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正如许攸所言。董卓狼子野心,绝非善类。看似权臣,实乃贼臣耳。
南宫,玉堂后殿。
“何人行刺!”少帝惊呼坐起。
“陛下勿惊,无人行刺。”屏外响起史夫人言语。
举目四望,并无异常。少帝喘息片刻,仍心有余悸:“今夜宫外,可有兵马冲突。”
“回禀陛下,今夜并无兵马入城。”史夫人安慰道:“时辰尚早,陛下且安睡。”
少帝不置可否:“董卓猛于虎乎?”
“陛下畏如虎乎?”史夫人反问。
“陈兵十万,焉能不惧。”少帝如实作答。
“蓟王雄兵百万。陛下又当如何自处。”史夫人轻声道。
“蓟王乃纯臣。董卓则不然。”陛下切齿言道。
‘当初,陛下言其野心毕露,或可一用。今陈兵十万。所求,不过为上公耳。陛下何必介怀。”史夫人宽慰道。言下之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便位列上公,亦不过是臣子耳。必俯首听命于君王。
少帝一着不慎,养虎成患。追悔莫及,焉不介怀:“乱臣贼子,久必生乱。”
史夫人言道:“陛下年少亲政,身旁跋扈如董卓者,何其多也。陛下既能笼络董卓,一举除二戚之患。今外臣当道,陛下何不反其道行之。如此,何愁董卓不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外臣除外戚,外戚除外臣。”
史夫人答曰:“可惜黄门为大将军所灭。如若不然,陛下又岂会,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更惜大将军身首异处,一命呜呼。”少帝言道:“何车骑,能当此大任乎?”
“陛下所赖,非何车骑,乃何太后也。”史夫人一语道破。
“阿母所言,朕已尽知。”提及生母,少帝一时百味陈杂。
林虑山,正阳亭,草庐。
细观党魁手书。甯姐姐轻声言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贼臣已出,今汉气数尽矣。”
郭、董二老,四目相对。董班问道:“贤姪谓贼臣者,何许人也。”
“西凉董卓。”
“此人有勇无谋,志大才疏。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不知遮掩,无所顾忌。如何可比王莽。”董班言道。
“今汉亦不比前汉。”甯姐姐一语中的。
郭亮言道:“此人若为王莽,则蓟王当可循光武旧事。三兴炎汉。”
“天下棋局,可收矣。”难得甯姐姐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
“老子言:‘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断不可掉以轻心。”董班言道。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甯姐姐自然知晓:“回书党魁,相向而行,见机行事。”
“喏。”二老遂去传书不提。
128 鱼游燋釜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然若被架上火烤。众人仍拼命拾柴,则“若鱼游釜中,喘息须臾间耳”。
看似如鱼得水,畅游天地,任其逍遥。岂料不过置身大釜之中。釜底火焰高炙,鱼死水沸不过瞬息之间。
朔望大朝会。
何车骑等数十人,联名上表,奏请董卓进位太师,位列上公之首。引朝野哗然。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少帝更是瞠目结舌。不料,竟是何苗上表。
话说,何苗虽不过位居车骑将军,然却是何氏外戚。且朝廷屡遭变故,自大将军以降,骠骑远遁,三公缺席,四方将军又诛其三。唯剩太傅杨彪、车骑将军何苗等,寥寥数人。
董卓挟匡扶汉室之威,并十万大军回京。位列三公犹不知足,竟称病不朝。放纵麾下秦胡贼兵,四处冲突,滋生事端。便是南北二宫外御道,亦常有具装甲骑,深夜奔逐。引洛阳百姓,胆战心惊。
可想而知。一墙之隔,少帝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政令不出,困守死地。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许,何车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稳住心神,少帝如是作想。
“臣以为,此事不妥。”僵持中,忽有人言。
少帝循声眺望,正是九卿之卫尉,钱塘侯朱儁:“启禀陛下。董司徒南阳一战,固然功高。然论匡扶汉室之功,岂能与蓟王媲美乎?臣,孤陋寡闻。只知太师乃上公之首,却不知尚父,居于何处?”
少帝亦不尽知。这便看向太傅杨彪:“太傅知否?”
