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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莺梭忆江南
小奴
作者:莺梭忆江南
莫小奴好像一直在逃:逃离那场大火,逃离宫中的谋算,逃离权臣的追杀,逃离门不当户不对的恩怨纠缠……可她其实不想逃。



1.坟窟
    太阳落下去了。

    莫小奴费力地将洞口的石板推出去,热烘烘的暑气瞬间裹挟着大片尘土扑到了她的脸上。

    像极了那夜烈火中飞扬的烟尘。

    莫小奴被呛得连连咳嗽,慌忙弯腰躲避,视线却蓦地与两个黑魆魆的小圆窟窿对了个正准。

    破损的白球、漆黑的小洞、整整齐齐的牙齿……

    那是,骷髅!

    一霎时,头皮发紧、寒毛倒竖。

    不知过了多久,莫小奴从惊恐中回过神来,颤抖发软的双腿渐渐地恢复了知觉。

    她垂下眼眸,双膝微屈向地上的骷髅施了一礼。

    “主人家,打搅了。”

    “这几日,多蒙庇护。”

    坟窟又如何与死人共处三日又如何若非那夜仓皇间跌进这处坟窟,此时她早已是禁军刀下的亡魂了!

    莫小奴黯然良久,渐觉眼中发烫,忙转身抬头,手脚并用地从墓穴中爬了出去。

    外面暑气蒸腾,森森草木之中连一声鸟叫也不闻,静得像一片死地。

    也可以说确实是一片死地。目之所及,高高低低的坟头连绵起伏,覆盖了一大片山坡。

    但莫小奴并没有再害怕。

    病人,死人;新坟,旧坟。这些年她见得太多了。

    毕竟全京城的小童都在传唱“谦王府,死人窟;只有进,没有出”呢。

    如今,却是进也无从进了。

    谦王府,没了。

    莫小奴的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仿佛又铺开了漫天漫地的火光。

    那一夜,她亲眼看着数百名铁甲禁卫策马持刀闯进谦王府,亲眼看着主院卧房的方向火苗窜起,亲眼看着受伤的奴婢冲出府外、浑身是血地倒毙在巷口……

    脚下的一截枯枝忽然断裂,“啪”地一声轻响,惊得莫小奴打了个寒颤,眼前的幻象倏然消散。

    莫小奴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天边的最后一缕晚霞也已沉入了黑暗。目之所及唯有夜色沉沉,氤氲流转的薄雾如有实质一般沉甸甸地向她的身上压了过来。

    便在这时,身后的丛林之中忽然爆发出扑棱棱一声大响。

    莫小奴心中一紧,身体先于大脑作出反应,瞬时便已纵身跃进了先前的坟窟。

    一夜奔逃、三日躲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她,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幸而这一次并不是朝廷禁卫卷土重来。

    那声扑棱之后接着是一片杂乱的鸟鸣。静了整整一天的林子里,鸟噪声此起彼伏。

    原来是因为晚间暑气稍减,憋闷了一天的鸟儿们等不及要出来一展歌喉了。

    莫小奴自嘲地苦笑一声,揉一揉适才摔痛了的脚踝,在墓穴之中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她必须马上出去,一刻也等不得了。

    三日来粒米未进,随身带的水囊也已空了快两天了,这样的天气里再耗下去无异于等死。

    因为脚踝受伤不能用力,莫小奴只得伸手把住洞口,用膝盖顶住砖石,尽力护住腰腹艰难地向上挪动。

    眼看洞口已在咫尺,她的手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莫小奴脚下一滑狼狈地跌回洞中,待要缩手,却发觉手指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住了。

    黑暗之中视物十分不便,她屏住呼吸凝神许久才堪堪看清——

    那是,一只脚!

    “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轰然炸响,莫小奴霎时浑身僵冷,如坠冰窟。

    那只脚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并且很享受这种捉弄猎物的快感。一阵可怕的寂静过后,他“嘿”地笑了一声,蹲下来俯身凑近了洞口:“看到你了,出来吧!”

