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两百板子，那是足以致命的啊！

    据兰儿所说，椿儿被丢出恭王府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这件事在莫小奴的心里压了几个月，几乎已经成了心结。

    而此时此刻，那个小厮就在车窗外站着，同样愣愣地看着她。

    莫小奴忽然抬手擦擦眼角，“嗤”地笑了:“椿儿，你有没有数过，我欠你几条命了”

    见她开口，椿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转身绕到马车后面，向内伸出了手:“那马还没死，你快出来！”

    莫小奴依言钻了出来，这才看见那匹马的脖子后面被砍了一刀，四条腿还在不住地挣扎，显然是试图要站起来。

    当然，它最多只能拖着马车在地上晃两下，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莫小奴放下了心，之后又觉得有些可惜。

    椿儿向她解释道:“那匹马不是寻常的受惊发疯。我看它那样子，分明是被人下了药。你是不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莫小奴无奈道:“岂止是得罪人了，全京城的人都想杀我。”

    椿儿闻言脸色微变:“那……你岂不是不能回京城了”

    莫小奴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叹道:“确实回不去了。”

    椿儿拧紧了眉头看着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莫小奴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低声道:“这一次，我依然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今后我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你的救命之恩，也许只能到来世再报了。”

    “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举手之劳而已！”椿儿摆了摆手，依稀仍是从前那个腼腆的小厮，只是一行一动间，明显比从前多了几分英气。

    莫小奴一向不会说什么客套话，而她欠着人家的命，也不是说两句客套话就能安心的。因此，这会儿她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椿儿被她看得莫名地有些脸红，迟疑了好一会子才说道:“我急着要赶回北边，你要是没有地方去，不如……跟我一起”

    莫小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之后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是不是又要给你添麻烦”

    椿儿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北边地广人稀的……我的意思是你去了也不会没地方住，我会护着你的！”

    莫小奴看了看他一身利落的装束，再看看他身后的两匹马，一时有些迟疑。

    对此时在京城走投无路的她而言，有个人带着她走总比自己一个人满世界乱闯来得好一些。可是看椿儿的架势就




141.说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莫小奴反倒坚定了往北去的决心。

    她深知此刻的大周朝堂和后宫是什么样的情形，自己这样的身份，又没有什么本领，留在京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是到了军中，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就算别的什么都不会，她至少也算是会养马。

    即便军中用不着她养马，那些缝补浆洗之类的差事她也是可以学着做的。

    至少，能给大周的将士做一点点事，也算是她用自己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力气为君分忧了吧。

    怀着这样的信念，莫小奴竟不以这长途跋涉为苦。越往北天气越冷，她却始终精神饱满，看得椿儿暗暗称奇。

    这一段路程，走了足足一个月。

    从未出过远门的莫小奴至此才对天地之大有了一个初步的感受。也亏得她身体底子不错，这一路跋涉下来非但没有倒下，而且似乎也没有落下什么月子病之类的。

    但也是到了之后才知道，她一个女子的身份，是不能到军中去的。

    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莫小奴偏偏就不知道。

    椿儿将她安置在军营附近的一处村庄里，对外就说是他的姐姐，倒也无人怀疑。

    但是这样一来，莫小奴又觉得难以忍受了。

    她本来是以为自己能来军中帮忙的，现在忽然得知自己仍然只是个累赘，她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被椿儿救了几次性命已经还不起了，若是今后还得受他照顾、被他养着，那她岂不是彻彻底底成了废物了那样大的恩情，她又要给他当牛做马几辈子才能还得起啊

    椿儿被她这样一抱怨，实在没了法子，干脆就跟上头商量了一下，当真给了她一个浆洗缝补的活儿。

    倒也不是真让她当洗衣妇，但是军中总有一些年纪小或者手脚粗笨不会针线的士兵，衣服穿破了便一筹莫展。椿儿跟将士们一商量，便把这差事派给了莫小奴。

    莫小奴是擅长针线的，这个差事派给她，当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

    于是事情终于算是圆满地解决了，两边都松了一口气。

    莫小奴就这样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每日里忙着洗衣补衣，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有时她甚至会想，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只是，每每夜深人静时，想起那座遥远的京城，她便觉得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此地偏远，京城的消息等闲传不到这里来。莫小奴每日都要抽出一些时间去跟四邻闲谈，却连半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打听不到。

