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莺梭忆江南
程府的小厮终于煮好茶水送了上来,林珮慢慢地啜饮着,神情很是淡然。
程相爷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深夜晤谈,本该是有天大的事要商议,可是此刻谁都不肯先开口,气氛就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这会儿就到了比道行的时候了。
一碗茶饮尽,林珮渐渐觉得有些不安,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抬头看向门口。
恰看见一个小厮贴在门边,向内做了个手势。
程相爷慢慢地站了起来,一脸为难:“请郡王爷恕罪。下官有些不便,恐需失陪片刻。”
人有三急,上了年纪的人嘛,也情有可原。
林珮没有答话,拔出腰间佩剑,放在了桌上。
“郡王爷这是何意”程相爷的脸色难看起来。
林珮抬头看着他:“怎么,难道程相不是要出去喊人来捉拿本王”
程相爷皱眉站在原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林珮向刚才小厮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沉声问:“程相能否告知本王,芸娘去了这么久,为何迟迟未归”
程相爷迟疑良久,终于重新坐了下来:“因为,下官府中内眷早已迁居别苑。此刻在第三进院落中住着的,是一位贵客。”
林珮“呼”地站了起来,拔剑出鞘对准了程相爷的眉心:“你是何居心”
程相爷平静地看着剑刃,凛然不惧:“下官与郡王爷并非同路之人。既然郡王爷不肯当作没来过,下官只好请您在寒舍多住几日,等到大事定了,下官再向郡王爷叩头请罪。”
林珮神色大变:“‘大事定了’你投靠了谁定王吗”
程相爷微笑摇头:“不可说。”
林珮手中的剑又向前送了几分,面上神情很快恢复如常:“本王希望程相再考虑一下,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程相爷往椅背上靠了靠,神情依然平静:“下官也正想劝王爷尽早收手,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林珮皱眉不语,心里渐渐觉得境况十分不妙。
敌在暗我在明,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事实上用不着等到“将来”,他此刻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信心太满,尚未摸清对方的底细就先自己送上了门。
若真不是一路人,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纵然对方确实是这大周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此时也不得不忍痛割舍。
林珮咬了咬牙,手中佩剑狠狠地向前刺了出去。
不料那年迈的老相爷居然颇为灵活,身子飞快地向旁边一偏,这一剑便落了空。林珮待要挥剑再刺时,身后却有两道劲风同时袭来。
他慌忙闪身躲避,同时回剑反刺身后。
仍是刺了个空。
林珮已顾不上程相爷,干脆以剑护体转过身来,预备迎战身后的相府侍卫。
与对方打了个照面之后,林珮心中大叫“不妙”。
对方竟不是三五个人,而是足足十多人,手中各持长刀、重剑,已呈半圆形将他围在了堂中。
程相爷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沉声道:“郡王爷,如今非常之时,下官也不愿府中再生杀孽,请您放下兵刃吧。”
林珮发出一声冷笑,握紧长剑迎向了面前的侍卫。
虽然几乎全无胜算,但倘若此刻弃剑认输,先前多年的苦心经营岂非全部功亏一篑
两方一交手,林珮立刻发现局势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对方竟不像是寻常侍卫。
一招一式刁钻而狠厉,相互之间又配合默契宛如一人,这哪里是寻常侍卫所能办到的这分明是宫中专为皇子
30.管叔
此刻,“不得不死”的莫小奴已经在第二进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了好一会子了。
相府的院墙很高,没有带角门的小花园,没有可供攀爬的大树,没有供奴仆出入的窄门夹道,甚至连个大一点的狗洞也没有。
前院更不行。那些小厮们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别说人走过去了,就算一只苍蝇飞过去,也断断逃不过他们的视线。
更不要说院里还有侍卫在精神抖擞地四处巡逻……
莫小奴越转越急,越转越慌。
小小一座相府搞得如此戒备森严,内里必定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有秘密的人,对待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是必定不会客气的。
如果说林珮是为了谋取天下而不得不冒险前来同程相爷周旋,那她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么
她又没疯!