    微微的血腥气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莫小奴下意识地缩了一缩,瞬间清醒。

    皇廷禁军奉命办事,哪有戏弄猎物的闲情

    这个人,不是禁军!

    恐惧消散,怒意随之汹涌而起。

    莫小奴咬牙忍痛猛然从那人的脚底下抽回了自己的手,狠狠攥紧:“什么阿猫阿狗也来与我为难!”

    “哈!真是个女的!”外面那人发出一声大笑,震得洞中簌簌落土。

    莫小奴屏息不语,在黑暗中无声地蹲坐起身,挪动脚步缩到了最里面的角落里。

    这时外面那人又将半截身子探了进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一团阴影中发出粗哑的笑声:“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刚出来我就看见你了,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渴不渴饿不饿我给你拿几个果子吃”

    无



2.公子
    醒来时已躺在了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里。

    马车停在几棵巨树中间,外面挂着两盏白底画红梅花的灯笼,帘外仍是先前的荒山野岭,可见她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这就对了。装晕骗人的手段她熟,撞墙的力道一向把握得很准。

    几番心念暗转之后,莫小奴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眸子里写满茫然。

    “你醒了。”身旁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正是先前在洞外问话的那个。

    莫小奴慢慢地坐了起来,看着他。

    面容清秀,竹簪挽发,一身青色短衣干净利落——分明大户人家小厮的装束。

    莫小奴怔忡片刻,忽然眼中涌出泪来,挣扎着站起身来便要行礼:“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那小厮侧身躲开连连摆手,“我只是个奴才,你要谢就谢我们郡……公子。”

    郡公子

    莫小奴心思微动,忙顺着小厮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撩起衣袍抬腿上车。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白衣胜雪,愈衬得他眉目如画风姿翩然。

    莫小奴忙又行礼,那男子已开口说道:“不必言谢。人是你自己杀的,椿儿他们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莫小奴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杀……杀了那贼死了我真的杀了那贼了”

    男子拂袖落座向她瞥了一眼,神情漠然。

    莫小奴心中一紧,没来由地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对方这一眼给轻易看穿了。

    但惊惧迟疑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被看穿又能怎样她又没有恶意,费这番心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求一线生机——都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连那么多大奸大恶都容得下,凭什么单单容不下她一个小女子!

    想至此处,莫小奴的脸上戚色愈显。她后退两步跌坐在角落里,无声地掉起了眼泪。

    此时落泪当然是为了赚取同情。

    只是,表演一旦开始,情绪便再也收不住。

    莫小奴想起了自己此时艰险重重的处境,想起了谦王府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的那一夜,想起了火光之中那个男人隔着刀阵向她大喊“你快逃”……

    眼泪越掉越多,呜咽变成了嚎啕。连日来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那些情绪,至此终于完全倾泻了出来。

    小厮椿儿在旁看得心酸,终于忍不住倒了杯茶过来劝道:“姑娘,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莫小奴摆摆手推开他的茶,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椿儿有些无措地看向自家主人:“公子,您看……”

    “不要去告官!”莫小奴忽然大声哭道,“告了官,我就没脸见人了!我宁愿死!我自己可以给那贼偿命,求你们不要去告官!”

    “不告不告!那贼该死,你杀得好!”椿儿慌忙劝慰。

    莫小奴哭声渐低,又抽噎好一阵子才渐渐地停了下来,接过椿儿手中的茶水一口气喝了。

    那位白衣公子仍旧漠然地看着她。

    莫小奴擦泪,重新低头行礼:“若非公子恰好路过,奴……奴家必定寻不到机会杀死那贼人,更不可能全身而退。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我——”

    “你可千万别说要以身相许。”白衣公子忽然截断了她的话头,好看的长眉微微地挑了起来,十足嘲讽。

    莫小奴愕然抬头,似是不敢置信,但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公子想要奴家以身相许……”

    椿儿在旁吓得脸都僵了,急急喝道:“休得胡言!”

    白衣公子眼角抽了抽,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耳后不知怎的微微地红了起来。

    “以身相许”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要命的是,这个话题竟是他自己先提起来的!

    ——真见鬼,怎么会忽然冒出那样一句话!

