远观,又岂会近前细观。
这才给了少帝可乘之机。
话说,在往来探视“史道人”的一干人等中,少帝必然暗中观察许久。最后选定后将军兼领并州牧董卓。为其助力。
董卓其人,孔武有力,素怀大志。醉心权利,不甘人下,又苦无根基。正可为少帝一用。果不其然,二人一拍即合。少帝略施小计,便收服一员猛将。再得左中郎将吕布相助,于是里应外合,一蹴而就。
不得不说。少帝以总角(少年)之身,完败权倾朝野之二戚。得此成就,着实难得。
两汉四百年,少之又少。
二宫太皇,心生忌惮,远遁辟祸,亦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只是离时难,归更难。少帝手握八关,掌禁中内外。既已昭告天下,未定归期。恐遥遥无期。
窦太后孤家寡人,无心大位。自无所谓。
然董太皇又岂能轻易割舍,这场泼天富贵。尤其为解渎亭侯夫人时,孤苦无依,三餐不继。一朝上洛,风云际会。遂有今时今日之永乐太皇。
不过小败一场,锉动锐气。焉能投子认输,前程自毁。
料想,董太皇必不甘心。
少帝如此想。何后亦如此想。天下有识之士,皆如此想。故无不拭目以待,远遁蓟国的董太皇,又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岂料,自避入西宫增城殿,好比泥牛入海。悄无声息,水花不溅。整日与窦太后,蓟太妃,相伴左右。无话不说,“亲如姐妹”。
反常则妖。
奈何无从窥破天机,唯有静观其变。
择吉日,蓟王上表,求为前大将军窦武平反。
表入禁中。少帝遂开朝议。党锢已开,党人遍及朝野。诸如程璜、曹节等,与之相干人等,皆以作古。自无人非议。
于是少帝,准蓟王表奏,遣使吊祠故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等,枉死党人。并赦免家小及从众,许徒往比景家眷,悉数回归原籍。
得少帝诏书。
蓟王遂于百官大朝,请窦太皇入帘后。由学坛祭酒胡腾,并上计令陈奔,亲述当年旧事。三台令胡辅,遂还本名窦辅。陈奔还名陈逸。
百官无不慨叹。更有人潸然泪下。对主公刘备,更是钦佩到无以复加。
陈逸、窦辅,皆出蓟王同门。不料竟深藏有如此曲折隐情。话说,时主公不过十里亭侯,竟有如此胆识,收留朝廷要犯。且收入门墙,引为肱股重臣。
以小见大。窥一斑而知全豹。
我主义薄云天,气冲霄汉。论天下英雄,无出其右也。
南宫,玉堂殿。
得蓟王再上表陈情,备说陈逸、窦辅诸事。少帝久久无语。
待回魂,这才强打精神,求问太傅杨彪:“蓟王此举,是忠是奸?”
杨彪早有准备:“‘天地之大德曰生’。臣窃以为,蓟王为大汉存续忠良之后,养人间正气,弘天地仁德。乃大忠也。虽多有隐瞒,却也是时局所迫,故曰‘大忠似奸’。”
“好一个大忠似奸。”少帝不置可否。转而又问道:“太傅以为,蓟王忠于何人?”
“忠于大汉,忠于陛下,忠于万千子民。”杨彪答曰。
少帝面色稍霁:“蓟王心中,朕与万千子民,孰轻孰重?”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杨彪滴水不漏:“陛下与蓟王,同舟共济也。”
闻前半句,民重君轻,少帝已生不悦。待闻后半句,遂涣然冰释。言下之意,蓟王与陛下,乃是同船共渡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覆舟,则俱亡矣。
“太傅字字珠玑。朕,受教。”少帝心悦诚服。
“臣,不敢。”杨彪又替蓟王,化解一场危机。
少帝遂以心中忧思相问:“东西对峙,文武分立。该当如何?”言指朝中西州武夫与山东士人之争。
“朝中只有党人乎?”杨彪循循善诱:“前左右车骑,今为外官。牧守幽冀。四方将军今皆在,陛下独用后将军乎?”言下之意,只需皇甫嵩、朱儁等,一众名臣重归朝堂,分担权力,分散火力。斗争立止矣。
少帝心领神会:“妙计。”
这便专开朝议。欲将一众名臣诏回。
散朝后。新任光禄勋,兼领司隶校尉,后将军董卓,纠结党羽,商讨对策。
“陛下何意?”董卓面色阴沉。
牛辅言道:“许是见百官整日劾奏不休,故遣人为将军挡箭。”
一众莽夫,有何远见卓识。纷纷鼓噪:“许,便是如此!”
只恨半生戎马,无人可用。董卓心中怅然若失:“若左右车骑,并三位将军归来。朝堂之上,焉有某一席之地。”
一众莽夫又纷纷点头:“将军所言,不无道理。”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董卓心烦意乱。
“这……”众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牛辅急中生智:“将军何不请卫将军,左中郎将,过府一叙。”
董卓面色稍缓:“如此,也好。”少帝亲政,西凉众居功至伟。如今名臣归朝,卫将军张济,左中郎将吕布,亦当如临大敌。
这便命骑都尉李肃,登门投帖。相约一见。
待李肃离去,董卓忽有感而发:“京中称足智多谋者,还有何人?”
