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苗儿愣了一下，那一巴掌终于没敢打下去，悻悻地退后了。

    林珵怒容满面，拂袖道:“肖成，即刻送她们出宫去！”

    旁边一个内侍忙躬身应了。

    程七小姐却又上前拦住，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微笑:“皇上，楼家妹妹和她的婢女在宫中信口雌黄，这般放诞无礼，难道您也要纵着她们不成”

    “多亏你提醒




65.不争
    出了宫门一进马车，楼四小姐便将那“小恩小惠”塞到了莫小奴的手里:“你的！”

    莫小奴没有接，一把推了回去:“小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奴婢承当不起！”

    楼四小姐“嗤”地笑了:“吃这么多醋，也不怕酸死你！”

    莫小奴蜷缩在马车角落里，瞪着她不说话。

    楼四小姐皱了皱眉，凑过来挨着她坐下了:“怎么，真为这个跟我生气我又不抢你的！”

    “你为什么不抢”莫小奴转过脸来看着她，“如今他不是我的了，他是你们的！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资格抢，只有我不行……”

    楼四小姐嬉皮笑脸地伸出手往她的腰里摸了一把:“你怎么不行你不行，你这里揣着的是什么”

    “你还闹！”莫小奴急得眼圈都红了，“你是不是还不明白你被他选中做嫔妃了，这辈子就出不了宫了，你只能认命！可是我又忍不住要吃醋，我怕将来有一天……”

    楼四小姐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若真有那一天，你不一定能斗得过我！”

    莫小奴愕然。

    楼四小姐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两把，又笑了:“真是个傻丫头！那一天还远着呢，你现在就开始愁，要愁到什么时候路要一步一步走，仗要一场一场打！——程七儿她们都还花枝招展活得好着呢，你不会第一个就跟我过不去吧”

    “我不会跟你过不去的，”莫小奴急道，“我是怕欠你太多！今日若是嘉懿太妃选中了你也就罢了，偏偏是林珵亲自选的……他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我，可是我又凭什么让你搭上一辈子你本来应该活得自由自在顺心遂意，如今却要为了我进宫去跟那些恶心的人斗法，如果你将来过得不好，那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你觉得，我不进宫就一定能过得好吗”楼四小姐反问。

    莫小奴答不上来，抬头便看见楼四小姐摩挲着自己脸颊上的那道疤，连连冷笑。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起了一阵喧嚷。莫小奴掀开车帘细听了一阵，才知是前面吴家的马车撞上了程家一个表亲的车子，对面正在叫骂，这边吴小姐却要亲自在车内向对方赔礼。

    楼四小姐向莫小奴冷笑道:“听见了吗这还是他们自己家狗咬狗，若是咱们惹了程家，更难堪的时候还有呢！”

    莫小奴想起当日挽月园门口的事，心里又是一阵发堵。

    楼四小姐靠在车窗前，神色渐渐地有些冷:“芸娘，不瞒你说，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嫁得好。我父亲只因当年入朝时没有向程敦文卑躬屈膝，就此被程家压了一辈子，至今郁郁不得志。我从小就想，只要能扳倒程家，我搭上这条命也是愿意的。我看得出当今皇上不甘心被程家拿捏，你更不甘心被程七儿欺压，所以，我愿意帮你们。你不必愧疚我为你牺牲了什么——我首先是为了我自己！”

    莫小奴仍旧将信将疑，眨眨眼睛探究地看着楼四小姐的脸。

    对方再次将林珵赏的锦盒推到了她的面前:“你的东西，我不争。”

    莫小奴仍旧没有接。她咬住唇角认真地想了一想，忽然笑了:“你的东西，我也不争。”

    楼四小姐微微挑眉，随即缓缓地露出了笑容:“你嘴倒巧。罢了，那人的一整颗心都是你的，你哪里会稀罕他随手赏出来的东西！”

    一边说着，她顺手打开了锦盒，看见里面一柄莹润剔透的白玉如意，又惊诧了一下:“竟是这样少见的好东西！我觉得他未必舍得把这个给我，多半还是给你的！”

    “未必，”莫小奴认真地摇了摇头，“他那个人从来不爱惜东西。从前在谦王府，什么千金万金的稀罕东西，他一般的也都丢给奴才们随便糟践了，从没见他心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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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说谎
    于是楼府之中一切如旧。莫小奴跟着楼四小姐住在原来的院子里，与寻常婢女也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过了两三日，宫里派来教导规矩的嬷嬷到了，正是大选当日出来给楼四小姐送药的那一个。

