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莫小奴扶着愈发笨重的肚子，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心里是真的有些感慨:这一转眼，居然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了。

    没有盼头的日子，虽然无聊，却居然也不算漫长。

    算算时间，孩子的事差不多该预备着了，只不知会赶在年前还是年后。从前莫小奴曾经满怀希冀地幻想过它的样子，如今也不想了。每日在金嬷嬷饱含深意的目光之中坐立难安时，她只敢期盼孩子是健康的，只要不至于多条胳膊少条腿，她就该给老天爷磕头了。

    桌上的灯花爆了一下，莫小奴吃了一惊，撑着坐了起来:“金嬷嬷，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金嬷嬷看着她:“想吃什么，我去叫小厨房给你做。”

    莫小奴还没来得及答话，忽听见窗棂上传来“笃笃”两下轻响。

    这声音也是近两个月不曾听见过了，以至于莫小奴吃了一惊，心跳都漏了半拍。

    最后还是金嬷嬷上前打开了窗，放了管越进来。

    莫小奴定定地看着他的肩头，许久才问:“又下雪了吗”

    管越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是，才刚下雪珠子，外头也不冷。”

    莫小奴点点头，又没话了。

    管越迟疑了一下，将手里提的食盒放在桌上:“今日皇上高兴，亲手做了几道小菜，让我拿来给你。皇上说，从前在府中一直想做给你吃，可惜你吃不得，如今……也算是全了心愿吧。”

    莫小奴看着他从食盒中取出菜碟摆开，凄然地笑了:“当了皇帝，还要亲自下厨吗”

    管越躬身道:“皇上今日高兴。先前朝中的几件大事都定下来了，老贼又折了一个左膀右臂，如今……朝堂总算不是老贼一个人的天下了。”

    “是吗”莫小奴敷衍地问了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管越又补充道:“皇上还说，晋中赈灾那件事，效果出奇地好，这还多亏了姑娘出的好主意。”

    “哦，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莫小奴叹了一




109.余生
    管越尴尬地搔了搔头皮，苦笑道:“重点就是，那个绣娘疑心九娘有了心上人，而且是个大人物，但具体是谁，她却也猜不到。”

    莫小奴叹一口气，重新躺了下去。

    金嬷嬷黑着脸道:“你这就算是‘有眉目了’”

    管越愈发尴尬，捂着嘴咳了一声才道:“也不是只有这么点，还有一点不太靠得住的线索是，在绣房最后的那些日子，九娘时常提起安平公主，常向人打听她的性情、喜好……”

    莫小奴听得糊里糊涂:“所以呢这又算是什么线索”

    管越讪笑道:“确实算不上什么靠得住的线索。但是那个绣娘说，九娘性子冷淡，即使对主子们的事，也从未着意打听过。她口中频繁提到安平公主，极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心上人与安平公主有关。”

    莫小奴听得糊里糊涂，只觉得心里“咚咚”乱跳，一时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倒是金嬷嬷在一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管侍卫，你……此话当真”

    管越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才道:“都是那个绣娘说的，算不上什么证据。事情毕竟过去快二十年了，还要细细打听才行。我原想得空时去公主府查探一下，可是近来皇上身边也不算太平，一直没能抽出时间……”

    莫小奴怔怔的，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管越迟疑了一下，又道:“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毕竟时过境迁，安平公主的驸马也已经去世了十多年了。这件事，极有可能到最后也查不出结果来。若是硬要查，恐怕还得从公主的身上下手。——公主她老人家的性子，恐怕就连皇上也未必敢开口问。”

    莫小奴叹口气，平静地道:“若是不方便，就先不要查了。如今皇上根基未闻，你贸然跑到一位大长公主的府上去查陈年旧事，万一被人知道了，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风波来。”

    管越忙答应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金嬷嬷已忍不住，抹着眼泪“呜呜”地哭了起来:“姑娘可能是栾驸马的孩子……是驸马的，不是……是我猜错了、我猜错了……”

    “嬷嬷怎么了”管越狐疑地看向莫小奴。

    莫小奴漠然道:“上了年纪的人，性子总是怪的。你不用管，快回去吧。”

    管越答应着，走到窗前又问道:“姑娘，关于您身世的事，要不要告诉皇上春节前后安平公主一定会来宫中请安，若是皇上能得空试探她几句，也许会有线索。”

