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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莺梭忆江南


11.难行
    自谦王府建成以来,服侍的婢仆换了一批又一批,从头至尾活过了这十八年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莫小奴自己,因为“肠胃不好”长年生食果蔬,饭食茶水都极少入口。

    还有一个中年侍卫叫作“管叔”的,自称与林家有深仇大恨,虽然时常出没在林珵身边,却从来不曾领过一文钱月银,更不肯食用谦王府的一粥一饭。

    而作为主人的谦王林珵,是人尽皆知的病秧子,十八年来几次病重将死,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一条命。

    除了这三人以外,每一个吃住在谦王府的人都在短短几年之内快速耗尽生机、枯瘦而死了。

    所以,谦王府的饮食……

    有些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遏止不住。

    谦王府,十八年间前前后后加起来,总有几百条人命啊!

    莫小奴的眼眶里越来越热,心跳一下一下如同重锤砸落,痛不可当。她慢慢地抬手按住胸口,蹲在妆台前一点点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呀——”地一声轻响,将莫小奴从惊惧悲怆之中惊醒了。她怔了一怔,这才想起兰儿说过要给她送瓜果来的。

    “兰姐姐……”莫小奴匆忙擦擦眼泪抬起头来,笑容却在唇角僵了一下。

    进来的不是兰儿,是另外一个名唤“茉儿”的小丫头,手里捧的倒确实是一盘时鲜瓜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莫小奴定了定神,勉强挤出笑容站了起来:“怎么是茉儿姐姐你过来了兰姐姐呢”

    茉儿将果盘重重地放在桌上,冷着脸道:“别想你家兰姐姐了,她娇贵着呢!都是姑娘家,谁没有过月事还是怎的偏她娇气,一会儿抱怨头晕、一会儿抱怨肚痛的,这会儿正半死不活地在床上挺尸呢!”

    难怪耽搁了这么久,原来是月信忽至吗

    莫小奴知道茉儿是个坏脾气小心眼的,正打算替兰儿说几句好话,心中却忽地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了一下。

    “茉儿姐姐,”她努力地笑着,语气有些发颤:“兰姐姐她一向这样吗月事的时候肚痛得太厉害可不是什么好事,请大夫了没有”

    茉儿嗤笑一声,一边甩手往外走,一边忿忿地抱怨:“这种事熬两天就好了,请什么大夫为了丢人么她又不急着调养身体去给主子生孩子!再说了,这才没半个月她倒来两次月信,以后都不用当差了,当祖宗养着就行了!我看啊,她就是好吃懒做养出来的毛病!临关门了自个儿偷偷躲在屋里吃鸡,打量谁看不见呢……”

    小丫头终是没有停步甩手跺脚地走了出去,莫小奴也没有再试图叫住她。

    已经不必再问了。

    关于那些饭菜、关于兰儿的“月事”、关于太妃的用心,真相昭然若揭。

    如果她没有“胃病”,如果她吃了那些饭菜,这会儿腹痛流血的人就是她了。

    太妃她老人家做事,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莫小奴在桌旁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夜色一点点浸透了这方小小的院落。

    今夜无月,听松苑也没有彻夜明灯的习惯。到二更以后,天地就会变成黑漆漆的一片,从这里走出去不会有人看见。

    出门穿过一道游廊,从西北方向的花墙翻出去,再穿过一条夹道,就是恭王府的后角门。

    角门一般是不上锁的,里面两道门闩,足够挡住那些胆大包天妄图进府一游的小贼。

    极少有人会想到防备奴才们逃出府去。因为大周律法极为严苛,百姓什伍相坐,逃奴没有户籍没有路引,离了主家便寸步难行。

    除非是有些人为了逃命,寸步难行也要行,荆天棘地也要闯——比如今夜的莫



12.夜雨
    莫小奴立时站住了。

    这个时候,单靠跑是不行的。她肚子里还揣着一条命,不能跟人拼这个。

    那就拼运气吧。

    瞬间的迟疑过后,莫小奴立刻转身奔回门前,拔下头上一支银簪插进门锁环里,咬紧牙关下死力气狠狠地拧出了一个弯折。

    这样一来,再要从里面打开就不容易了。

    做完这件事,莫小奴再不停留,弯腰捡起地上的竹伞,拔腿便走。

    身后,墙内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那个大嗓门的声音嚷道:“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号什么丧呢这个时候鬼都不出门了,能有什么——咦!”