    御书房的主事嬷嬷，身份非比寻常。叫这样一个人来教导嫔妃规矩，分明便是大材小用了。

    可是金嬷嬷没有半点儿不情愿的样子。不论是对楼四小姐还是对莫小奴这样的婢女，她都是一样客客气气的，一言一行天然便带着端庄娴雅的贵气。

    可惜楼四小姐是个懒散的，学得极不认真，每次都要杉儿在旁提点，才能勉强记住。

    倒是莫小奴学得十分快。

    并不是她格外聪明，而是因为从前每隔两三年就会有宫中放出的嬷嬷到谦王府来做事。她自幼耳濡目染，那些规矩她虽未必肯照做，却都是记在心里的。

    如此几次之后，金嬷嬷便注意到了她。

    第一天下午，莫小奴便发现金嬷嬷的目光时时落在她的身上。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她不敢再表现得出众，在后面的练习中便故意显得笨拙了些，将自己藏在了柳儿杨儿几人的后面。

    可是没用，金嬷嬷的目光仍然时常有意无意地向她这边瞟。

    莫小奴有点害怕了。

    直到晚间，婢女们的训练结束了，金嬷嬷还要单独教楼四小姐在房里的规矩，莫小奴便同柳儿她们一起行礼告退。

    金嬷嬷却叫住了她:“你在这儿伺候着吧。”

    “不好吧……”莫小奴有些迟疑。

    金嬷嬷看着她，笑了:“我把那几个孩子撵下去，是因为她们是姑娘家，有些话不方便被她们听见。你是嫁过人的，还怕什么”

    莫小奴的脸立刻就红了。

    不是害羞，而是一股莫名的怒火冲了上来。

    ——怎么着，你教别的女人陪我男人睡，还要我在旁边听着不成

    什么“房里的事”，说到底不就是被窝里的那点事吗那事儿还要什么规矩，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

    莫小奴越想越气。

    楼四小姐见势不对，忙过来笑道:“芸娘也累了，嬷嬷叫她下去吧，我来服侍您就是了。”

    金嬷嬷皱了皱眉:“你这丫头……”

    莫小奴深吸一口气，冷着脸道:“我是寡妇，有些话我比小姑娘们更不方便听见，请嬷嬷恕罪！”

    说罢，她也不等金嬷嬷答话，草草行过礼就自己转身走了。

    金嬷嬷一直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过身来问楼四小姐:“这个丫头，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楼四小姐一惊，忙道:“是从小跟着我的。她是被我宠坏了，守寡以后大概又受了些委屈，所以脾气有些不好，但心地还是不错的。”

    金嬷嬷点了点头，仍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她是府上的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几岁进府的可知道她父母是什么人”

    楼四小姐摇头笑道:“那么久远的事，还真记不清了。大约是七八岁上，在街上随便买来的吧我记得那几年年景不好，街上常有人插草标卖孩子的。”

    “原来这样，”金嬷嬷叹了口气，“倒也是个可怜人。”

    ……

    莫小奴以为凭金嬷嬷的雅量，应该不会跟她计较一时失礼的事。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楼四小姐还没起床，金嬷嬷就在廊下截住了她:“芸娘，你来同我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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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带走
    “怎么”金嬷嬷终于表现出了几分意外。

    莫小奴抬起头来，眼圈已红了:“我没有嫁过人，也不是守寡回来的……夫人和小姐要为我遮羞，所以才骗人说是我嫁出去了，其实……”

    她呜咽着，不肯再说下去。

    金嬷嬷拧紧了眉头:“难怪。——那个男人呢”

    莫小奴咬牙，脸上现出几分歇斯底里的恨意来:“死了！我杀的！嬷嬷要去告发我吗”

    “别这样！”金嬷嬷叹一口气，伸手抓住了她的两肩:“孩子，快起来吧，今日是我多口……我不问了。”

    莫小奴由她搀扶着站了起来，擦泪道:“我知道嬷嬷是为了宫里的安宁，也为了小姐免遭旁人口舌，只是……我终究是个没福的，不能长久陪着小姐……”

    金嬷嬷略一迟疑，叹息道:“你要进宫，也不是没有法子。”

    莫小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金嬷嬷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了下来:“玄德门那边有两条街，里面住的人家多多少少都与宫里有些关系，与宫中往来也比别处宽松些。你若是生下孩子寄养在那里，以后想要探望倒也不算十分为难。”

    莫小奴想了一想，又起身行礼:“多谢嬷嬷告知。”

    金嬷嬷攥着她的手，又叹了口气:“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当年——”

