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南枝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沈半闲
何家这才将常年住在别院的何婧英接回府,将她当成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贡着。
同时何家翻出在开国时何戢的旧事,对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衷心。
何戢不知道是看到了紫微星落在萧氏祖宅上,还是就张了一双慧眼。在前朝萧氏患难之时,就曾对先皇立誓,要何氏儿女生生世世辅佐萧氏建立宏图霸业。
当何家人提到这桩旧事时,皇上终于心软了。为了曾经与何戢的情分,也为了能让自己最心爱的孙子娶个像样点的媳妇儿,皇上不轻不重地处罚了那几个何家为非作歹的人,还是保住了将军府的荣耀。
何婧英一被接回将军府,各种传言就流传了起来。说她出生时就被大师算准了是皇后命。
这显然是胡说,因为何婧英出生之时,她爹都没在。他娘生她时旁边只有几个丫鬟和接生的婆子。名字都是三天后取的。
又有说何婧英艳冠京城。这就更是胡说了。何婧英的容貌的确是生得好。但要知道能称得上艳冠京城的还要有无双的才艺。而她不知道她爹怎么想的,从来没有在琴棋书画或者女红上有任何要求,反而为数不多的见面时间,都在检查她的武艺有没有进步。
还有人说,何婧英是用了什么邪术媚术勾了萧昭业的魂。这一说,倒是有可能。因为何婧英与萧昭业的见面并不是花下谈风月,而是在一个破庙里。
那时萧昭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然找了个破庙来拜。他拜的那尊佛不仅没有金身,连身上的彩漆都掉得辩不清颜色,好好一尊弥勒菩萨硬是弄得像尊泥菩萨一般。
何婧英却偏爱这座破庙。不仅仅是因为她时时会想起小时候跟着一帮脏兮兮的小伙伴往破庙跑的日子,更是因为何家那段时间几乎到了摧枯拉朽分崩离析的地步,她帮不上忙,只能寻一个破庙喘口气。
那时的萧昭业是独自前来的,身旁连个人都没跟。何婧英从佛像背后跳出来的时候,萧练正低低的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小声的哭着。
何婧英见他可怜便把从破庙顺来的苹果擦干净了给他吃。也许那个时候萧昭业就以为她是个妖怪吧。
过了不久,何婧英又在街上遇到了萧昭业,那时他听说何婧英是何家长女便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之后,何婧英就被赐婚,到成婚当日她才糊里糊涂地认出,她自己的夫君正是破庙里啼哭的少年。
何婧英一生中没人给过她惊喜,唯一的惊喜就是她大婚当天,头盖被揭开的那一幕。
这一幕她记了很多年,以至于后来在王府里,她受了任何委屈,想想这一幕都能过了。
那时她的聘礼除了金银玉器,还有朵将何胤从阎王爷手上抢回来的千年灵芝,跟着聘礼而来的还有恢复将军府荣膺的圣旨。
这些恩情何婧英一直都记着,即便婚后萧昭业的疏离淡漠将挑起盖头那一刻的惊喜冲淡了,但那颗,那卷圣旨,是整个何家欠萧昭业的。而何婧英是唯一能还这份恩情的人。在很早之前何婧英就决定用一生来还。
萧练听完何婧英讲这桩旧事,沉默了很久。“所以如果萧法身不回来,你就要跟着去死”
萧练嘲道:”这是卖给何氏一族的面子,却要你一个女人来还。“
何婧英叹道:“欠下的东西,总得想办法还的。”
萧练嘲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田螺姑娘了。”
何婧英轻轻挑眉看着萧练,这句话里面有几个字听不懂。
萧练也懒得解释:“既然何家与萧法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如果萧法身真的回不来,你跟着去死,不是等于把何家一起拖下水”
何婧英看着萧练,眼中竟然有了丝丝歉意:“不是还有你吗”
“还有我”萧练懵了一瞬,随即想明白了:“你是让我在这给你保住何家,然后你自己去报萧昭业那混蛋的恩去”
何婧英低垂了眼眸,她没回答萧练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其实,你回不去的是不是”
萧练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何婧英抬头直视着萧练:“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家。”
萧练当场语塞,他的确不觉得在实行火葬的国家他还能倒回去从土里面爬出来。萧练噎了一会儿,勉强说道:“也不是不想。”
何婧英有些无力地笑笑:“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想法。一直以来我与萧昭业在一起时,都是他说了算的。”
“那你也不用打定了主意陪他去啊。我自己一个人在这活着多没意思。”
两个大活人坐在家里讨论死后的事情,仿佛得了绝症一样,但没有人觉得好笑。
何婧英看着萧练的眼神多少带了点遗憾:“萧练,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到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我欠他的那些。若他回不来,我们……我们也不可能。”
萧练一瞬间明白了。他披的这身皮宛如一个行走的备忘录。那一笔笔恩怨就像用笔写在了他自己的脸上,每时每刻都在展示给何婧英看。那些恩怨总结起来,总是何婧英欠萧昭业良多。
萧练如鲠在喉,却说不出何婧英任何错处。