    莫小奴对车中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她认真地看着白衣公子,神色哀戚却也坦然:“请公子恕罪,奴家如今有孕在身,“以身相许”怕是不能了,只好来世再替您当牛做马。”

    有孕在身!

    白衣公子闻言脸色更红了几分。

    莫小奴低头道声“恕罪”,扶着车窗颤颤地站起身,掀起帘子便要下车。

    “你—



3.闻讯
    给王爷做婢女还是有许多便利的。

    山雨欲来的京城戒备森严,进城的百姓像夏日雷雨前搬家的蚂蚁一样乌泱泱被挡在门外,王府的马车却一路畅通无阻。婢女芸娘连脸都不用露,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回了城。

    对原先的莫小奴来说,这种待遇是不可想象的。

    对一个几天前刚刚被禁军追着逃出京城、生死悬于一线的钦犯来说,这样顺顺当当地回来也是不合情理的。

    然而她还是回来了。

    盛夏清晨的阳光已经十分刺目,莫小奴掀开车帘看着街上屈指可数的几个行人,双拳暗暗攥紧。

    不对,还是不对!

    虽然视线中没有看到禁军的影子,但目之所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临大敌,显然局势依旧不容乐观。

    这样回来,是不是太冒险了

    “芸姐姐,下车了!”椿儿的声音忽然亮亮地响了起来。

    莫小奴惊醒回神,急急答应一声匆忙站起,慌乱间受伤的右手碰到窗框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林珮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心立刻便要打结。

    性子如此毛躁,一看便知是不曾做过事的,真能指望她伺候茶水吗他很怀疑。

    谁知他这个疑虑才刚刚冒出来,莫小奴已经利索地跳下车,转身回来伸手搀扶他了。

    礼数周到,细心体贴,无可挑剔啊。

    林珮看着伸过来的那双手——一只受了伤被纱布缠得很丑,另一只却纤长白皙仿佛最精致的玉雕摆件。他的目光愈发深沉。

    恭王府中的下人们听到消息簇拥着迎了出来。林珮移开目光扶着莫小奴的手下了车,姿态优雅,神情淡漠。

    “郡王您可回来了,王爷和太妃念叨了好几天了!”精瘦的老管家满面含笑,殷勤地迎上来搀住林珮的手。

    莫小奴立刻退后半步让出位置,安静而顺从。

    恭王府中自然是一派富贵气象。各处游廊小径上婢仆往来如云,见到林珮无不欢喜问候,一时满院子都是人声。

    一路行至正房,耳边终于静了下来。

    正房之中空无一人。“念叨了好几天”的恭王爷和王太妃并没有在堂中等候。

    林珮也不以为怪,径直走到堂中坐下来,向管家道:“你去禀告母亲,就说我来了。她老人家若无急事吩咐,我便先进宫去拜见太后,晚上再来请安。”

    “不必了。”石屏后面传来一声冷语,一个雍容的妇人由小婢搀扶着走了出来。

    林珮站起身,从容见礼:“母亲。”

    太妃居中坐下,衣袖一扫:“免礼吧。”

    莫小奴低眉顺眼站在林珮的身后,不言不动,几乎与旁边的木雕花架融为一体。

    待林珮重新落座,太妃便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搭在桌角上的手,淡淡道:“你不必急着进宫去,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什么人。皇帝已经晏驾,宫城现在恐怕是有进无出。”

    莫小奴一凛,忙竖起了耳朵。

    只听林珮平静的声音问道:“消息可真”

    太妃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搭上三条人命才送出来的消息若还有假,恭王府也就不必经营了,干脆学那个病秧子连人带院子一把火烧了是正经!”

    莫小奴手腕上的一枚绞丝银镯子“叮”地一声跌落在地上,细碎清冷的声音泠泠入耳,激得人头皮发麻。

    太妃受了一惊,端严的面容立刻沉了下来:“这只泥猴子是哪里来的这等没规矩!”

    林珮回头看了莫小奴一眼,微微皱眉:“你先下去,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再来!”

    莫小奴俯身捡起镯子,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袖口,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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