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哪能呢”闻絮咏甩甩帕子，笑得愈发得意:“后来当然便是康郡王出来了！一句‘挽月园不欺无辜之人’便替程九妹妹主持了公道，羞得那个闹事的人啊，连园门都没有进就掩面逃走了！”

    “哟！”吴小姐听得惊叹连连，“竟还有这样一桩公案呢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欺负到了程九妹妹头上这份勇气，倒也难得！”

    闻絮咏回头向楼四小姐瞥了一眼，掩口笑道:“那位‘勇气可嘉’的姐妹，如今不是正在咱们跟前儿坐着的嘛！”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目光齐齐落在了楼四小姐的身上。

    “不会吧，竟是楼家妹妹……”张家那位小姐率先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没等她一句话说完，众人眼角只瞥见水红的影子一闪，接着便听到“啪！”“啪！”两声脆响，以及一声痛呼、一片混乱。

    莫小奴也跟众人一样有些眼花，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还是看清了的。

    先是吴小姐冲过来不由分说地扇了楼四小姐一巴掌，然后是楼四小姐不客气地还了一巴掌回去，再然后便是吴小姐呼痛倒地，婢女和婆子们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莫小奴心中大叫“糟糕”。

    这时楼四小姐已站了起来，看着忙乱的众人，冷笑:“这是哪里来的狗，刚刚还汪汪叫得好好的，眨眼就莫名其妙地扑上来咬人，莫不是得了疯狗病”

    “你！”吴小姐捂着半边红肿的脸，尖声叫道:“你欺负程九妹妹就是打程家的脸，打程家的脸就是打程七姐姐的脸，我为什么打不得你！”

    楼四小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嘲讽道:“所以，你是程家的看门狗咯”

    “好了！”程七小姐终于沉下脸来，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你们，成何体统！”

    “是啊，”张小姐站了起来，脸上眉毛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好好的千金小姐学人家泼妇打架，这成何体统！”

    这里正乱着，杉儿忽然又发出一声惊呼:“天呐，小姐……小姐你的脸！”

    莫小奴心头一跳，忙转到前面来看时，便发现楼四小姐的脸上肿得并不明显，但右边脸颊上一道鲜红刺目的痕迹，触目惊心。

    杉儿已经大哭着，向吴小姐扑了过去:“你无故出手打人，还下这样的狠手，要毁我家小姐的容貌，我跟你拼了！”

    杨儿柳儿两个丫头忙在后面拉住了她，好容易稳住了，柳儿又跺脚怒道:“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程七小姐，咱们少不得要请宫里管事的嬷嬷过来评个公道了！”

    “这……”程七小姐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安:“怎么好好的打起来了这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闻五小姐忙过去扶着她，笑着劝了句“不关你的事”，又回头向正乱着的众人沉声喝道:“都消停些吧！这样吵闹起来，被外头的人听见就好看吗一个是侍郎家的小姐、一个是伯府千金




58.因缘
    吴小姐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哭叫了起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奴才说话的份楼小姐的意思是我们和程姐姐都只配跟你的奴才说话吗”

    莫小奴用眼神安抚住急着要跪过来的楼四小姐，抬起头来昂然道:“吴小姐言重了，奴婢不敢当此重罪。只是我们楼家上上下下都是耿直的性子，待下以诚、侍上以忠，看不得有人被欺瞒！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性子，我家大人在朝堂上敢于犯言直谏，府里至今还供有昭德皇帝所赐‘铁项’金匾一块，府中上至大人下至奴仆，皆以此二字为圭臬，不敢有违！”

    吴小姐气得整张脸都红了:“你要反——”

    程七小姐摆手止住了她，平静地问莫小奴道:“你自称耿直，又说我受了欺瞒，是何道理莫非今日之事另有隐情，你要来替你家小姐分辩”

    莫小奴低下头，恭敬地道:“不是今日之事另有隐情，而是‘当日之事’另有隐情。当时奴婢全程在场，知道的怕比各位小姐们多些，因此斗胆想说一说。若奴婢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也请程家的嬷嬷和姐姐们教训，也好叫奴婢知道知道真正的诗礼世家的规矩，想必我家大人和夫人小姐也会感激不尽。”

    “你倒会说话，”程七小姐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优雅地移开了目光，“那你便说吧。”

    莫小奴道了声谢，斟酌着词句，缓缓地开了口:“我家小姐与程九小姐在挽月园门口发生过一点不愉快，此事确实是有的。”

    吴小姐拍桌怒道:“既然是有的，那你还聒噪什么可见是个刁奴！”

    闻五小姐不轻不重地附和了一声，倒是一直口齿伶俐的闻絮咏没有说话，只一脸愕然地看着莫小奴。

    莫小奴回过头去，眯起眼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翘起，十足威胁。

    闻絮咏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却迟疑着没有开口，反而稍稍地向椅子里缩了一缩。

    于是莫小奴便放下了心，转过头来不惧地迎上了吴小姐的目光:“事情是有的，但这世上的事，有因才有果，若是只知其果而不知其因就忙着拿来兴风作浪，只怕会误不少事，害人又害己呢！”