他与何婧英结缘的这副身躯,恰恰就是他们之间的天堑。无论有多少次出生入死,无论有多长时间的风雨同舟,萧昭业都是横在二人之间不可跨越的天堑。
 
第二百二十三章 挣扎
入夜,微凉。
萧练眼睛里的血丝还未散去,胡茬从下巴上长出来了一点,看上去竟有些宿醉未醒的样子。只是他身上丁点酒味都没有。
他轻轻推开王府里下人住处那一户独门独户的小院。沁脾的檀香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好哪怕是一点。
意外的是杨珉之并没有睡,油灯微弱的光线下他静静的坐着,嶙峋的脊背在轻薄的衣衫下支楞出来,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老了十岁。听到自己院门被打开,杨珉之微微抬了抬头,看到来者是萧练,又将眼皮垂了下去,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练也不恼,抬脚就走了进去。浓郁的檀香顿时扑面而来,呛得萧练眉头都蹙了蹙:“这么浓的檀香,不是用来安神的吧,你是想把自己熏晕吧。”
杨珉之半垂着眼帘,头也不抬地答道:“我睡得浅,闻惯了这味道,要是味道淡了就闻不出来了。”
萧练拣了把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看了一眼,茶是凉的,又意兴阑珊地将茶壶放了回去。萧练一哂道:“我克扣了你月俸吗你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杨珉之无奈道:“你何时给过我月俸”
萧练回忆了一下,好似的确是没有这回事,尴尬地笑了笑:“你这时不时就玩消失的,给你月俸不合适啊。”
杨珉之冷冷地斜了萧练一眼:“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来喝茶的王府是没钱了么”
萧练看着杨珉之,嘴角勾起一个笑,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想杀王韶明”萧练声线平稳,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问杨珉之:“你吃饭了吗”
杨珉之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萧练,冷笑道:“我何时想过要杀王姑娘了”
萧练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地方飘来,平淡又悠远,听不出喜怒:“我想了整整一夜才想明白。我们都以为山匪要绑架的目标是阿英,因为王姑娘乘了我们的车才遭了此难。后来我发现我一开始就错了。”
杨珉之侧脸对着萧练,一侧脸颊被窗外的明月照得忽明忽暗。他似颇有兴致似的看着萧练:“哦愿闻其详。”
萧练叹道:“一开始的目标原本就是王姑娘。山匪没有绑错人。我以为是徐家要报复阿英,才买通了山匪。但是彦青曾对我说过,最开始雇主找的是他,是在王姑娘被绑的三日前,说的是要南郡王府里的女人。王姑娘一直被我当作客人,所以我从来没有将‘南郡王府的女人’这几个字与她联系在一起。”
杨珉之嗤笑道:“南郡王府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就是指的王妃么”
萧练冷冷一笑:“如果阿英在府里,那么这么说没错。但那日是皇上的寿辰,恰巧我送给皇上的贺礼需要花时间布置,所以这个人并不是阿英。”
杨珉之好笑道:“即便是这样,怎么又成我想害王姑娘了我那日可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啊。朱雀大街上的炮竹我还亲手绑了几根呢。”
萧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怀疑你。”
杨珉之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练。
萧练叹道:“如果不算丫鬟,南郡王府里的女人就只有三个人,阿英、徐婉瑜和王韶明。徐婉瑜装疯卖傻是不会轻易出梅院的。那么只要保证阿英不回王府,南郡王府的女人就只有王韶明一个。你正好能做到这一点。”
杨珉之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也能。”
萧练点点头:“的确,我也能。能在皇上寿辰那日保证阿英不回府,又能第一时间知道王姑娘要去赏桃花的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但我不是凶手,所以是你。”
杨珉之嗤笑道:“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些牵强了么。”
萧练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继续说道:“在彦青没接这桩生意的情况下,大当家来找了雇主,表示自己愿意接。一直待命的大当家终于在王姑娘赏花的那日等到了机会。”
萧练摇了摇头,万分无奈道:“也是凑巧,这帮山匪竟然选了个桃林背后,这么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安营扎寨,连布置截马车都没花多少功夫。”
杨珉之的眼睫在刀削的鼻梁一侧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让他的皮肤看起来都泛出些青白的颜色:“那日提出去赏桃花的人可是阿英。借故不去看桃花,想让季尚与王姑娘单独相处的人可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萧练嘴角的弧度微微挑起一些,眼神却是越发的冷了:“所以你没有告诉山匪车里究竟会有多少人,故意让他们轻敌只派了五个人来截王府的马车。若不是王姑娘不会功夫受制于人,那五个人连季尚都打不过。如果车上还有我和阿英的话,那条路上只会有五具蒙面的死尸。”
