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遗恨

    和以往一样，郑表哥还是站在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打搅表妹了。”依旧是那句开场白。

    她站进来，仍是惊讶的样子:“没有，没有，郑表哥。”

    “表妹真用功。”依旧是同样的措词。

    虽然她有些想笑，但最后还是强忍住了:“不是，我是在看。”

    说完，她把的封面翻给他看。

    “郑表哥看过吗”

    “呵，没有。”依旧是不好意思的回答。

    “郑哥哥最近看了什么好电影没有”

    “哦，没有。”他抱歉地说。

    千篇一律的话，几乎已经重复了一万遍了。

    说了这些话之后，两个人之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在一阵长长的静默之后，他明显有些不安了。

    “我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他喃喃地说，“也不知道哪张片子好。”

    “国泰戏院有一张片子很好，你一定得去看看，报纸上会有上演的时间。”她善意地提醒他。

    他一脸的无奈:“嗯，我倒是想看看，可就是抽不出时间来。”

    他搭拉着眼皮，声音有些不自然。

    他是在邀请她一起去看电影吗，想借机和她拉近关系

    她没有回答。

    最后，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于是就起身告辞了。

    两个月后，她听说郑表哥与一个银行家的女儿订婚了。

    李素君的母亲很兴奋地告诉老妈子们说:

    “中通银行的总经理，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将来肯定会把女婿也带进银行，给他一个分行经理的位子。我就知道这孩子有出息，现在这么好的年青人找不到喽。”

    石季婉听了之后，有一些小小的失望。

    虽然她知道他可能是一个猎财的，但是她从不怀疑，自己曾经差一点就爱上他了。

    后来，她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梦到她自己结婚了。

    新郎有些像郑表哥，但又有些不像。

    每次几乎都是同样的场景，就这样一个梦接一个地做下去。

    醒来之后，她很为自己感到难为情。

    直到后来，她从弟弟那里听说，郑表哥果然受到了岳父的提携，春风得意。

    只是他一得势，马上就膨胀了起来，不仅肚子大了起来，而且还玩舞女。

    石季婉如释重负，暗地里感到有一丝庆幸。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石文珊把汽车给卖了。

    她对侄女解释说:“反正我也不大常用，而且也老开不好。”

    最近她的心情总是起伏不定，有的时候又有些心不在焉。

    有一次她对侄女说:“我在想怎么才能省钱，也许应该搬到便宜一点的房子里去住。”

    石季婉的心一沉，她舍不得姑姑放弃这个立体派的公寓。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舍不得




第030章 母亲回国
    绯琼在法国逍遥自在的生活，原本都是靠着她在国内的金钱来支撑的。

    而石文珊把她的这笔钱擅自给挪用了之后，她在法国无忧无虑地生活的基础已经不存在了，她也就失去了在法国呆下去的资本。

    虽然她在弟弟那里还保存有一些分家时分得的古董，但是那些古董由于还没有变卖出去，所以她手边也就没有多少现钱了，只能回国后把古董卖了才会有钱。

    所以，无奈之下，她只好选择了回国。

    而石文珊这边，则是祸不单行。

    在她股票投机失败之后，她和纪怀义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纪怀义看到她现在基本上已经山穷水尽，已经不可能再帮得上他什么忙了，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出了分手。

    石文珊这才知道，自己原来被纪怀义所利用了，顿时感觉非常的愤怒。

    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为了他的事情，一直跑前跑后地忙着。

    为了他，她不惜跟自己的大哥打起了官司，最后弄得跟自己的两个哥哥也闹翻了。

    为了他，她几乎众叛亲离，不仅手头的钱都赔完了，而且连自己和嫂嫂的钱也一起搭了进去。

    甚至连她的那几幢不动产，也被银行给冻结了。

    可是现在，纪怀义居然又冷酷无情地向她提出了分手，她又如何不愤怒呢。

    但是，愤怒归愤怒，她却无法堂而皇之地指责纪怀义。

    因为她是纪怀义的表姑，又比他大了整整九岁。

    如果他们这种**的关系传播出去，大家肯定只会更多地把矛头指向她。

    谁让她当初脑子一热，居然荒唐到跟这个小自己很多岁的表侄谈恋爱呢。

    所以她也只能牙打掉了往肚里咽。

    两个月后，石文珊打电话给侄女:“下午过来一趟，你母亲回来了。”

    石季婉赶到时，是佣人开的门——姑姑专门雇来做饭的女佣。

    “在里头。”女佣用手指了指浴室。

    进屋之后，石季婉看到姑姑正站在浴室门口。

    石文珊的两只手扳着一只柜子，正在对里面的丁绯琼小声哭诉着什么。

    她有些尴尬，不知道姑姑为什么会哭着跟母亲说话。

    她迷茫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又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叫了一声:“姑姑。”

    石文珊转过头来，眼睛红红地说:“哦，小婉来了。”

    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浴室。

    丁绯琼对着浴室的镜子，正在淡定地梳着头发。

    “二婶。”石季婉怯怯地叫了一声。

    和母亲五年没见了，她还是有些怕她的母亲。

    “嗯。”丁绯琼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梳着头发。

    “身体还好吗书念得怎么样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也不回地问着女儿。

    石季婉望着镜子里的母亲，一一地回答着她的问题。

    “多吃些肉、肝脏、菠菜、水果。好好念书。”依旧是那些千年不变关于健康和教育的训话。

    虽然都听了不下一万遍了，但是石季婉还是点头答应着。

    “我也许应该坚持送你去外国上学。”丁绯琼依旧对着镜子说，“可是中国的文凭横竖进不了外国的大学——你想到外国念书的吧”