    吴小姐被她的语气气得够呛，尖着嗓子叫了起来:“那你说，你家小姐欺侮程九妹妹，还有什么‘因’”

    莫小奴俯首道:“奴婢不敢妄言，那日的马其实并不是中暑昏倒，而是被程九小姐命人毒倒的。”

    “胡言乱语，还不快住口！”程家的一个婢女厉声呵斥。

    楼四小姐终是冲了出来，挨着莫小奴跪下，不住地向她摇头使眼色。

    莫小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面容声音依旧沉稳:“那日的事，说起来确实是我家小姐多管闲事在先。她看见程九小姐所乘的是四驾的夏缦，远远超出了身无诰封的世家庶女该用的规制，便忍不住上前劝说。毕竟当时程相爷并不在车上，即便是相府嫡出的小姐也不该独自乘夏缦出门，何况九小姐只是庶女……九小姐听见这话便生了气，说相府的高下尊卑自有一套规矩，旁人用不得的她偏偏就用得……”

    程七小姐清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这可就是说谎了！九儿性子温软，这种话她可说不出！”

    莫小奴不急不慌，平平缓缓地道:“九小姐敬重七小姐，在您面前自然不会疾言厉色，可我家小姐是外人，老爷官职又低——总之那时九小姐是当真动了气，竟当场便命车夫将马毒倒，说既然不配，那就只用两匹马好了……我家小姐吓坏了，怕相府怪罪，又怕旁人误以为那马是我们毒害的，因此才在街上大吵大闹，害得相府和楼家都丢了脸……”

    她一番话说到此处，堂中早已静了下来，众人各自心思飞转，一时竟没有人想起来呵斥她。

    莫小奴悄悄抬头看看程七小姐的脸色，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词句，又继续道:“事情便是这样了。事后我们小姐被老爷狠狠责罚了一场，已发过誓再也不提这件事……”

    “好了，”程七小姐沉着脸，摆了摆



59.坦白
    她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出人意料，楼四小姐一时竟吓得呆住了。

    于是程七小姐又转向了莫小奴:“你可愿意来我身边伺候”

    莫小奴微微躬身，恭敬道:“蒙程七小姐厚爱，奴婢感激不尽……”

    “不行！”楼四小姐醒过神来，忽然发疯似的尖叫了一声，竟有惊恐绝望的意味。

    在场众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吴小姐和张小姐忍不住齐声呵斥，怪她不懂规矩。

    莫小奴忙退回去扶住了楼四小姐的手臂，低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不，你不明白……”楼四小姐拼命摇头，急得眼圈都红了。

    莫小奴在她手上重重地攥了一把，之后便回过头来，向程七小姐躬身道:“只是奴婢福薄，只能辜负七小姐的美意了。”

    闻五小姐秀眉一挑，悠悠地问了一句:“怎么，七姐姐要你伺候，你竟不肯”

    莫小奴微微低头，十分谦卑:“非是奴婢不识抬举，实在是……奴婢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若是到了程七小姐这边，只怕非但帮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脚，惹得七小姐和嬷嬷姐姐们厌烦就不好了。”

    “有孕在身”程七小姐身边的一个嬷嬷冷着脸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几个月了”

    莫小奴如实答道:“快六个月了。为着这几天忙碌，我嫌肚子碍事，就用白绫缠了一缠，外头倒看不太出来。”

    旁边一个婢女“嗤”地笑了出来。

    程七小姐也跟着笑了:“我就说你瞧着也不甚胖，怎么行动那么笨重，原来——”

    嬷嬷在旁仍旧沉着脸喝问道:“既是嫁过人的，为什么不梳妇人头”

    莫小奴一时答不出，楼四小姐便抢着说道:“给她梳头的柳儿是新来的，性子粗疏，一时忘了……”

    “这就是扯谎！”那嬷嬷怒声道，“自己身边的同伴是姑娘还是媳妇，怎么可能记不住我看这个婢女多有古怪，该叫人好好查一查！”

    莫小奴抬头笑了笑，从容自若:“嬷嬷且请息怒。这也有个缘故，倒也不全怪柳儿——柳儿是我嫁出去以后才补上来伺候小姐的，因此她同我不熟。后来我丈夫没了，日子过不下去才又回到小姐身边来伺候，前后也才回来了不到一个月。我又贪玩，年纪也同她们差不多，所以她们几个总记不住我是嫁过人的。”

    程七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沉了沉，有些不悦。

    那嬷嬷便冷着脸道:“实在不像话！既嫁过了人，就不该再回到未出阁的小姐身边伺候，何况还大着个肚子……又是个寡妇，楼家还真不怕晦气！”

    莫小奴仍旧平静地笑着，不嗔不怒:“这就是我家夫人和小姐的过人之处了。当初我回来求夫人小姐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实在不像话，本想着府里若还肯留我做个洒扫的粗活，那便已是天恩了。谁知我家夫人却说，只要人心坦荡就没什么可忌讳的。我仍旧是我，不会因为嫁过人就变得不庄重，也不会因为没了丈夫就变得晦气。”