    莫小奴心头一紧,脚下越走越快,终于忍不住跑了起来。

    那个大嗓门的声音变得愈发尖锐,在夜色之中传出老远:“这门怎么没闩好是谁关的”

    另一个声音急道:“这点儿差事谁能弄错先前明明是闩好了的!这是有人开门出去了!”

    莫小奴急得几乎连呼吸都忘了,只管咬紧了牙关拼命往前跑。

    身后婆子们争执吵闹摇晃拍打那两扇门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清了。只有头顶上一道接一道的惊雷不断地炸响,白的青的紫的闪电密如蛛网亮如烈焰,将这沉沉夜幕撕扯得七零八落。

    幸好王府后面并不是平直的大道,而是一条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巷子,人走在里面还不算十分惹人注目。

    莫小奴尽量贴着墙根往前跑,每当电光照到身上的时候,她的心里便会狠狠地揪一下,忍不住想要停下来四下张望。

    幸好身后迟迟没有人追出来。

    前方终于出现了岔路,莫小奴略一迟疑,选了往北的方向,踉跄着奔了过去。

    往北,穿过三条街巷,再往东走二三里路……

    谦王府就在那里。

    电闪雷鸣的夜,禁卫军不会来的。已经化作焦土的谦王府外,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来窥探了。

    她想回去看一眼。哪怕要冒一点风险,她也希望能在被抓到之前、在临死之前再回去看一眼,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再穿过一条巷子之后,雷电似乎比先前稀疏了些,位置却是越来越近了。有好几次,莫小奴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被惊雷震得微微发颤。夜色中杂乱的声音渐渐地多了起来:呼啸的风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远处人家骤然响起的儿啼、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犬吠……

    在某一个时段,莫小奴似乎隐隐听到身后有呼喊声和脚步声传来,甚至还有打斗的声音,但片刻之后便听不到了。

    也许,是幻觉吧

    借着耀眼的电光她已经看清了,这条巷子里除她之外并没有一个活物,无限的寂寥与惶恐的情绪同时包裹着她的身心。虽然耳边仍能听得到人间的声音,莫小奴却觉得自己仿佛被隔绝在了人世之外的一座孤岛上,渺小、无助,像一只跌进河流的老鼠一样无望地等待着命运的捉弄。

    可是,她还没有看到谦王府啊。

    闪电仿佛在追着人跑,莫小奴心里怕得很,总想离它远一点、再远一点……

    却是躲不过的。

    又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的时候,莫小奴终于脚下一软,跌在了地上。

    这是哪儿

    跑过几条巷子了

    离谦王府,还有多远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莫小奴只觉得身上再也没了半点儿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腹中也像是被针扎着、被绳索拉扯着一样,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孩子……

    莫小奴蜷缩在墙角,隔着薄薄的衣



13.痕迹
    莫小奴做了一个梦。

    梦里,谦王府的那场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她却没能逃出来。

    她被炽热的火焰困在房内,看着凶神恶煞的禁军将林珵拖到廊下、看着禁军手中的长刀砍下林珵的头颅、看着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长廊旁侧那丛盛开的百合花。

    “王爷——”她凄厉地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目之所及却尽是一片赤红耀目。

    火焰包围了她。

    火焰缠住了她。

    火焰吞噬了她。

    林珵明明应该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可是不管她怎么挣扎、不管她怎么走,眼前那片火焰都像是会跟着她移动的一样,永远不肯被她找到尽头。

    “王爷,你在哪儿啊……”她绝望地喃喃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烈焰之中渐渐干瘪、缩小,仿佛马上便要化作尘埃,消散在檐下的滚滚浓烟之中。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莫小奴死死地攥住一角竹帘,竭尽全力瞪大了眼睛。

    这番努力没有白费,她的视线之中终于出现了火焰之外的东西:一角黑漆漆的房梁,一口暗红发黑的木箱,一只土黄色的盛着药汁的陶碗,以及……一张长满皱纹的老脸。

    老脸!

