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这样啊……”莫小奴胡乱支应着，心里越来越烦躁，忍不住咬牙:“那他可真是艳福不浅，也不知他那多病多灾的小身板能不能消受得起！”

    内殿之中，高高的御座上，年轻的帝王忽然觉得耳朵后面有些发热，忍不住抬手揉了两下。

    旁边的嘉懿太妃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慈爱地笑了:“皇帝怎么又走神了这是给你选嫔妃呢，你自己怎么一点也不上心”

    林珵微微低头，神情十分恭敬:“我看那些女孩子都是一个样，看半天眼都花了也没觉得哪个好，还是母妃做主吧。”

    嘉懿太妃摇头失笑:“母妃已经做主替你选了四个了，后头的还是母妃做主你自己一个也不挑，这跟民间的盲婚哑嫁还有什么区别你好歹也看一看呢，这么多好姑娘，怎么着也能挑出一两个可心的来！”

    林珵只得答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似的抬起了头。

    眼前一排九名女子，容貌身段自然都是好的，可是在林珵看来确实都一样。

    ——带画像的名册是直接送到嘉懿太妃宫中去的，他至今都不曾看过一眼，如何能知道眼前的这些女子都是谁！

    “就她——等等，旁边那个吧！”林珵胡乱指了一个女子，却又临时改了主意，换成了另外一个。

    嘉懿太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皱了皱眉:“怎么选了这个容貌也不十分出众……我倒觉着你刚才指的那个更端庄些。”

    林珵瞥了一眼，又兴趣缺缺地移开了目光:“那个算了。额头太低，没福相。”

    见他这么说了，嘉懿太妃不好再反对，只得吩咐身旁的内侍记下了。

    林珵的双手在袖底暗暗握拳，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不敢多看，脑海中却不住地在回想自己选中的那个女子——右边脸颊上那枝别致的桃花。

    如果他没看错，那枝桃花下面掩盖的，是一道疤痕。

    他由此想起了一件往事。

    当年在谦王府时，曾有一名婢女被野猫抓伤，损了容颜。那时他闲得无聊，便叫人取了胭脂水粉来，亲手在那婢女的伤疤上画了一枝桃花。

    粉色的叶、粉色的花，只以金粉在花瓣簇拥处点上两三点，算作花蕊……与今日看到的这一枝几乎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她

    “吏部侍郎搂敬昔之女楼玉真，留——”内侍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了起来。

    林珵第一次觉得，原来太监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悦耳。

    楼家！果真是她……果真是她来了！

    身旁嘉懿太妃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累了。但是，谁管她呢

    前殿院中，小丫头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成了堆，互相打听着、议论着:

    “刚才听清了吗又留下了谁”

    “这一批没有太出彩的吧”

    “不知是谁家有福气！”

    ……

    因为莫小奴一直没有




62.惊闻
    莫小奴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找到了杉儿她们，一起挤在人群中寻找楼四小姐的身影。

    为了防止秀女们争奇斗艳，今日各家小姐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宫里统一发放的，乍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更增加了小婢们辨认的难度。

    于是莫小奴和杉儿几个小丫头在人群中找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发现楼四小姐的身影。

    直到这一批所有的秀女都被自家奴婢认领走了，杉儿才拉着莫小奴和柳儿悻悻地回到石阶旁坐了下来。

    杨儿捶了捶酸痛的后腰，抱怨道:“怎么还没出来啊照理说咱们也不是那些寒酸的小门小户，总不能给咱们小姐排到最后面去吧”

    杉儿低声呵斥了一句:“在宫里，不要乱说话！”

    杨儿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旁边的柳儿已叫了起来:“珠儿姐姐，你们要回去了吗我们还得等一阵子呢！”

    原来是刚才一起聊天的一个小婢走过来了。

    杉儿忙也跟着站起来，笑着打招呼。

    那小婢忽然敛衽向这边行了个礼，笑吟吟地道:“恭喜杉儿姐姐、柳儿姐姐，您家四小姐要进宫了，以后几位姐姐也要跟着见世面了！”

    “你说什么！”莫小奴猛然站了起来，眼前一阵发晕。

    杉儿忙伸手扶住了她，急向那小婢道:“姐姐可别拿这个开玩笑，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要编排些什么呢！”

    那小婢“扑哧”笑了:“我消遣你们做什么呀这是我家小姐说的！面圣的时候，我家小姐就站在您家小姐旁边不远，亲眼看见皇上指了您家小姐！这不，没选中的都出来了，选中的还要等一等，大约是太妃和皇上要嘱咐什么吧”

