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程暄妍自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看着她，神色悲悯。

    莫小奴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试探着问:“皇后娘娘驾临，为何无声无息……这会儿充仪娘娘只怕还没听见动静呢。”

    程暄妍淡淡道:“本宫只是来找你，自然不必知会她。”

    莫小奴心中愈发紧张。

    程暄妍抬头向四周环视一圈，眯起眼睛问道:“孩子呢”

    莫小奴迟疑着，不愿回答。

    &nb




127.赴死
    莫小奴看着那条白绫，愣住了。

    “你，要杀我”她转向程暄妍，不敢相信地问。

    不是不信程暄妍会杀她，而是不信她真有这个胆子。

    金嬷嬷在旁边看见，也急得向这边扑了过来:“皇后娘娘，您若是杀了莫姑娘，皇上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暄妍命人结结实实地按住了金嬷嬷，又向莫小奴叹息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妹妹，你的身份配不上做皇子的母亲，所以你必须死。”

    莫小奴被按在地上，犹自努力抬起头来，嘲讽地看着她。

    程暄妍任她盯着，须臾又叹息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我说的，是皇上说的。”

    莫小奴先是一惊，随后便忍不住冷笑出声:“这些手段就省了吧阿珵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程暄妍摇摇头，神情仍是平静而悲悯的:“你至今仍肯这样想，皇上知道了应当会很高兴。无论如何，你是该走了。他在这里寸步不离地陪了你二十多天，也算对得起你们前面十八年的情分了。”

    “你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情分’，”莫小奴冷笑道，“今天我若是死在这儿，你也休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程暄妍叹口气，扶着苗儿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你真的相信，他会愿意为了你而承受全天下子民的质疑、诟病，也让孩子面临名不正言不顺的危险吗”

    莫小奴嘲讽地冷笑着，根本不想答她的话。

    程暄妍似也不期待她的认同，只管站在屏风旁边，缓缓踱步:

    “他的皇位来之不易，他当然更知道珍惜。若是牺牲你一个人可以换来一生安稳，他没有道理不肯。”

    “他喜欢你，是真的；可他爱权势、享受身为帝王的尊贵荣耀，也是真的。”

    “你再想一想，他若是当真爱你到了可以抛弃天下的地步，又怎会拖了二十多天依旧没有给你个名分”

    “我本不愿对你说这句实话——今日的白绫，原是他托我给你送过来的。他不忍心亲手送你走，所以逼我来做这个恶人。”

    莫小奴听着她煞有介事的一番述说，心里只觉得十分可笑。

    程暄妍见她不理，又继续说道:“妹妹，就算皇上不作这样的决定，你也该为你的孩子想一想！皇子与皇子也是不一样的，有个出身卑微的母亲，几乎便可断定是与大位无缘了。你忍心你的孩子长大以后，因为生母的缘故被人看不起吗”

    她问得很是认真，仿佛已经断定了莫小奴会为这句话而动容。

    可是莫小奴虽被两个婆子按在地下，却仍旧倔强地昂着头，脸上的神情便可看得出她始终无动于衷。

    程暄妍盯着她看了一阵，之后又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谦王府被毁之后，你曾流落民间数月，回到皇上身边之后便有了孩子——万一将来天下臣民怀疑这孩子不是皇上的血脉，你又能如何自证”

    莫小奴听见这话，终于大怒:“你要造谣诋毁我的孩子，也得天下百姓肯信你才行！”

    “不是我造谣，”程暄妍的语气依旧温和，“是天下百姓自己就会这样想！妹妹，皇室血脉容不得半点儿含糊，这孩子既有来路不明的可能，将来就必然会因此而被天下人质疑。待到他被天下人指着鼻子质问来历的时候，你又如何忍心”

    莫小奴挣扎着推开一个婆子，支起半边身子冷笑道:“不会有那一日，除非是你要害我！”

    程暄妍向她冷冷一笑，也不否认:“也许是我，也许是旁人，总会有人



128.出逃
    向皇上！复命！

    这几个字重重地敲进心里，痛彻五内。

    先前程暄妍说的那些话，莫小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她清楚地知道林珵的为人，也清楚地知道他对她的情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会赐她一条白绫。

    可是现在，程暄妍说，要去向他复命。

    她已是将死之人，照理说，程暄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必要骗她的。

    难道——

    不，不对！莫小奴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

    事无绝对。也许程暄妍就是想骗她，为的是让她至死都怨恨林珵呢那个女人心思歹毒，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

    想到此处莫小奴心中愈发不甘。

    她受了那么多辛苦才活下来，可不是为了死得这么窝囊，更不是为了给程暄妍留下一个孩子的！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转过，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程暄妍一行人尚未开始下楼梯，莫小奴已开始拼命挣扎。

    这样的挣扎其实是徒劳的——双脚悬空，身子无处着力，仅靠双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的脖子从白绫上移开的。

    莫小奴一边挣扎一边这样绝望地想着，心里仅存的一线希望是盼着金嬷嬷快些醒过来，在她彻底死透之前将她放下来。

    这当然也是奢望。

    努力尝试过几次之后，莫小奴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心中的希望也是越来越微弱，终于完全消失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身子一沉。

    颈下似乎骤然勒紧了一些，却又在下一个瞬间猛然松开。空气疯狂地向肺里灌了进去，喉咙和胸中又痛又痒，万分难受。

    但这些都不重要。

    莫小奴懵了许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跌坐在了地上，手里攥着一角白绫。

    颈下还是痛的，这可以证明她先前确实是被吊在梁上了，并不是噩梦。

    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视力逐渐恢复了一点，莫小奴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白绫，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先前套在她脖子上的白绫，系的是活结！