    这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没有消息，至少可以说明朝中没有大的变动。如此说来，林珵应该是平安的。

    至于那个可怜的孩子愿儿，那就当真只能看造化了。

    日子一天一天这么过着，即使是在这苦寒的北地，天气也终于一天一天暖了起来。

    这日莫小奴照旧在院子里将浆洗过的衣裳晾在绳子上，便看见邻家一个被称作“五婶子”的妇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

    莫小奴忙打招呼:“五婶今儿没去看田啊”

    五婶子笑道:“苗子出得都差不多了，倒也不用每天去看。刚打发了几个小的吃完了饭，就来瞅瞅你做什么呢”

    “我还能做什么，”莫小奴踢了一只凳子给她，手里依旧做着自己的活儿:“我哪天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忙也不算忙，说闲又走不开，还得五婶子你大老远走过来跟我说话。”

    五婶子看她手上做得利落，不由得便笑了:“我横竖也是要找人说话，来你这儿看看也



142.嫁娶
    “不嫁了。”莫小奴半点儿迟疑都没有。

    五婶子没想到她答得这样快，一时倒愣住了。

    莫小奴也不打算多说，三下两下把剩下的衣裳洗净晾好了，便转身回房去缝补昨日晒干的那批衣裳。

    五婶子不甘心，又跟着走了进来，在门槛上坐下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再好好想想了你年纪还轻，真不嫁人了，这辈子怎么过”

    莫小奴不在乎地道:“我这不是过得挺好嘛！”

    “我的傻侄女哟！”五婶子拍着大腿直叹气，“你现在是过得挺好，那是因为有你弟弟！将来呢将来你弟弟娶了媳妇有了孩子，要养家糊口，哪里还能顾得上你这个姐姐！到时候你年纪大了，没有婆家人照顾，又没有儿女养老，你怎么办”

    莫小奴手上顿了顿，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穿针引线:“我有儿子的。”

    五婶子愣了一下。

    莫小奴抬头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浮起一个浅笑:“我有儿子，在京城。”

    五婶子回过神来，却没有打退堂鼓，而是怜悯地看着莫小奴的脸，叹了口气:“你倒是个恋旧的，可是这安边城离着京城几千里呐，你还指望能回去再说你那个孩子——那么小，送人了吧小孩子三五岁前，命都还是老天爷的，你怎么知道能不能养得大”

    “你住口！”莫小奴勃然大怒，“你才养不大，你全家都养不大！”

    “诶我说，你怎么骂人呐”五婶子立刻就不乐意了。

    莫小奴也不是个没脾气的，随手将针线一扔，便直起了腰:“你也知道不是好话我以为你们家‘养不大’是夸人呢我看你是长辈，不愿意说难听的，你可不要上门来找骂！”

    五婶子一向是泼辣惯了的，闻言立刻拍着大腿站了起来:“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我说的不是实话不成看你年纪也不大，你的孩子能有几岁那么大点的娃儿离了亲娘，能养活得了吗！再过两年你年纪大没人要了，儿子又养不活，那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莫小奴气得直发抖，好半天才站了起来，硬邦邦地顶了回去:“照这么说，你那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孙女也都未必养得活，你的年纪又早就老了没人要了，你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五婶子听见这话可来了气，袖子一挽就要上前干架:“我打死你这个黑心的小蹄子！”

    莫小奴差一点就要拔出匕首来，幸好最终是忍住了，脚尖一挑便将先前坐着的凳子提在了手里，沉着脸道:“五婶子是以为我不会打架吗”

    这一瞬间，她眉眼间现出骇人的厉色，竟吓得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婶子心惊胆寒。

    莫小奴将手中的凳子狠狠一摔，冷笑道:“我念你是好意，不想与你计较，可你最好管住你的嘴！我的儿子，不是你能诅咒的！”

    五婶子被她这一摔吓得打了个哆嗦，又觉得脸上挂不住，才退出两步就站定了:“我是给你脸面，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寡妇，又是生过孩子的，我侄子不嫌弃就不错了，你还真当自己多金贵呢！”