    “是真的”杉儿大喜过望。

    那小婢远远地指了指自家小姐:“不信，你自己去问啊！”

    “不用了不用了，我信！”杉儿眉开眼笑，喜得不住跺脚，早忘了还要扶着莫小奴了。

    莫小奴自己扶着一株木槿站稳了，勉强稳住声音，问道:“你家小姐说，是皇上亲自选的”

    “是！”那小婢笑道，“旁人都是太妃选的，只有您家四小姐是皇上亲自选中的！这恩宠，可是头一份呢！——悄悄告诉你们哦，皇上还点评闻家那位五小姐，说她额头低，没有福相！”

    柳儿立刻拍手道:“哟，那闻六小姐可得意了！”

    先前已经传出消息说是闻絮咏中选了，如今她的嫡姐非但没有中选，而且被皇帝下了“没有福相”的断语，这闻家的尊卑之分，竟果真被闻絮咏以一己之力颠倒过来了！

    周围几家的小婢听见此事都不免唏嘘，只有莫小奴完全顾不上理会这些。她疲惫地倚靠在木槿树上，心里乱糟糟的，耳中“嗡嗡”响成一片。

    楼四小姐中选了，她的心中竟是忧大于喜。

    今后进了宫，有多少艰难、多少危险可想而知，更可怕的是——

    她不敢想下去了。

    那婢女又闲话了一会子便被自家小姐叫走了；杉儿柳儿她们满心欢喜，一时也顾不上别人。于是莫小奴独个儿在那棵木槿树下站了许久许久，心里只觉得乱，却什么都没有想。

    再次被惊醒回神的时候，已是最后一批落选的秀女出来了。

    杉儿她们围上去细细地寻了一遍，果然并没有自家小姐。

    于是，中选已是毋庸置疑的了。

    几个小婢已经忍不住互相搂抱着、转着圈儿跳着，欢呼起来。

    莫小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装作陪她们一起高兴的样子。

    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中选的秀女很快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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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预知
    嬷嬷恭敬行礼告退，旁边几位小姐已经看得直了眼。

    脸色最难看的当然还是吴小姐。她定定地看着楼四小姐脸上的那枝桃花，吓得汗都下来了。

    皇帝知道那枝桃花下面是一道伤疤……如今也知道那伤疤是她弄的了……最严重的是皇帝跟楼四小姐似乎交情匪浅……

    这几个发现凑在一起，吴小姐觉得自己怕是马上就要完蛋了。

    幸好殿中并没有什么禁卫将士冲出来。

    吴小姐站在阶前迟疑了一阵子，再也不敢找楼四小姐的晦气，叫上自己的婢女便要走。

    但在宫中，并不是你想走就能随便走的，必须要有内侍或者宫女引路才行。于是众小姐们费了一番工夫才重新聚在了一处，由八名内侍在左右引着，出了这道宫门。

    今日出门之后便要直接离宫回府的。各家的马车都在宫门外候着，行李也已经由太监们收拾好送出去了。

    从此处到宫门口，有两条路最便捷:一是直接往南走，穿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弘德殿旁边的甬道上去；二是出门右转从钟粹宫后面那条夹道中走，一路都是青砖铺地，可以走得更从容些。

    大理寺张家的那位小姐在门口顿住脚步，笑着牵起了古家小姐的手:“虽说以后逛的日子还有，但今日你我也算是春风得意，姐姐同我一起逛逛园子如何”

    古家小姐讷讷地应了一声，又回头看向闻絮咏和吴小姐。

    四人一向亲厚，要走当然是一路走。

    照理说一同选中入宫就都是姐妹了，正该借此良机拉拢一下，至少也要试探一下底细。但此刻这四人完全没有邀请别人同行的意思，亲亲热热地互相挽着手便走了。

    楼四小姐见状冷笑了一声，转身向右:“放着好好的青砖路不走，逛什么园子！来，咱们走这边！”

    于是后面的几位小姐也都跟着她向右转过去了。

    这条路说是夹道，却也并不十分狭窄，显然平时也是宫中众人常走的，两边金瓦红墙甚是好看。

    一位小姐边走边笑道:“听说钟粹宫在昭德一朝是皇后所居的宫殿，廊下绘的都是苏式彩画，好看得很呢！不知道咱们进宫以后，有没有机会到这里来看一看……”

    莫小奴犹自浑浑噩噩，并未细听旁人的闲谈。此刻耳边忽然飘过“钟粹宫”三个字，她的心中忽然一凛，脚下倏地站定了:“不行！”