    “我想。”

    “真想念书的人，到英国是最好的了。不管想做什么，画画也好，画卡通片也好，或者再回去学钢琴也好，最好是拿到学位，将来才能有个依靠。”

    “嗯。”

    “你要不要到英国去”

    “要。”她马上答应，生怕回答的慢了，母亲会反悔似的。

    “想去的话，就去找你的父亲，要他送你到英国去。”

    石季婉原本以为她母亲主动送她去英国的，听到她母亲这样说，她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爸爸会同意吗”

    “他答应过的，离婚协议上有。”

    “我听爸爸跟别人说，要帮石家兴办义学，还提供出国的奖学金。我恨不得跟爸爸把他说的奖学金提供给我。”

    丁绯琼把头一甩，轻蔑地说:“他不过是空口说白话罢了，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父亲那个人啊他哪有可能会捐钱办什么学校，还提供奖学金”

    石季婉怔了怔，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相信了。”

    “不过，你也别听他说没有钱。”

    丁绯琼停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我就是为这个原因，才不让你跟着我。跟着你父亲，自然是有钱的。跟了我，可是一个钱也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困在这里一动都不能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喉咙都有些沙哑了。



第031章 留学之争
    为了能让石玉舟答应送女儿到英国去读书，丁绯琼托了石家一个本家的七哥，到石玉舟那里去当说客。

    这个本家的七哥，平时经常向石玉舟借点小钱什么的，有时也跟他同榻蹭点大烟抽。

    所以对于丁绯琼的提出的这个要求，一开始他并不是很情愿。

    但是丁绯琼的魅力又让他拒绝不了，后来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在世纪交换的年代出生的中国人，常常说人比喻成谷子，在磨坊里碾压，被东西方文化双向拉扯。

    一方面，他们留有清末时的印记，另一方面，又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

    他们时而守旧，时而摩登。

    虽然依旧念念不忘传统文化，但是也乐于购买那些舶来品。

    石玉舟的书桌上，就放着一尊拿破仑的石像，和人聊天时，他也能援引叔本华对女人的评论。

    虽然叔本华对女人的那些评论，充满了严重的傲慢与偏见，但是在大男子主义的石玉舟看来，却是最合他的胃口的。

    他也讲究养生，每天喝煮得热腾腾的牛奶。

    汽车呢，则是换了一辆又一辆。

    但是，对于子女的教育，他倒还是相信中国的古书最有用。

    当初在和丁绯琼离婚时，丁绯琼在离婚协议上，让他出女儿将来出国留学的费用，他虽然并不满意，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签字了。

    他当时之所以签字，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一心想着有朝一日再与她复合的，所以对于她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是有求必应。

    但是，现在他已经再婚了，已经对丁绯琼死了心，所以就不再有什么积极性去履行送女儿出国的那个义务了。

    所以，当七哥向石玉舟委婉地传达了丁绯琼的要求后，石玉舟马上就说:

    “出国留学有什么用处”

    七哥说:“出国回来的留学生，总是不愁找不到事情做。”

    石玉舟一脸的不屑说:“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顶着个地质学硕士学位的人在财政部做个小职员，还不是得一样找关系吗”

    七哥向他解释，说这都是丁绯琼的意思，要送女儿去出国。

    石玉舟对他说，女儿年纪太小，不能一个人出国。再说了，现在时局不太好，万一哪天欧战爆发了呢，难道把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地丢在那个岛国上任由飞机去轰炸么

    丁绯琼当然不满意这个答案，让七哥再次出面劝说石玉舟。

    七哥第一次来时，李素君没有言语，守着她作为贤妻应有的本分。

    第二次再来时，李素君就有些不耐烦了:

    “其实对于栽培她，我们可一点也没有心疼过钱。就拿学钢琴来说吧，学了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钱，说不学就不学了。万一出国念书了，也像这样半途而废了呢”

    石季婉当时因为学钢琴，一次次向父亲要学费时的不顺畅，最后她索性放弃了这项爱好，所以现在被继母拿来说事儿了。

    “离了吴妈一天也过不了，还想一个人出去——就要打仗了，想去送死吗”石玉舟边在屋子里绕圈子边说。

    “小婉到底还想不想嫁人”李素君说，“反正早晚也是找个人嫁了，又何必非要出国念那个书呢”

    七哥如实地把这些话告诉了石文珊和丁绯琼。

    她们两个听了，气得一齐笑了起来。

    石文珊说:“哪有这样的，才十六、七岁就问人家想不想嫁人。”

    “反正离婚协议上他是签过字的，现在休想赖掉。”丁绯琼恨恨地说。

    “万一去英国了，真的打仗了呢”石季婉有些迟疑地问道。

    对于父亲的担忧，她也有所顾虑。

    丁绯琼安慰着女儿:“打仗了政府会把孩子都疏散到乡下去避难。这点你尽可以放心，他们把小孩子照顾得都很好，英国人就是这点好。”

    “我不担心这个，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去得成去不成。”

    “现在得靠你自己跟你父亲说了，别人是帮不到你了。不过，万一他要是生气了，因为这件事情打你的话，你可千万别还手，一定要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完。”丁绯琼叮嘱道。

    晚上，她照例去父亲的书房去看报。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似乎不经意地对父亲说:

    “二叔，我在家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了，也应该要出国去念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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