    是活结，只要她恰好拽到白绫的末端，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拉，就解开了。

    所以她摔到了地上，没有死。

    莫小奴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心里回想着先前那个婆子吊起她的时候娴熟而狠辣的动作。

    是有心，还是无意

    动作那样娴熟，想必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怎么又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是谁要放她一马程暄妍林珵还是那个婆子自己

    满腹疑团一时不及解开。

    莫小奴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呆着了。

    旁人能杀她第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第三次以至第无数次。

    她留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

    也许林珵或者别的什么人可以来救她一两次，可她又岂能次次都指着别人来救

    走，是此时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莫小奴扑到金嬷嬷身旁看了看，见她尚有呼吸，便稍稍放下了心，顾不得再多费心思，自己寻了件不起眼的外袍换上，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这个时令已不似腊月严寒，但今日的天气很不好，北风凛冽。

    这也许就是听香馆院子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的原因

    莫小奴心里这样猜测着，并没有试图去求证，更完全没有去找楼四小姐求救的念头。

    在这深宫里，楼四小姐同样是柔弱无助的，实在并不能帮到她什么。

    生死大事，还是只能靠自己。

    听香馆的门就那么大喇喇地敞着，守门的太监也不知到哪里去了。莫小奴一路走出去，竟果真连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常在附近巡逻的内廷禁卫们也不见了踪影。

    莫小奴一路走出去，顺利得如有神助。



129.逃出
    飞快地换好了衣裳之后，莫小奴顺便给自己重新梳了发髻。

    她原本就是做惯了寻常宫女的，这一身宫女装束穿起来，当真是半点儿破绽也没有。

    莫小奴甚至有些疑心，这身衣裳真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吗

    穿好衣裳、揣起那枚令牌之后，莫小奴便将自己原本穿的那件外袍藏起来，重新戴上兜帽，从从容容地出了门。

    才走出去没多久，不远处果然就有一队侍卫走了过去。

    莫小奴低头躬身小步快走，标准的奴婢仪态，果然无人注意到她，顺顺当当地就走过了。

    角门那里，里面是四个太监守着，外面是一队侍卫手持长戟。虽是一道不过两人宽的窄门，守卫却是半点儿也不含糊。

    莫小奴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将令牌取出递给了守门的太监。

    “做什么的”一个太监抬眼皮看了看她，一脸不耐烦。

    莫小奴恭恭敬敬地道:“储秀宫的。我们娘娘有几句话要传给娘家的妹妹，我去去就来。”

    太监拿着那块令牌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子，吓得莫小奴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出。

    令牌是她捡来的，万一错了，或者是牵扯到了旁的人或者事，她可就死定了！

    万幸最后并没有出什么状况，那太监看够了以后，就把令牌扔还给了她:“天黑之前赶回来，不许夹带任何东西，否则你知道后果！”

    莫小奴连连答应，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出门之后，那些侍卫们倒没怎么刁难，冷眼打量了她一番之后，就放人了。

    莫小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沿着那条不算宽的石子路稳稳地向前走着，直到转过一处拐角，确定身后的目光看不到她之后，她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靠在了墙上。

    心脏仍在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莫小奴至此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样离开了那座宫城。

    这样顺利，出来了！

    远离了林珵，远离了自己亲生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跑出来求一线生路……

    想想便觉得有些心酸了。

    莫小奴定了定神，加快脚步继续前行。

    她怀里揣着几片金叶，应当可以维持一段时日的生计。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家客栈住下，换过装束，最好把面容修饰一下，免得被旁人认出来。

    莫小奴边走边想，却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后多了好几条尾巴。

    那是几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男人，高矮胖瘦不一，走路的姿势也各不相同，看上去与训练有素的禁军士兵全无半点儿联系。

    这当然有可能是真的路人。但对于逃亡在外的莫小奴来说，几个路人不声不响地跟着她穿过三条巷子、拐过了四道弯，这件事就不能不好好思考一下了。

    跑是不行的，打是更加不行的。

    莫小奴想了又想，还是只能凭着记忆，往比较繁华的南大街方向走。

    可是，对方显然并没有很多的耐心。

    终于，在一处四下无人的小巷里，其中一个人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和蔼地看着她:“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

    莫小奴先前早已紧绷了精神，不住地细看周围的景致。此时见那人来问她，她立刻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身后是一户百姓家的后门，黑漆斑驳，门锁上生了厚厚的铜绿，显然已是多年未开。

    莫小奴定了定神，露出微笑指了指那道门:“没有迷路啊，这就是我家！”

    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你家那你——”

    “那你怎么不进去”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完，后面的另外一人已大声喝道:“她要跑！”

    先前那人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来，眼角余光便瞥见莫小奴抱着一棵大树飞快地爬了上去，将眼一闭跳上墙头，“咚”地一声落到了墙里。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愣。

    上头只说让他们来杀一个女人，可没说这个看上去白生生圆乎乎的小女人是会爬树会跳墙的啊！

    这小姑娘，猴儿变的吧



130.收留
    莫小奴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敢往前门方向走。

    这座废园也是不能停留太久的。莫小奴看到墙边倒扣的一口水缸，不及多想，便踩着它再次上了墙，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隔壁家的院子。

    才一落地，便听到了身后一声干咳。

    莫小奴立时吓得寒毛倒竖，整个人僵在墙边，一动也不敢动。

    墙那边传来“咣当”一声门响，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显然已经有人撞开那家的后门，闯进废园子里来了。

    前有狼后有虎，莫小奴觉得自己死定了。

    这时，她身后的那个人开口了，声音很轻，居然是刻意压低了的:“那些人，是来抓你的吧”

    莫小奴愣了一下。

    ——听声音，居然是一个很苍老很和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