    “什么不行”楼四小姐狐疑地看着她。

    莫小奴定了定神，立刻拉住了她的衣袖:“不行，咱们不能走这条路！回去！”

    楼四小姐半点儿质疑也没有，果真任由她拉着便往回走。

    她这主仆五人齐齐转身折回去，夹道立刻就显得比较拥挤了。同行的几位小姐只觉得莫名其妙，有两个便跟了过来，急问:“已经走过来了，这位姐姐为什么忽然要原路折回”

    楼四小姐答不上来，那两位小姐连同她们的婢女便齐齐看向了莫小奴。

    莫小奴迟疑了一下，低头笑道:“此次进宫前着人卜过卦，说是我家小姐不宜往正西方向行走，所以我们还是回去走小路斜插过去的好。”

    那两位小姐齐齐笑了起来。其中一人便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既这样，我们也陪姐姐一起走小路就是了。——钱家妹妹，一起来吧”

    后面那两位小姐却站着不动。被称作“钱家妹妹”的那位发出了一声嗤笑:“我们又不怕往西走，好端端的哪有折回去的道理有些人呐，生得貌不出众，偏偏鬼花样多，穷讲究！”

    另一人也跟着嘲讽道:“依我看倒也未必是穷讲究。人家古小姐张小姐她们不是逛园子去了有些人表面上假清高、不同人家为伍，暗地里不还是要在人家后头跟着拣屁吃我说楼小姐啊，你要趋炎附势，腿脚可得快着点啊！若是去得慢了，怕是连吃屎也捡不到热乎的！”

    这边的一位小姐已经听不下



64.交代
    宫门开处，一队禁卫匆匆而来，中间簇拥着一柄黄罗伞。

    那是，皇帝出来了。

    莫小奴靠在墙边失魂落魄地站着，看着那柄黄罗伞越走越近，终于停在了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应该下跪的，慌忙一弯膝盖“噗通”跪了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黄罗伞下的林珵下意识地向前冲出一步，又生生顿住了，咬着牙说了一声“平身”。

    莫小奴的身份，是不配有人搀扶的。她只能悄悄用手撑住身后的宫墙，一点一点慢慢地站了起来。

    林珵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膝盖没事吧”

    莫小奴忍着眼眶里的泪水，低声道:“奴婢没事。……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罢了。”林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狠心移开了目光，看向楼四小姐:“你们都吓坏了吧”

    楼四小姐低头答道:“还好。我们本来也是要从那儿走的，万幸临时想起了别的事，就退回来了，没有亲眼看见那场惨剧。”

    林珵转头看向西边夹道，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

    莫小奴擦擦眼角，忽然又笑了。

    今日的事虽说很突然，却并不足以真正吓到她。倒是林珵——他自己才是真的吓坏了吧

    这样短的时间，只怕消息才刚刚传进去，他赶着就出来了！

    林珵回过头来，看见莫小奴唇角的笑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万幸……你们先回去吧。出了这样的事，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楼四小姐低头道:“我们只是局外人，无需交代。倒是受伤的那两位妹妹，请皇上查明真相，给她们一个交代。”

    林珵正要点头，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却是程七小姐程暄妍走了过来:“楼妹妹说话可要斟酌着些！什么叫‘查明真相’宫中房檐年久失修，塌下来砸了人，还能有什么‘真相’”

    楼四小姐同样以冷笑回应，嘲讽道:“程七姐姐果真聪慧过人，看都没看一眼就知道房檐是‘年久失修’塌下来的！可惜七姐姐生成了个女儿身，您若是男儿，就该到大理寺去掌管刑狱，只怕那些积攒了几百年的无头公案，到了您的手里也可以一言而决呢！”

    “好了！”林珵的脸色沉了沉，似乎有些怒意:“是人为还是意外，朕自会命人彻查。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程七小姐低头道了声“是”，之后又走上前来，站到了林珵的面前:“皇上，楼妹妹既然说不是意外，查一查也是应当的。——方才听人说，楼妹妹原本也是要从夹道走的，不知怎的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难道妹妹竟能未卜先知，事先料到那房檐会掉下来不成”

    她话音刚落，身旁一个小婢立刻接道:“未卜先知倒不见得，通常这样‘未卜先知’的，都跟凶手是一伙的！”

    楼四小姐气得满脸通红，眼看又要发怒，莫小奴忙按住了她的手，替她说道:“原来苗儿姐姐誓要追随程七小姐到大理寺去当差了。”

    “你！”那小婢苗儿气得一双三角眼都竖了起来，冲过来便要挥巴掌。

    林珵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