杨彪答曰:“禀陛下。老臣窃以为,尚父乃尊称也。蓟王虽号尚父,然朝中无此职。见礼当依如辅汉大将军。”言下之意,尚父虽尊,却非官职。蓟王先是开府仪同三司,后仪同大将军。又加黄钺,虎贲。单从仪制而言,早已超越大将军。因独树一帜,前所未有。故杨彪言:见礼如辅汉大将军。辅汉大将军,乃蓟王官秩。尚父,不过是尊称。并无品秩。
少帝轻轻颔首:“蓟王数辞九锡。虽加黄钺,虎贲。然不足以彰其功。尊尚父,古而有之。宜入汉宫仪制。”少帝欲补尚父仪制。
蓟王无难事。只需言及蓟王,朝中百官,自无有异议。
见无人反对,少帝又问杨彪:“依太傅之见,尚父当为何秩?”
少帝制衡之心,杨彪焉能不知:“若论尚父之秩。许,唯有‘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之丞相,可与之相配。”
话音未落,又起议论。
少帝不置可否:“丞相一职,汉初曾设。却不知因何除之。”
杨彪答曰:“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秦有左右,高祖置一,后更名相国,绿绶。孝惠、高后,再分左右二相,文帝二年复置一相。成帝始立三公。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遂以丞相、大司马、大司空、为三公。哀帝时,又改丞相为大司徒。今汉初,改大司徒、大司空为司徒、司空,改大司马为太尉。三公之中,以太尉为尊。”
少帝言道:“立三公,乃为分丞相之权。若重立丞相,当位在三公上。”
杨彪答曰:“若以前汉时三公:丞相、大司马、大司空,比今汉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今汉皆去‘大’字。故老臣窃以为,丞相为‘大’,当位在三公上。列上公之首。”
少帝并太傅,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百官焉不心知。董卓上位,势不可挡。唯有搬出蓟王这尊大神,用以制衡。
果不其然。少帝言道:“既如此。尚父当仪同丞相,位上公上。”
“陛下明见。”杨彪领群臣,肃容下拜。
先定蓟王“尚父”仪制,再升董卓为太师。此,亦是少帝为君之道。
不然,岂非令董卓,位在蓟王之上。
以小见大,知微见著。
擢升董卓易,平衡天下难。
一言蔽之。凡有封赏,皆需虑及蓟王。
诚如史上,董卓覆灭,曹操迎献帝东归,加大将军,封武平侯。袁绍虎踞河北,为太尉,拜邺城侯。因大将军位在太尉上。绍耻班在曹操下,怒曰:“曹操当死数矣,我辄救存之。今乃背恩,挟天子以令我乎!”
曹操遂将大将军让与袁绍。自领司空,兼车骑将军。
足见位次官秩之重。不可恣意妄为。
不出意外。董卓位列上公之首,几成定局。
今虽未言及。然朝野上下,皆心领神会。引来无数慨叹。少帝毕竟年幼。面对如狼似虎,秦胡贼兵,夜夜绕行宫墙。焉能不胆战心惊。
翌日,天子传诏天下。
定蓟王尚父仪制,“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
辂同路,大辂,乃封赐同姓诸侯之车,又称“金车大辂”。戎辂,便是“兵车戎辂”。古时既以车、服为等级标志。故大辂、戎辂之服,乃为车、服二者。合称九锡之“车马、衣服”。
蓟王虽数辞九锡。先帝并少帝,遂将九锡拆解,逐一赐予。
九锡,蓟王已得其四:车马、衣服、虎贲、斧钺。
又过二日。太医令张奉,奉命入司徒府。为董卓诊治。待稍有好转,董卓遂抱恙入朝。得陛下金口御赐,拜为太师。位上公之首。
周制,三公八命,出封时,加一命称为“上公”。“上公九命为伯。其国家、宫室、车旗、衣服、礼仪,皆以九为节”。
“加命得专征伐於诸侯”。
上公九命,可专征诸侯。
董卓志得意满,遂大宴宾客。与党羽置酒高会,淫乐纵恣,通宵达旦。出入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
风头一时无两。
董卓所居,乃先前为司徒时府邸。位于洛阳城东南,出南宫苍龙门御道,依次为:司空府、司徒府、太尉府。合称三公府。恰逢太尉、司空,大位空悬。左右豪宅,暂皆无主。董卓遂起并府之意。
唆使党羽上表。欲并三公府邸,立太师府。
“董卓匹夫!”少帝怒不可遏。
“陛下息怒。”史夫人急忙劝谏。
129 欺君太甚
“位列上公之首,犹不知足。强占三公府邸,只为一己私欲。”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少帝焉能不震怒。
史夫人劝道:“董卓所求,不过一宅耳。以太师之尊,屈居司徒之府。确是于礼不合。”
“三公立府至今,岂能为他一人所并。”少帝怒气未消:“昨日求官,今日求宅,明日又当何求?”
