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将整件事细细地想了一番之后，莫小奴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了林珵的面前:“不能耗着，能不能从人选上做点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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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责怪
    林珵走后，金嬷嬷立刻便又上了楼。

    莫小奴只管怔怔地在桌旁坐着，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面前多了一个人。

    金嬷嬷走过来，声音沉沉地开了口:“你自己还知道注意分寸，这很好。不过，只在那一件事上注意分寸可不够，朝政的事你最好少问，要知道妇人不得干政……”

    她的话尚未说完，莫小奴猛然站起来，狠狠地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给我滚！”

    桌子“哗啦”一声倒在了床边，桌上的茶壶茶盏水晶盘子碎了一地，点心和干果滚得到处都是。

    金嬷嬷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忙快步走过来，伸手要搀扶她:“你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莫小奴重重地甩开她的手，厉声喝道:“我叫你滚！”

    金嬷嬷迟疑了一下，原地站定了，担忧地看着她:“这又是哪里来的脾气……”

    “你问我是哪里来的脾气”莫小奴随手抄起软榻上的针线笸箩，向她扔了过去:“你还劝我别动了胎气我若动了胎气，你不是应该高兴吗你不是应该出去点几个炮仗庆祝一下你干嘛要拦着我！”

    金嬷嬷愣住了。

    莫小奴重新坐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满地狼藉，指着门口又说了一声“滚”。

    金嬷嬷迟疑着，在屏风旁边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忽然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姑娘以为我是没人心的么”

    莫小奴没有理她。

    金嬷嬷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她脚边半跪了下来:“我和你娘，是一起在宫里熬过来的。她救过我，我也救过她，我们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你像你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亲切，所以在楼家我总是忍不住关注你……”

    莫小奴向她瞪了一眼，不肯回应她突如其来的示好。

    金嬷嬷叹息着，又擦了擦眼角:“得知你是九娘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心里恨不得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你有了孩子，我当然也是一万个高兴。可是……如果这孩子不该要，咱们就是舍了自己的命，也不能留……”

    莫小奴一甩衣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我跟你没什么关系，用不着你把我当亲生女儿疼；我有了孩子也用不着你高兴，更用不着你来决定他的生死！”

    金嬷嬷神色一黯，良久才叹道:“是。”

    莫小奴厌恶地横了她一眼:“所以，我还是那句话:能杀了我算你本事，若是杀不了，你就不要在这儿多嘴多舌惹人生厌！”

    “我是为你好！”金嬷嬷急道，“你一直在做错事你知不知道你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做错了事还算情有可原；如今你知道了，就该即刻止住这段孽缘，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执迷不悟，继续缠夹不清！还有，皇上来找你诉说朝政之事，你听着就罢了，实在不该开口妄言，你会干扰他的判断！朝政是男人的事，女人再聪明也聪明不过男人去……”

    “你信不信我可以撕烂你的嘴”莫小奴捡起手边的一把剪刀，对准了金嬷嬷的脸。

    金嬷嬷被她眼中的凶光吓得打了个寒颤，慌忙起身后退。

    莫小奴看着她，嘲讽地笑了:“原来你还是惜命的。”

    既然惜命，又为什么拿别人的命不当命

    金嬷嬷不敢答话，退后两步垂着头站在屏风前面。

    莫小奴狠狠地将手中的剪刀掷了出去:“金嬷嬷，你知道我为什么烦你吗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以为你是先知、你以为你是贤者吗明明是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成了一团糟！你自己才是那个兴风作浪的人，还想指望我感激你！”

    金嬷嬷似乎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

    莫小奴瞪了她一眼，冷笑道:“我不爱看你这副说教的嘴脸，你懂吗既然你说尊卑有别，又说女人不能比男人聪明，那我也想把同样的话送给你——尊



106.惊动
    杨儿坐在廊下打盹，莫小奴没有惊动她，自己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这也是从前常有的事，杨儿即便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楼下的蜡烛大多已经燃尽了，残存的一两支也因为一直没有剪灯花而变得晦暗不明。莫小奴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