莫小奴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相府,不拘去哪儿都行。哪怕流落街头乞食为生,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的好!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相府前面的两进院子已经转了几遍了,确实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她总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吧
至于第三进院子……
一开始,程相爷让她去的就是第三进院子。
莫小奴猜测,那里确实有可能住着相府的内眷,但也有可能是程相爷设下的一个陷阱。
去,还是不去
不远处又有侍卫巡逻的声音传过来了。莫小奴看看自己身边无遮无挡的一片空地,再不敢迟疑,转身折进一条夹道,快步向垂花门方向走了过去。
颈后忽有一缕寒意袭来。莫小奴心下一惊,忙要转身时,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
这一下子变出意外,莫小奴完全吓懵了。
偷袭者见她没有挣扎,手上便放松了些,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别喊,我送你出去!”
莫小奴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那人立刻放开了她的嘴,伸手勾住后腰将她提了起来,一跃便上了房顶。
飞檐走壁!
莫小奴下意识地攀着那人的肩膀,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屋瓦在脚下闪过,耳边听见呼呼的风声,只疑身在梦中。
偌大的相府,在那人脚下也不过是几百步的事。莫小奴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带着她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落在了相府后面的一条巷子里,继续向外狂奔。
莫小奴从震惊中找回了一分清醒,忙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没有答话。一路疾奔到三条街之外的一家客栈门前,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往莫小奴的手中塞了一个包袱,转身要走。
莫小奴早有防备,一路上抓着他的衣袖就没有撒手,这会儿当然不能让他跑了。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她看着那张被黑布蒙得只露一双眼睛的脸,认真地问。
对方仍然不肯答话,只轻轻甩了一下手臂似乎要夺回自己的衣袖,力气却也不大。
莫小奴见状干脆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便伸过去要揭他脸上的黑纱。
“别动!”那人挡开她的手,沉声吼了她一句,语气严厉,声音却很小。
莫小奴瞪大眼睛看着他,心里仿佛有什么情绪激荡起来,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知道我要逃命,就主动来帮我;知道我有孕在身,就一路小心护着我的腰;知道我身无分文,就送我盘缠我这是遇上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
“放手!”那人压低了声音吼道,“包袱里有你的路引,你先在客栈住几天……不许再来纠缠相府!”
莫小奴非但不放,手上反而抓得更紧了些:“连我身为逃奴不能住店的事都知道,还要假装不认识吗管叔,你为什么不肯认我!”
那人似有些焦躁,抬手便要去掰莫小奴的手指:“姑娘,我不认识什
31.平安
天色将明的时候,莫小奴终于还是走进了客栈。
不是因为放下了心、或者想通了什么,而是因为熟悉的马蹄声、熟悉的黑甲禁军又出现在街上了。
这一次,他们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一队一队地分散开来,在每一条街上、每一处空地上巡视查看,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莫小奴怕出事,只得敲开了客栈的门,以“投亲迷路”为名,要求进店住宿。
一大清早要求住店是很不合常理的,但店掌柜什么都没有问,只接过路引草草看了一眼,便堆起满脸笑容招呼道:“小娘子来得正好,天字号房刚收拾出来一间,被褥都是新的——您看早饭是给您送到房里去,还是在楼下吃”
莫小奴胡乱支应了一声,一边跟着小二往楼上走,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路引。
那上面写着的身份,是“晋中青县莫氏芸娘”。
晋中,芸娘。
莫小奴怔住了。店小二在前面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
“芸娘”这个名字,是她在林珮面前随口编出来的。林珵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管叔同样不会知道!
更何况,晋中……
难道,当真是她认错了那个看上去很像管叔的黑衣人,其实是林珮的手下
可是,林珮又如何知道她姓“莫”她可不记得自己跟他说过这个!