“小不忍则乱大谋。”史夫人言道:“权且应下,徐徐图之。陛下尚不及元服,毋需在意一时之得失。董卓手握十万精兵,断不可轻视。”
时局崩坏至此,少帝亦无可奈何。唯退而求其次:“三公府,断不可轻动。”
“何不将郭下苑囿,则一赐之。”史夫人早有定计。
“当赐何处?”少帝积怒犹存。
“先帝曾作罼圭、灵昆苑。罼圭苑有二,东罼圭苑周千五百步,中有鱼梁台,西罼圭苑周三千三百步,均在宣阳门外。”史夫人言道:“何不将东罼圭苑,赐予董卓。如此,二全齐美。”
既满足董卓所欲,保全三公府。罼圭苑有二,舍小存大,亦全天家脸面。便是史夫人所谓,二全齐美。
毕竟,罼圭苑仍在。不像其他苑囿,只此一座,送出再无。
“东罼圭在南郭桥外,董卓肯否?”少帝不无担心。
史夫人言道:“料想,董卓当无异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少帝含恨而起,又拂袖而去。非不舍一座苑囿。只因董卓不知进退,欺君太甚。
何其急也。
俗谓“贵易交,富易妻”。董卓一朝得势,满门鸡犬升天。
歌姬舞姬,婢女美妾,纷至沓来。宾客盈门,便是收受财货,亦盈满堂室。人多地窄之困,随之显现。再者说来,今位居上公之首,焉能蜗居于司徒府。
故于董卓看来。扩建公府,天经地义。料想,陛下亦欣然允之。
这才指使党羽,代为上疏。
然在少年天子看来。董卓所求甚多。贪残放滥,不知收敛。窥一斑而知全豹。令其居上公高位,绝非社稷之福。
再深思。自董卓矫杀四方将军,并十万部众起。陛下猜忌暗生。君臣断难弥合。
更何况。此不过是一己之私。待执掌权柄,权倾朝野时。所欲所求,又当如何,已无人知晓。亦无从揣度。
少帝颇有识人之术。内心警惕,亦是人之常情。
正如史夫人所料。董卓喜得东罼圭苑,自行迁居,绝口不提三公府并。东罼圭苑,居中鱼梁台,碧水环绕,围以重楼高阁。如画美景,一览无余。只需稍加改造,便可为上公府邸。
台如其名。鱼梁,本为截水捕鱼所设。以土石筑堤横截水中,如桥,留水门,置竹笱或竹架于水门处,拦捕游鱼。《诗·邶风·谷风》:“毋逝我梁”。注曰:“梁,鱼梁。”便是指此。
先帝所筑鱼梁台下,亦设水门。引洛水自苑西入,而东重注于洛。背靠灵台。筑山穿池,竹木丛萃。风亭水榭,错落有致。一步一景,般般入画。
董卓并一众党羽,于台上置酒高会。夜夜笙歌,通宵达旦。纸醉金迷,莫过如此。
直到这日,党魁张俭,投书谒见。
董卓宿醉将醒,浑浑噩噩。将拜帖随手掷去一旁:“不见。”
“太师且慢。”便有女婿牛辅劝道:“少府张俭,乃党人魁首。朝中内外,皆有党人居于要职。此来,必事出有因。何不见之分晓。”
“哦。”董卓这才醒悟。略作思量,遂言道:“沐浴更衣,请少府台上相见。”
“喏。”
待梳洗更衣,董卓台下相迎。张俭已恭候多时。
“拜见太师。”张俭先礼。似无不瞒。
董卓甚喜:“见过少府。”
“冒昧来访,未携厚礼。还望太师见谅。”张俭又先行告罪。
“少府言重。请台上一叙。”张俭素有重名,非贪财之辈。董卓自不以为意。
二人同登高台,眺望洛水两岸美景,不由心旷神怡。
张俭叹道:“‘万乘终济,造舟为梁’。‘雾合云集,波流雨注’。伊洛大美,非亲眼所见,不可尽知也。”
不料董卓竟也知晓:“可是《洛水铭》并《羽猎赋》。”
“正是。”张俭含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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