    走过一段楼梯之后，楼上的灯光照下来，眼前瞬间亮堂了许多。莫小奴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

    “她果然没睡。”莫小奴暗暗地叹了一声，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楼四小姐不是多愁多思的人，所以她睡不好的时候还真不多。

    每次睡不好，仿佛都是因为……

    莫小奴心里胡乱地想着，两鬓微微有些发紧。

    这时楼上的说话声忽然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进了莫小奴的耳中:“……世上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子。宫中的皇后、嫔妃，名正言顺都是您的女人。皇上既然觉得她让您痛苦，为什么不能暂遣愁思，多看别人一眼”

    莫小奴只觉耳中“嗡”地一响，脚下立刻软了，险些失脚从楼梯上摔下去。

    她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扶手，吓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面就有几句话没有听清。

    但，即便没有听清内容，她也已经知道了，楼上的另外一个人，是林珵。

    原来他找她说完话之后便执意走了，却并不是离开了听香馆，而是回到了楼四小姐这里。

    回来同他的楼充仪说话，还说她让他痛苦……

    她当然知道他痛苦。这样的局面，谁能不痛苦

    可是，他痛苦，就一定要找另外一个女人去诉说吗

    莫小奴心里酸苦得厉害，一时难以支撑，便慢慢地顺着扶手滑下去，坐在了楼梯上。

    楼上，又传来了女子竭力放软的声音:“我自知永远比不上她与你共患难的情分，我也从未想过要取代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可是皇上，我也是你的妃嫔！既然你让我来了宫里，我这一生就已经定了，难道你当真要让我空担着嫔妃的虚名，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一辈子你总不可能一生只她一个女人，既然可以有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至少我是真心愿意帮你照料她，至少我永远不会害她！”

    楼上静了很久，莫小奴听不见林珵的声音，不由得心里越揪越紧，浑身发冷。

    她甚至疑心自己能听到楼下漏壶滴水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有如刀割。

    许久之后，林珵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莫小奴的心里骤然一松，却听见他说的是:“如今，朕没心思想那些。”

    “你跟芸娘吵得很厉害吗”楼四小姐关心地问。

    林珵又是许久没有答话。

    莫小奴咬紧牙关，拽住楼梯扶手一点点艰难地站了起来，黯然转身，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刀刃上。

    身后又传来了林珵的声音，黯然而惶惑的:“不是吵架。但……我和她，恐怕……没有将来了。”

    莫小奴脚下猛然踩空，连着滑下去三四级台阶，虽然左手已死死抓住了扶手，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跌了下去。

    “完了！”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嘴巴却闭得紧紧的，半点儿呼声也没有发出来。

    瞬间之后，右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疼得莫小奴眼前一阵发黑。

    她却死死地按住了楼梯的边沿，不允许自己实实地摔下去。

    “总算……”

    总算是这只右手反应灵敏，替她挡了一大半的灾。但即便如此，腹中那个受了惊吓的小东西还是不安分地闹腾了起来。

    莫小奴试探着想放开右手，不料一阵钻心的剧痛卷土重来，疼得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那两人当中的谁听见动静，向这边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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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结束
    “我没事，”莫小奴平静地将自己的右手伸给了她，“你帮我把手腕接回去。”

    楼四小姐点点头，颤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抓过她的手腕，一拉，再一推。

    莫小奴立时疼得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却是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好了吗”楼四小姐擦着眼泪问她。

    莫小奴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点了点头:“多谢。”

    楼四小姐没有答话，转身去内室架子上取了药酒过来，小心地替她揉搓着红肿的双手。

    莫小奴静静地看着她。

    林珵在一旁转来转去，既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话。

    两只手都涂满了药酒之后，莫小奴终于也恢复了些，脸上添了几分血色，不再似先前惨白如纸了。

    楼四小姐握着她的手腕，哭得声音发哑:“你跟我说实话——身子到底怎么样孩子……”

    莫小奴看着她，扯扯唇角，露出了笑容:“我没事。刚才它闹腾了几下子，这会儿又好了，看样子是还不打算出来。”