    莫小奴悚然一惊,“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张老脸上立时现出惊恐的神色,“唰”地一下子逃离了莫小奴的视线,伴着一大片乒乒乓乓的杂乱的声音。

    与此同时,莫小奴听到了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你你你……你别乱动!老实躺着!你不要孩子了你不要命了!”

    她的孩子她的命

    当然要啊!

    莫小奴的灵台之中依然是一片混沌,仿佛梦中的火焰仍有余温在炙烤着她。但“孩子”和“性命”这两个话题像是救命的绳索一点一点将她从混沌之中拉拽了回来,此前的记忆也便丝丝缕缕地回到了她的脑海。

    恭王府,逃亡,大雨……

    此时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她先前看到的那片“烈焰”,其实是从窗口照进来铺在她脸上的日光;而她当作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在手中的“竹帘”,其实是那柄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竹伞。

    没有谦王府,没有林珵,也没有那场大火了。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死里逃生。莫小奴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唇角未动却已泛起了满腹辛酸。

    “喂,你还活着不”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莫小奴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很费了一些力气才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老者干瘦的身影。

    “你,是谁”她开口发问,声音竟是异常的嘶哑难听。

    那老者闻声却瞬间露出喜色,拍拍胸口站直了身子:“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诈尸了!喂,刚刚你发烧差点死了,老儿我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谢我”

    莫小奴认真地想了想,黯然道:“我什么也没有。”

    老者愣了一下,随后又拍拍脑门,大笑起来:“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小娘子啊,老儿我济世救人大仁大义,哪能当真图你的谢礼再说了,我也……”

    “是谁送我过来的”莫小奴忽然插言,截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那老者闭上嘴巴咽下话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莫小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面料考究的披风,怔忡许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咄咄逼人地盯着那老者的脸:“是谁送我过来的他给你钱了”

    “咳咳,”老者用拳头遮住嘴尴尬地咳了两声,讪笑道:“是给了一点……我又没打算真讹你,我就开个玩笑!”

    莫小奴的目光仍旧没有移开。

    老者被她盯得脸红了一下,又急急地补充道:“不许胡思乱想!你的衣裳是我家老婆子帮你换的!老儿我一辈子悬壶济世,你不许质疑我的医德!”

    莫小奴怔怔地坐了一阵,之后仍旧躺了回去,靠在枕上执著地继续追问:“送我过来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



14.来接
    窗格中透进来的日影越来越短,外面树上的蟪蛄比着劲儿噪了起来,又是一个热得让人心慌的日子。

    莫小奴喝了药,扶着木箱一角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老伯,多谢你照料,我该走了。”

    “哦呵呵,”老者揪着胡子抬头瞥了她一眼,“不等家人来接说不定你男人又回心转意了呐”

    莫小奴摇摇头,凄然道:“我没有家人的。”

    谁知她这里话音刚落,外面立刻便有一个老妇的声音叫道:“老头子!那小娘子醒了没有她家人来接了!”

    莫小奴呆了一呆,忽然脸色一变翻身爬回床上,兜起那件披风便要往脸上罩。

    这时外面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随后响起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芸娘!”

    “呵呵,”老者打开房门,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原来是位公子爷啊!您来晚啦!您家那位小娘子啊,她病死了!我以为是没人要的,就顺手给埋了!”

    门外的林珮呆住了。

    莫小奴重新从床上爬起来,抱着那件披风下了地:“公子别信他,我活着呢!”

    老者“砰”地关上门,转身回来指着莫小奴跳脚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吓他一吓又怎样!”

    莫小奴摇摇头,走过去重新打开了门:“公子……”

    肩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莫小奴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人已向前扑倒跌进了林珮的怀里。

    身后是那个老者贼兮兮的笑声。

    莫小奴立刻红了脸,忙挣扎着要起身。林珮却收紧双臂搂住了她,哑声道:“芸娘,苦了你了。”

    莫小奴挣脱他的怀抱向后退了两步,微笑摇头:“我没事啊!”

    那老者在身后嘀嘀咕咕地道:“怎么没事高烧!快死了!老儿我妙手回春从阎王爷手里把她两条命抢回来的!你打算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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