    “嬷嬷，嬷嬷！”柳儿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嬷嬷救命！外头来了好些凶神恶煞的人，要抓小姐呢！”

    莫小奴大惊失色:“如今有谁敢抓咱们小姐是哪边来的人”

    柳儿以手捶地哭道:“是……是刑部！说是咱们府里出了刺客，交代了是小姐身边的人！”

    “荒唐！”莫小奴气得脸都红了，“咱们府里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当刺客去还小姐身边的人……他们怎不直接说咱们几个是刺客呢”

    金嬷嬷缓缓地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先别慌，我去看看。”

    柳儿欢天喜地地答应着，忙过来搀扶，临转身前却又偷偷向莫小奴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道:“别过来。”

    莫小奴心里早有数了。

    楼家人担心刑部是冲着她来的，所以不敢叫她露面。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敢露面。但——

    既然是刑部来查，多半便是当日那把匕首的事查出头绪来了。这样几乎可以算是证据确凿的事，她若不露面，楼家怎么办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吗

    可这刺杀帝王的大罪，谁能顶得起来只怕将整个楼家搭上都不够！

    莫小奴越想越慌，急得在廊下团团乱转。

    楼家婢仆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她躲一时不妨。可是若到了抄家查封的地步，她又能躲到哪儿去

    更何况，她做的事，怎么能让无辜的楼家替她担责！

    前院隐隐传来的呼喝声、以及军靴蹡蹡踏过地面的声音，听得莫小奴头皮发麻。

    她终于咬了咬牙，将心一横快步向前院走去。

    才走出两步，园中巨树上忽然落下一道黑影，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莫小奴大惊，之后又是大喜，两只眼圈立刻红了:“管叔……”

    ……

    楼府前厅。

    刑部的几位官员坐在厅内，外面廊下站着三四十名手下，个个横眉竖目，气势迫人。

    家主楼敬昔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楼四小姐风风火火地从正门闯了进来，楼敬昔忙起身迎接，刑部的几个官员见状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口称“娘娘”。

    楼四小姐与父母见了礼，坐了下来:“不年不节的，三位伯伯何故要见我”

    刑部的几位官员神色尴尬，楼敬昔便替他们开口道:“是这样:刑部如今在查一桩案子，其中一件关键的证物牵涉到咱们家。因为嫌犯是个年轻的女子，所以你这几位叔叔伯伯要查一下你身边的人。”

    “哦，那查吧。”楼四小姐兴趣缺缺地答应了一声，之后便端端正正地坐着，像一尊不会说话的菩萨似的。

    刑部秦侍郎尴尬地咳了一声，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柄匕首:“娘娘，据成记铁铺的伙计交代，这柄匕首是卖给了楼府中的一名小厮，如今那小厮又说是您身边的婢女托他买的，因此下官要请那婢女出来问几句话。”

    楼四小姐低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厮:“梁儿”

    梁儿叩头哭道:“四



68.是我
    秦侍郎抬了抬手，众兵丁便放开了楼家诸人，齐齐向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个面容清丽、身形略显丰腴的婢女转过墙角，沿着长廊快步走了过来:“老爷、小姐，出什么事了官差为什么要拿你们”

    “你出来做什么！”楼四小姐看见她，气得跺脚。

    来人当然便是莫小奴。她紧走几步赶过来，扶住了楼四小姐的手:“我是小姐的奴才，当然要跟小姐在一处！何况……老爷小姐若被他们抓走了，难道我便能幸免吗”

    楼四小姐看着她，欲言又止。

    刑部几个官员的眼睛锐利如刀，死死地盯在莫小奴的身上:“你也是楼四小姐的奴婢先前为何不出来”

    莫小奴转过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回大人话:芸娘确实是四小姐的奴婢，只因有孕在身多有不便，因此小姐吩咐了在后院做些轻省的差事，跑腿见人的事都不叫我做的。先前有个婶子到后院去喊人，我以为是叫人到前院来跑腿，就没当回事；后来发现满院子不见人影，我怕误了大事，这才自己出来的。”

    “口齿倒伶俐……”一个官员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移开了目光。

    孕妇是不能做刺客的，因此他们对莫小奴的兴趣很快就消失了，仍将注意力放在了楼家父女的身上:“楼大人，府中还有别处藏了不得见人的婢女没有若有，还是劝您尽快交出来为妙，别等大理寺的弟兄们搜出来，那可就罪加一等了！”

    楼敬昔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莫小奴，满眼担忧。

    莫小奴见状便看向了楼四小姐，用足够堂中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悄悄”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又是刑部、又是大理寺的要抓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