杨珉之讥讽道:“所以,不还是你害了王姑娘么。”
萧练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一个无辜的人”
杨珉之好笑地看着萧练:“你觉得她无辜你可知道她来王府是什么目的”
萧练眉尖拢了拢:“太常王慈的算盘我知道。”
杨珉之又好气又好笑:“你既然知道,你的应对之策居然就是希望她与季尚发展出真正的感情”
萧练冷声道:“有何不妥”
杨珉之终于笑了出来:“我原以为你还有点聪明,结果还是个傻子。如果王韶明没有出事,王慈在朝堂上提出要立王韶明为太孙妃,你根本拒绝不了。”
萧练的手指用力按在桌上,骨节都有些泛白:“那你就要用这等下流阴损的招数”
杨珉之若无其事地将落在胸前的长发拢了拢:“我已经很仁慈了,我一开始就没有说要她的性命,只是要她的清白而已。”
萧练怒极:“你太卑鄙了!”
杨珉之嘲讽地看着萧练:“你如此动怒,难不成是对她动了心不成”
萧练恨不得一拳揍在杨珉之脸上:“王姑娘与季尚本已情投意合,只要在多拖一些时日,此事自会有转机,倒时皆大欢喜,有何不好”
“皆大欢喜”杨珉之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在这样的世上你居然想求一个皆大欢喜”
萧练怒道:“可你知道出了这件事后,阿英已经几日没有睡过好觉了吗阿英不是那样心狠卑鄙的人。她若知道此事是你做的,可能会更难过。你知道吗,萧,昭,业!”
杨珉之那青白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紧跟着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你都知道了”
萧练死死地盯着杨珉之,眼里都是怒火。
杨珉之也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对王韶明出手是为了阿英”
萧练怔了怔,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盛的怒火:“你说什么”
杨珉之有些好笑地看着萧练:“你一个满脑子只会想着女人的人,是怎么还被封了个皇太孙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么。“
萧练看了看眼前这位“祖宗”,讥讽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头顶上冒青烟的不正是你么。”
杨珉之懒得和萧练斗嘴,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么多告诉你点也无妨。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违逆圣意,执意要娶阿英”
萧练浓眉浅浅拧起,难道不是因为你把阿英当天女下凡了么但这句话萧练没说。
杨珉之叹道:“或许我们的皇上自己都没发觉,他对王家的忌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那个天真的二王叔自以为与王融交好,迎得了王家的支持,就能动摇先太子储君的地位。可恰恰是王家一
第二百二十四章 你回来了吗?
山风从大地另一边的平原上呼啸而过,逆着阳光,裹挟着三月里看不见的风雨,吹进了王府。
门外,那张熟悉的面孔,唇角勾起的温和的微笑,一切如旧,又似乎那么久远陌生。
这不是萧练那带着几分讥诮,时时刻刻总是在调笑的嘴角。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躯体却那么容易分辨。
这双昨日还飞扬跋扈,涌动着炙热暗流的双眸,现在就如深潭一般平静。那荡漾在嘴角看似温和的微笑,却是一点温度也无。
这样的双眸,这样的笑容。何婧英如何能不熟悉呢,她看了整整八年。
她原以为她会哭,她会有失而复得的喜悦。可事实是她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
萧练呢为什么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走了
她想起昨天那一个吻,难道那就是告别
她的脸微微发烫,眼里是藏不住的失落。
这一切细微的情绪都被萧昭业看进了眼里。让他噙在嘴边的那抹温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萧昭业冷冷地一笑,就像是没有察觉何婧英的异常一般,反问道:“怎么他没有跟你说吗”
有一丝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何婧英摇摇头:“没有,他又不是事事都要对我说。”
萧昭业似乎宽慰似地拍了拍何婧英的肩膀:“下个月就是册封皇太孙的大典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最近,就不要出去了。”
何婧英吸了口气,温顺的说道:“好,你回来就好。”
萧昭业仿佛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才亲昵地在何婧英的唇边啄了一下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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