    这番话已经隐隐有几分顶撞的意味了。那婆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你这小贱婢牙尖嘴利！”

    “罢了！”程七小姐一拍桌子，堂中立刻静了下来。

    吴小姐捂着脸转了过来:“七姐姐……”

    程七小姐冷哼一声，脸上已经十分不耐烦:“天色不早了，几位妹妹都回去歇着吧，明日可要早起呢！”

    吴小姐张小姐几人都表现得有些恋恋不舍，唯有楼四小姐一脸欢喜，忙奔过来拉起莫小奴，紧张得手都抖了。

    莫小奴向她笑



60.恃宠
    见不得人的事，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程家做事一向霸道，为了避免丑事外传而杀几个人灭口也并非不可能！

    要不然，怎么会逼得林珮不惜追杀自己怀孕的爱妾呢

    闻絮咏越想越觉得后怕，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莫小奴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细语地道:“闻小姐，我一向喜欢你聪慧，所以我想你应该知道事情轻重。为了卖一个人情给程家而被他们提防忌惮，这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

    闻絮咏点了点头，抬头看看莫小奴，又看看她身旁的楼四小姐，忽然笑了:“原来芸侧妃竟然是为我好。刚才在堂上，多谢你提醒我。”

    “应该的。”莫小奴微笑，“毕竟人命贵重，能不糟践还是不糟践的好。活人总比死人有用，闻小姐您说是不是”

    闻絮咏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对极了。天色不早，芸侧妃还是快些陪着楼家妹妹回去吧，这脸上的伤若不及时上药，怕是要留疤呢！”

    莫小奴也跟着站了起来，于是双方友好道别，气氛十分融洽。

    看着闻絮咏走远了，楼四小姐便拍拍胸口，想了一想最终还是没有呼出那口气，只气恼地跺了跺脚:“你身上的麻烦怎么那么多好像全京城的人都跟你有仇！你先告诉我，除了这些人，你还得罪过谁”

    莫小奴认真地想了想，笑道:“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位大长公主、一位郡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楼四小姐哭笑不得:“这些就足够你死一百次了，你还想有多少！”

    莫小奴扶着她的胳膊，笑得有些顽劣:“这才到哪儿啊以后我还要得罪六宫粉黛、得罪满朝文武、得罪天下万民……虱子多了不痒，没事儿！”

    楼四小姐“嗤”地笑了一声:“你倒是心大！你可知道刚才把我给吓成了什么样！程七儿的妒心最重，你生得比她好看、口齿又伶俐，她向我要你的时候就是已经在准备杀你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莫小奴边走边笑:“所以我干脆告诉她我是个大肚婆，还是个寡妇！这样的身份，总不至于挡她的路、抢她的位置了吧”

    “亏得你机灵，”楼四小姐苦笑，“只不过，你三言两语就把孩子爹给说死了，不怕忌讳”

    莫小奴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他忌讳个屁！他那身子弱得就比死人多一口气，这十八年里，他哪年不死两次加起来总得死了三四十回了，这不是每回都救得过来嘛！若是我说他死他就能死了，那他这个皇帝也甭当了，干脆自己挖个坑埋了省事！”

    “你啊——”楼四小姐大笑，“我看你当真是被宠坏了，这种没高没低的话也敢信口乱说！”

    “恃宠生骄嘛！”莫小奴得意洋洋，一点也不觉得羞愧。

    回到厢房的时候，杉儿已经找出了带来的伤药在等着了。几个婢女忙乱着替楼四小姐洗净了脸上的血痕，之后脸色齐齐难看起来。

    原本以为指甲划在脸上留下的疤痕再严重也不过破一层皮而已，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没想到——

    楼四小姐脸上长长的一道，流血虽然不多，伤口却不浅，留疤几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几个小丫头齐齐掉起了眼泪。杉儿抽噎着哭道:“这样的伤绝不可能是指甲留下的，她们肯定是故意的！我……我去禀报管事的嬷嬷们！”

    “别去！”楼四小姐一把拉住了她，“整个天下都是她程家的，宫里管事的嬷嬷哪里



61.中选
    次日大选，莫小奴却是不能亲眼看到的。

    身为婢女，她只能和杉儿她们一起在前面院子里等候，隔着一重大殿听着里面隐隐传来太监唱名的声音，心里莫名地烦躁着。

    杉儿拉着莫小奴在石阶上坐下来，低声问:“小姐那样，真的可以吗”

    莫小奴安慰道:“别担心。只要不算失仪，其余的都是小事，咱们本来也没指望能选得上。”

    杉儿点点头，又叹息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谁不盼着选上呢这样大选进宫的嫔妃，天然就比小选进去的高贵，位份是无论如何不会太低的……”

    旁边不知谁家的小婢插了一句:“一开始不是有种说法是选‘九嫔’嘛，虽然不知怎的后来又不这么说了，但今天选上去的总得有几个位列九嫔，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娘娘，朝中大臣见了都要磕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