    “不必，”莫小奴淡淡地道，“这种小事，不必让皇上劳心。我前次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那好。没旁的事，姑娘早些休息吧。”管越答应着，照旧从窗口跃了出去。

    莫小奴见金嬷嬷哭得厉害，便自己起身关了窗。看见那几样小菜仍在桌上摆着，她便顺手收拾了，一齐倒进火盆里，将碟子整整齐齐地码了起来。

    桌面恢复整洁之后，莫小奴扶着肚子坐了回去，照旧捡起笸箩里没做完的那件小衣服，对着灯光缝了起来。

    金嬷嬷忽然扑过来，抱住莫小奴的腿，跪下便哭。

    莫小奴只得放下了针线，无奈地看着她:“嬷嬷现在就哭，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如今还什么都不确定呢，万一到时候发现我还是先帝的女儿，您是不是又要哭一场”

    “不会了，不会了！”金嬷嬷抹着眼泪道:“九娘从来不关心别人家的事，肯定事出有因，这件事……这件事已经没有疑问了，总之……九娘，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她抽抽搭搭地哭着，说话也显得有些糊里糊涂，莫小奴不爱听。

    她厌烦地推开了金嬷嬷的手，神色冷淡:“嬷嬷心里认定的事，一向轮不到我说话，我也就不同你细究了。这会儿我也不知该说什么，你起来吧。”

    金嬷嬷只得站了起来，又低头抹泪:“姑娘，当初我实在是……一时吓懵了，所以才会犯了糊涂，万幸没有酿成大错，如今……您恨我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我……我都甘心受着……”

    莫小奴靠在软枕上，懒懒地道:“



110.覆水
    次日用过早膳之后，金嬷嬷就不见了，直到午饭时候也没有回来。

    莫小奴隐隐猜到了她的去处，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楼四小姐忽然派了杨儿来了，提了一只巨大的食盒，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菜。

    “娘娘这是何意”莫小奴看着忙碌的杨儿，一脸疑惑。

    杨儿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懵，笑容便有些讪讪的:“金嬷嬷迟迟没有去取今日的午膳，娘娘很担心，特地叫小厨房多备了几个菜，命奴婢来问一问缘故。”

    “没什么缘故，”莫小奴浅浅地笑了，“金嬷嬷今日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不是什么大事。”

    杨儿见她神色如常，便放下了心，抿嘴笑道:“如今你月份大了，越发懒了！这么几步路你也不肯走，岂不知娘娘心里可惦记着你呐！”

    莫小奴低头笑道:“替我多谢娘娘关心。我身子好得很，只是不爱走动，没旁的。”

    “我看你也好得很，”杨儿笑道，“都胖了！”

    “是么”莫小奴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担心。

    杨儿叹口气，摇了摇头:“骗你的！一两个月没见你了，我看你倒比先前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我若回去这么说，娘娘一定会担心死的！”

    莫小奴眨眨眼睛，调皮地道:“那你就跟她说我胖了，胖得跟球一样了！”

    杨儿被她逗笑了，之后又低低地叹了一声，问道:“你……快生了吧”

    “是啊，快了。”莫小奴看着桌旁的火盆，笑容浮在嘴角上，显得有些虚。

    杨儿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欲言又止。

    莫小奴忽然转过来，看着她:“告诉娘娘，不用急，快了。”

    杨儿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好陪着笑:“好，那我就把这话告诉娘娘去，请她放心。——你还有没有旁的话要我带给娘娘的”

    莫小奴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娘娘……你们都还好吗”

    杨儿迟疑着，叹了一口气:“应该说还好。这段时日，皇上挺常来的，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也不欺负咱们了。只是不知怎的，娘娘近来也不愿出门，时常一个人躲在屋里，也不怎么跟我们说话，倒像是有一肚子心事似的。”

    “这样啊，”莫小奴抬头往主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想必是替皇上担心吧听说如今朝中的局势也不怎么好，想必大人处境艰难”

    杨儿忙笑道:“也不算艰难。如今大人在朝中颇受重用，皇上很信任他呢！”

    莫小奴勉强地笑了笑，只说一句“那很好啊”，之后就再没旁的话了。

    杨儿还想问旁的，没等开口，忽听外面一阵忙乱。

    杨儿大惊:“忽然忙成那样，要么是皇上来了，要么就是出大事了，我先去看看……”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却是这边的楼下响起了一片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出事了吗！杨儿大惊失色。