    “真的”楼四小姐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肚子，将信将疑。

    莫小奴笑意愈深:“我哄你做什么我一向娇气得很，你何曾见过我独个儿忍苦受罪”

    楼四小姐陪着她笑了一笑，眼圈仍然红红的。

    莫小奴缩回了手，挣扎着起身下地:“我该回去了。这样深夜打搅了你们，真是对不住。”

    林珵忙快步走了过来:“你别动，我抱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莫小奴甩手避开，淡淡道:“天快亮了，你不必跟来。让人看见说不清楚。”

    “小奴！”林珵到底还是追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有话同你说！”

    楼四小姐立刻闪身后退:“你们聊，我去楼下看看炭火！”

    莫小奴忙要转身叫她，林珵已用力抓住了她的双肩:“不许逃，听我说！”

    “好，你说。”莫小奴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他的脸。

    林珵反而沉默了下来。

    莫小奴见状，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笑，推开了他的手。

    “小奴，”林珵深吸一口气，哑声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什么也没想，”莫小奴重新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我只是听到了不少不该听的。”

    林珵神色黯然，许久才又叹道:“你不要多心，楼充仪她……人品还是不错的。”

    莫小奴看着炉子上咕咕冒泡的滚水，平静地道:“我认识她比你早，不消你来替她说话。”

    “那你……”林珵很紧张，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小奴见状便又站了起来:“有些话，你若觉得说不出口，那就不必说了，我其实都明白。我陪了你一辈子，别的没有，眼力劲儿还是有一点点的。”

    林珵下意识地走过来要扶她的手，又顿了一顿，僵住了。

    莫小奴看着他，神色黯然:“虽然知道没什么用，可我还是想求你一件事——在我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在别人面前也就不必说了。我不希望闹到最后，全天下都知道我被放弃了，只有我自己还不知道。”

    “小奴，我不会……”林珵的眼圈红了。

    莫小奴没有看他，转身迈步下楼:“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后悔。阿珵，你的决定是对的，你我之间，没有‘将来’了。”

    林珵疾步追上来，再次捉住了她的手腕。

    莫小奴没有回头，靠在楼梯扶手上漠然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后我的事你不必再管。等这孩子生了，若是个好的，你把他交给金嬷嬷抱出宫去也好、交给楼充仪抚养也可以；若是个见不得人的，我自己会想法子处理干净，必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说……处理干净”林珵呆住了。



108.消息
    林珵果然没有追来。

    在之后的许多天里，他也一直没有来。

    甚至连之前常常来传话送东西的管越也没有再出现过。莫小奴这里，仿佛当真已经被忘记了。

    只有金嬷嬷日日陪着她，通常也不说话。

    奇怪的是，这么多天了，金嬷嬷居然一次都没有下毒，也没有试图在床边和妆台下涂香油、撒豆子什么的。

    于是莫小奴和肚子里那个命硬的小家伙居然就这样一天天顽强地活了下来，躲在楼中悠闲自在，十分逍遥。

    楼四小姐也不来。

    不来也好。她若是来了，又要说话，又要笑，反而累人。

    莫小奴这样想着，隔窗看见外面辉煌的灯火，忽然回头问金嬷嬷道:“你听见放鞭炮的声音了吗”

    金嬷嬷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宫里是不妨鞭炮的。这个时辰，民间倒是正热闹着，只不过——姑娘若是连那么远的声音都听得清楚，那岂不成了传说中的顺风耳了”

    “民间”莫小奴一时有些发懵，“今天是什么日子”

    金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笑道:“辞灶啊，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姑娘不知道这些习俗吧”

    “知道。”莫小奴关上窗，走了回来:“从前在府里，每一个节日都要过的。因为府里总是死人，人人都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日子就过得格外认真，舍不得有半点儿敷衍。”

    金嬷嬷不知道该如何接这句话，默然半晌才叹道:“肯认真过日子总是好的。”

    莫小奴点点头:“只是，不管认真不认真，日子都不禁过。仿佛才刚刚过完腊八，年就来了。”

    “是啊。”金嬷嬷叹了一声，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