牛辅脱口而出:“南阳许子远。”
“嗯……”董卓目光闪烁,心意难明。
1.39 名臣归京
先前,少帝便有召回前左右车骑,槐里侯领冀州牧皇甫嵩,钱塘侯领幽州牧朱儁,之意。
奈何突遭不测,几经变故,就此搁浅。
今二戚树倒猢狲散。又起山东士族与西州武人之争。如前所说。西州人氏,素被山东轻慢。更饱受地域歧视。究其原因,今汉以来,西凉饱受羌乱,汉人十不存一。若非举家逃亡,便需与羌人共存。如董卓麾下一众“凉州大人”,与羌豪累世通婚。或如马腾父子,家贫无依,不得已娶羌女为妻。诸如此类。且两汉以来,如河西四郡,常有关东大姓,因罪徙边、辟祸西迁。百年来,虽洗去罪痕,摇身一变,却仍遭人诟病。
便是刘备。初来乍到。正月旦会时,入宗亲诸刘队列。事后亦遭人诋毁。足见家门出身,根深蒂固。甚至朝廷亦不例外。凡入羽林,必是六郡良家子。足见一斑。
正因矛盾尖锐,无从调和。故当以董卓为首,西州武夫,快速崛起,手握重兵,占据朝堂时。以党人为首的山东士人,立刻嗅到了浓浓的危机。于是摒弃各自成见,联手对敌。
少帝毕竟年幼。虽手握大权,却又不敢肆意妄为。对百官多行怀柔之策。轻易不降罪。于是乎。双方人马,明争暗斗,虽不见剑拔弩张,耳畔却也隐隐响起,兵戈之声。
论唇枪舌战。董卓等人岂是对手。往往被驳的,面红耳赤,体无完肤。诸多侍御史,引经据典。含沙射影,指桑骂魁。出口成章,字字见血。董卓等人哑口无言,百口莫辩。
少帝观之,我见犹怜。
实在是被骂惨。
只恨手无寸铁!
眼看便要重蹈二戚相争之覆辙。少帝未雨绸缪,问计太傅杨彪。终得解决之法。于是力排众议,将冀州牧皇甫嵩、幽州牧朱儁、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名臣宿将,齐调京畿。
此举,不啻当头棒喝。令双方皆措手不及。
尤其皇甫嵩并朱儁二人,少帝亦受雄职。皇甫嵩领尚书令,朱儁拜御史中丞。与司隶校尉董卓,并为三独坐。
诏命颁布之日。散朝后,卫将军张济、后将军董卓、左中郎将吕布,相约一见。
董卓曾领《衣带诏》,联络群雄。故凡有会面,皆由其主持:“陛下为息朝堂争斗,调名臣回京。我等当如何应对,方为上策。诸君且不吝赐教。”
卫将军张济言道:“文官见不得我等‘窃居高位’,故群起来攻。言辞虽利,却难伤我等分毫。何必在意。”
“不可大意。”董卓正色道:“有道是‘三人成市虎’。一众侍御史,累日无休,再三诋毁。若令陛下见疑,我等俱休矣。”
“三位将军,各有多少人马。”吕布忽问。
“领命出征前,不过数千兵马。”董卓答曰:“如今募得几何,尚不得而知。”
“陛下何意?”吕布又问。言下之意,是否放三位将军麾下人马入京。
“料想,多半如此。”董卓已猜出陛下心意。
所谓“韩信将兵,多多益善”。陛下自除二戚兵权,将京畿数万兵马,揽至麾下。奈何关东群雄虎视眈眈,蓟王虎踞河北。陛下为求自保,自当广募雄兵,守备关隘。
又奈何坐拥江山,不及半壁。财政捉襟见肘。朝堂百官,皆伸长脖颈,坐等蓟王献费。如何还有余力,招募兵马。
调回三位宿将,不啻一着妙棋。如此不费一钱一粮,得数万精兵。若京畿之内,有十万兵马,何愁大事不定。
“许,陛下另有所谋。”吕布又道。
“奉先何不明言。”董卓忙问。
“三位将军,久历沙场,乃军中宿将。陛下调回三路大军,未必没有讨伐关东之意。”
“哦?”一语惊醒梦中人。董卓等人纷纷醒悟:“蓟王又当如何?”
吕布言道:“传闻,蓟王已传书林邑,命其王负荆请罪。料想,林邑王必不肯轻易就范。那时,蓟王当传檄天下,攻伐不臣。待蓟王挥师南下,陛下许生收复关东之心。”
“奉先言之有理。”卫将军张济,亦觉有理。
“关东群雄,断不会坐以待毙。”董卓言道:“那时,必有一场恶战。”
“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机也。”吕布傲然一笑。
与会众将,皆有喜色。正如吕布所言,舌战不利,兵战亦不利乎!
“先前,陛下遣太傅杨彪,太仆王允,持节抚慰山东。太傅先归。太仆顺下江左,远赴扬州。料想,必有所获。”张济言道。
“许,荆州牧刘表,益州刺史刘焉,青州刺史刘岱,扬州刺史刘繇,徐州刺史陶谦。皆已为陛下所用。故才召回三位宿将,趁蓟王南下征伐林邑,四面合围,讨伐关东。”吕布又道。
“许,正如奉先所料。”董卓一扫先前阴霾之气。只需大战在即,少帝断不会对武臣不利。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天下反贼遍地,正值用人之际,少帝焉能自废爪牙。
“西州可有足智多谋之士,能为我等出谋划策。”身处高位,董卓已知人才可贵。
“我等只知捉刀厮杀,不懂运筹帷幄。”张济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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