    “金贵不金贵，也不是你说了算！”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喝，却是椿儿回来了。

    五婶子的脸色黑了黑，终于还是堆起笑容，回过头去:“椿儿啊，你今儿怎么得空回来了”

    椿儿快步走进来，半点儿好脸色也没给她:“我要是不回来，也不知道你们背地里就是这么欺负我姐的！”

    这话说得，五婶子的脸色又黑了些:“你们姐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好心好意来给你姐姐说亲，你们怎么都不识好歹呢！



143.战事
    “你说什么”莫小奴抬头瞅了他一眼。

    椿儿叹一口气，咽下了没说完的话，闷了好一会子才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没有嫁人的打算那个五婶子的侄子当然不行，但要是有合适的，咱们也该好好参详参详。”

    莫小奴正把手里的那件衣裳缝好了，咬断线头“啪”地扔到了笸箩里:“你今儿是喝醉了酒回来的”

    椿儿见她生了气，不敢再说，只得又低低叹了一口气。

    莫小奴恼了，呼地站了起来:“看你这意思，是嫌着我了也罢，我欠你的救命之恩还还不上呢，确实不该留在这儿再当你的累赘，我走就是了！”

    “芸娘！”椿儿急得回来拉住了她，“这都哪跟哪啊我这不是怕你孤单……你要是当真没有嫁人的念头，我当然高兴！”

    莫小奴站住了，一时却又有些糊涂，搞不懂她不嫁人有什么可高兴的。

    椿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立刻就红了起来，又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吧你！”莫小奴无奈，一巴掌拍在了他的手背上:“多大个人了，还是冒冒失失的！咱不是都说好了嘛，你只管建功立业，我在这儿最多两三年，之后肯定是要回京去的，成什么亲！”

    椿儿答应了一声“是”，脸上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莫小奴也没留心，自己起身到隔壁厨房熬上了米粥，又提了一篮子菜出来，一边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儿怎么忽然回来了这不才是第五天”

    这么一说，椿儿的神情倒是很快恢复如常了。他走过来坐在了莫小奴的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收拾着菜，低声道:“西梁打进来了。”

    莫小奴一惊。

    椿儿忙将她手里掉落的菜捡起来，安抚道:“你先别担心，不是在咱们这边！”

    “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小奴回过神来，急急地追问。

    椿儿叹道:“就是前几天的事。西梁冲破了西边一处关口，这会儿应该正在凤城那边打得热闹。将军说，大周边关多年未见战事，只怕不经打，凤城撑不了多久就会求援，让咱们好生预备着。”

    莫小奴闻言，神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椿儿见状忙又劝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将军就是先这么说着，让我们提前先歇一两天，后日回去就要加紧操练了。咱们这个地方偏僻，不管怎么打，这一带都不会是主战场，姐……你先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莫小奴叹了一声，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她不是担心这个地方会成为战场，而是担心战事一起，朝中未必不会乱。到时候——

    不知那个人能不能撑得住

    椿儿自然不知道莫小奴心里的念头。他看看着莫小奴满脸的忧色，略一迟疑又叹道:“不管怎么说，要打仗，总是不安的。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就跟将军请个假，送你南下……”

    “这就是胡说了，”莫小奴无奈道，“南下，去哪儿安家落户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看你是糊涂了！”

    椿儿搔搔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不是担心嘛！”

    “没什么可担心的，”莫小奴将择好的菜收拾起来，转身回了厨房:“你不是说打不过来嘛！要担心，也等打过来以后再说！”

    椿儿跟着她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没有说话。

    莫小奴想了想，又道:“倒是我应该担心一下你——万一凤城求援，你是不是又要上战场了”

    “芸娘，这是好事！”椿儿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有仗打，才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哟！



144.好歹
    京城里的事，莫小奴还是不愿同椿儿多说，不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他。

    但战事的来临却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早。

    六月初，凤城来人求援。

    安边城守将一声令下，三万将士紧急赶赴凤城，迎战西梁。

    莫小奴当然没有跟着去。她只是紧赶着替椿儿准备了一些干粮，又把这小半年攒下来的银两尽数塞给了他，之后便仍旧回到自己的小院，侍弄菜园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