——也许无意间提起过,只是她自己忘记了
莫小奴一时记不清楚,只觉得脑海中乱成一团,心口酸苦,直想哭。
整整一个月了啊!她煎熬了一个月,好容易才得到了一点点音信、重新燃起了一点点希望,难道竟又是一场空欢喜吗
这,怎么可以!
莫小奴越想越觉得焦躁,顺手将那张路引往包袱里一塞,转身便要向外走。
店掌柜正在门口挂招牌,见她出来吓了一大跳:“喂,您不能出去!”
“为什么”莫小奴站定了,警惕地看着他。
店掌柜忙堆起笑脸,打躬赔笑道:“小娘子见谅,非是小人无礼拦阻,实在是如今街上不太平啊!您若是没有太要紧的事,不妨先在小店歇几天,等风头过了再出门也不迟!”
莫小奴定了定神,心中仍觉不安,忍不住又向门外张望了一番:“外面,出什么事了”
店掌柜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朝廷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哪里清楚您只看这架势就知道要出大事了!小娘子啊,您是不知道,京城里要说出事,那就是要人命的……总之您这两天还是尽量不要出门的好!”
莫小奴站在门边看了一刻,终于还是黯然地转过身,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店掌柜的那番话也许是在故意吓唬她,但门前那条街上一会儿工夫走过去好几队禁卫却也是真的。
她不能冒这个险。
何况她其实也不知道出门之后应该去找谁。
程府显然是个龙潭虎穴,恭王府又出了事,她实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原先是林珵生死不知,如今还要再加上一个林珮。而她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多更乱了。
局势,到底怎么样了
待店小二离开之后,莫小奴便在桌上摊开了那块包袱,反反复复翻看了几遍。
里面只有两件新衣裳和一些散碎银子,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实在也看不出是从哪里来的。
倒是那张路引——
莫小奴把那张纸铺开在桌上,忽然微微一愣。
路引的正面平平无奇,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却弯弯曲曲地画了两个篆字,是“平安”。
“平安”这两个字出现在路引上并不突兀,可以说是行路之人为祈求平安所写。可是,官府发的路引上,都有这两个字吗
莫小奴不知道,也无从打听。她只能安静地在桌旁坐着,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
32.天子
这件事,莫小奴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程相爷那边着手查起。
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禁卫始终不断,她不得不在客栈之中躲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看见满大街上已经走着许多百姓了,她才终于大着胆子出了门。
也是直到这时莫小奴才知道,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新帝登基。这样大的事,她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中住了三天,竟然一无所知。
在今天之前,她曾经用了很多种方法向旁人打听如今的局势。那时不论店掌柜还是店小二,甚至进店吃饭的路人,都只是含糊其辞地告诉她,朝中好像要出事了。
可是一到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在同一时间得知了真相,异口同声地都说“新帝要登基了”。
那么前几天呢原先的皇帝是如何安置了、太后是怎样的下场、群臣是如何反应、新帝的人选是如何定下来的……这么多大事,先前竟然半点儿风声也没有吗
这件事,简直处处是疑点。
此时莫小奴却已经来不及细细打听了。她只能顺着人潮慢腾腾地向前走着,同时还要避开拥挤,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
幸运的是,路上行人虽多,却还算有秩序,并没有出现严重的碰撞踩踏之类事故。
就这样,莫小奴糊里糊涂地跟着人群,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南大街上。
据说,新帝登基之后会前往太庙祭拜,仪仗要从南大街过。
莫小奴并不是为了来看新帝的仪仗如何威风、宫人如何济楚。她只想知道,新帝究竟是谁
正午的日光晒得人心里发慌。
莫小奴幸运地站在了一家药铺的凉棚下,背后靠着一根还算结实的柱子,因而站得并不十分累。只是听着耳边一片“嗡嗡”不绝的喧哗,她还是免不了有些头晕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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