    等楼下的人冲上来，杨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皇、皇上！”可怜的小丫头完全被吓到了。

    在宫中伺候这么久了，见到皇上当然已不稀奇，可……这是在耳楼，在一个奴婢的房间里啊！

    林珵看见杨儿也是怔了一下，那一声“小奴”虽还是喊了出来，语气却变成了惊讶犹疑的。

    杨儿回过神，忙跪了下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林珵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儿也想问他同样的话，却显然不敢，只得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答道:“娘娘吩咐奴婢来给芸娘送吃的。”

    林珵往桌上看了一眼，点点头:“那你出去吧。金嬷嬷，送送她。”

    金嬷嬷忙答应着，一把将还在



111.难收
    林珵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吓得脸色都白了:“你小心些，慢一点啊！”

    莫小奴只给他一个嘲讽的笑。

    林珵心里一慌，立刻又放开了手，黯然地叹了一声:“小奴！”

    “皇上请回吧，”莫小奴还是那句话，“不要逼我，我知道跳楼一点都不好玩。”

    “你——”林珵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又在威胁我！我承认我有错，可也未必就到了定要一刀两断的地步吧”

    “我觉得到了。”莫小奴冷冷地道。

    林珵无奈地看着她，默然良久才叹道:“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好不好”

    “我累了。”莫小奴扶着肚子慢慢地走到饭桌旁边，坐了下来:“我现在要吃饭，不想谈。”

    “那好，我陪你。”林珵厚着脸皮跟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莫小奴也不理他，也不抬头，自顾自地对着那一桌已经快要冷透了的饭菜，吃得很认真。

    楼四小姐待她一向是好的，送来的饭菜即使凉了大半，味道也依旧不错。

    只是饭桌对面坐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未免有些煞风景，令人食不知味。

    林珵完全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只管稳如泰山地在对面坐着，安静地看着莫小奴吃饭。

    看得莫小奴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摔了筷子。

    林珵猝不及防被菜盘中的汤汁溅了满脸。他非但不怒，反而忙着另替莫小奴拿了一双筷子，温和地递给了她:“就算生气，也不能对着饭菜发脾气。你先吃饭，吃完了再骂我好不好”

    莫小奴冷冷地盯着他，并不接他递过来的筷子。

    林珵迟疑了一下，忽然飞快地把筷子放在了桌上，低下头去擦起眼睛来。

    “你怎么了”莫小奴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汤溅到眼睛里去了吗”

    林珵摇头不答，只管用袖子擦着眼角，毫无形象可言。

    莫小奴终于还是忍不住走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袖:“给我看看！万一恰好是花椒溅上去，伤着眼睛就……”

    她的话没说完，林珵忽然抬头伸手，将她整个儿抱住了:“我就知道，小奴还是疼我的。”

    莫小奴先是一惊，随后大怒:“你骗我！”

    “小奴！”林珵紧紧地将她抱住了，脸贴在她圆圆的肚子上:“我知道我错了，你想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不能不理我啊！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生生死死都没分开，若是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办坏了一件事就闹翻了，那……前面那些辛苦不是全都白费了”

    莫小奴不想理会他这些话，便只管僵硬地站着，不肯回应他的亲昵。

    林珵叹了一声，试探着在她的肚子上点了点:“都这么大了，快要出世了……咱们吵架，他听得见的！”

    莫小奴的心中不禁一酸。

    林珵见她神情松动，忙趁热打铁，小心地摩挲着她的肚子，叹道:“你要跟我‘覆水难收’，他将来怎么办你是准备不许他见我，还是自己决定离开他，永不相见”

    莫小奴下意识地向床下精致的四只大抽屉看了一眼。

    那里面存着她为孩子备下的足够三年用的衣服被褥。

    可是……衣服备下了，吃的东西呢万一他有个头疼脑热的，又该怎么办照顾他的人能尽心吗

    莫小奴的心里乱成一团。

    到时候，真的舍得下这个孩子吗

    她答不上来。

    林珵没有看懂她那一眼的含义，却准确地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心中一喜，忙又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来，叹道:“这世上的人心那么坏，孩子托付给谁才能放心呢除了亲生父母，还有谁肯真心对孩子好……小奴，将来若是你不要我、自己带着孩子跑了，等孩子长大了管你要父亲，你怎么回答他又跟他说你是寡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