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待春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谷雨白鹭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王焕之心里某样东西“啪”地断了。
还断得那么干净俐落,没有一点回音。
齐藤的司马昭之心,简直恶毒。且不说宜室不愿意去日本,她去日本就是变相的软禁、监视。孩子和她都会成为上官家的软肋和耻辱。她的一生都会被挂上卖国贼,汉奸的骂名。有了这样一个女儿,连上官家要抗日,不要做亡国奴的决心也会被人嘲笑。
“焕之君,你不愿意吗在孩子这件事上,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我这么做是为了保证我们下一代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中国的教育除了养出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外,就是养目空一切的妄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我明白。”他挤出笑容,苦涩地说道:“中国有句古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对!就是这个意思。”齐藤拍了拍手,向他露出赞许的笑容,“人要看得长远,不能只图眼前。”
七月的盛夏,王焕之感到彻骨的寒意。他知道了,原来有些冷是暖不过的,永远也暖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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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伦,你的……脸怎么呢”
胡先民疑惑重重的打量着盛永伦的脸颊,他从松岛回上海才多久,半个月,二十天上次在码头见他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今天脸上、鼻子均挂重彩。五颜六色好不缤纷。
“胡叔叔,别管我的脸了!”盛永伦把鼻根处的胶布用力一撕,顺手扔到垃圾桶里,“说说,你今早送来的信吧!这上面的所言是真的吗王焕之真的是——”
“先进来说话。”胡先民把盛永伦拉进房间,左右探探,小心地把房门关上。
盛永伦站在门口又迫不及待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次。
“王焕之的事千真万确。你不要有怀疑,如果有机会,尽快告诉他,不要让他再继续助纣为虐!”
“可是,他怎么相信我呢这也太——”
“他会相信你的。因为这就是事实!”
盛永伦把了把额头上的散发,觉得头皮发炸一样的疼,无数只眼睛正看着他。
无数只眼睛
他猛然回头,这才发现,狭小的房间中满满当当站着许多年轻人。他们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其中有上次在车中认识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这些年轻人无一例外表情肃穆,眼神有力。仿佛要去参加某项重要的仪式。
“胡叔叔,这是……”这么多年轻人庄严安静的聚在一起,绝非是讨论学业和日常聚会那样简单。
胡先民把盛永伦引到桌子前坐下,摸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永伦,叔叔准备去办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为你父母报仇!”
盛永伦心尖一动,马上说道:“胡叔叔,我父母的仇,应该我来报!”
“不,永伦。你听胡叔叔说,你父母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恨。他是我们组织,乃至我们整个革命人士的仇恨。这必须由我们来!”
“叔叔——”
胡先民紧紧抚摸着盛永伦的手臂,“永伦,我们已经查到齐藤健三已经秘密来到上海。我们已经准备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我们杀了齐藤之后,就会在海内外的报纸发表社论文章,将他的罪行全部揭露出来。所以,你还能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胡叔叔,你们已经打定主意了是吗”
“是。”
盛永伦抬头,用目光环视那些年轻的生命。他站起来,满怀尊敬的和他们一一握手后。说道:
“以前,我伯父常说,我父母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是他们的主义害死了他们,我也曾这么认为过。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一百年前世界上没有电话、电报,一百年前也没有火车、轮船。新世界必须要先相信有,才能去创造!你们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无名英雄。我的父母没有白死,他们精神化成了新世界的垫脚石。我只是继承了我父母的肉身,而你们继承了他们的精神和意志。我是他们的儿子,你们也是他们的儿子。我预祝你们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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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胡先民热泪盈眶,伸出手紧紧握着盛永伦的手,“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
分别之时,胡先民一直把盛永伦送到楼下,盛永伦不安地问道:“胡叔叔,我的父母……真的会为我骄傲吗毕竟我没有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永伦,世界很大,祖国、家庭、人生、事业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方式去定义。有些人觉得扛枪打战、保家卫国是爱国,有些人觉得我过好每一天的生活,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爱国。不要给自己设定框框。你的父母努力奋斗,就是希望孩子们能幸福生活。你觉得幸福没有负担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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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蜷缩着身体,像冬眠的虫子蜷成一团,用被子紧紧护着自己的小腹。一面见人死,一面见人生。短暂的一天,经历大悲大喜,情绪像在山峰和谷底来回穿梭。
真是没想到,她——怀孕了。
她的手在腹部摩挲,根本感受不到里面有小生命在慢慢孵化。和王焕之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担心会怀孕,担心到几乎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况。而和永伦在一起,她从没有思量过这个问题。只要和他在
91 最后的慈悲
外面完全安静下来,王焕之小心翼翼把宜室放到床上。
肩背上的伤口,疼得宜室嘶嘶倒吸冷气。她哆嗦着唇,提醒自己不能在他面前显出软弱和憔悴来。
他细心地抚开她额头上的乱发,乱发下的小脸皱缩着,五官全挤成一团。
他亲自打来一盆清水,用沾湿的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上和身上的污迹。
“宜室,还坚持一下,医生马上就来。”
“多谢你的假仁假义,我不要医生。”比起身体上的伤口和疼痛,背叛、欺骗造成的伤害更甚。宜室抢过他手里的毛巾扔到地上,冷冰冰的说道:“王焕之,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也不会相信你。我只问你,你刚刚和小巧说,要和我结婚是怎么回事”她把脸偏到里侧,刻意不让他看她的脸,“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你知道了吧。我怀孕了,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他的嘴角抽动着,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厌恶又憎恨地说道:“我真想杀了他!”
“你要杀谁你已经杀了我一个孩子,还想再杀一个吗不如,你把我杀了吧。”
“这个孩子是谁的”明明知道答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是盛永伦的吗”
“不是!”宜室斩钉截铁地说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孩子真是他的……”
听到盛永伦,宜室忍不住泪水涟涟,抽泣着说道:“你和永伦是不是我的魔咒,我们谁都无法从这个旋转的魔咒中解脱出来……”
他的心苦涩极了,比吃了最苦的中药还要苦。
“对不起,宜室。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
“王焕之,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累,多痛苦……”宜室拉着被角,嚎啕哭道:“如果你……对我依稀有一点点慈悲,就放我走吧。”
“你要走,连你也要走吗”他的心脏像高压之下的饼干,一片片变形,破碎。“宜室,我们离开这里,隐姓埋名。往后我用一生向你赎罪,行不行”
“不——”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杀父仇人生活在一起!”她终于把心中最深的怨念说了出来。
江水还有倒流日,她和他却再无重来时。
“你——不爱我了吗”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经得起像我们这样反复的折磨和锤炼。和你在一起,我就会不停想起我的父亲,弟弟,然后想到我不幸的母亲。接着是我的哥哥,他带领将士在前线浴血。终有一天,他也会拿起枪和你的祖国战斗!人生没有回头路,我和你的关系,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呵,呵呵……”他低着头,像疯子一样狂乱的傻笑。
“你笑什么”
“没有!我没有笑什么。”他揉了揉眼睛,揉去里面的水份。“我们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还要做一个美美的新娘呢。”
“新娘什么新娘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笑着伸出手,含情脉脉地抚摸她惨白无华的脸颊,“这可由不得你。不过不要担心,大佐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们的婚礼会轰动整个上海!不单是上海,全中国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结婚。”
宜室脸如死灰,不断摇头,“王焕之,你不可以这样……不可以这样……”
他梦魇一样,温柔地说道:“我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现在又有了孩子,结婚是理所当然的啊!过两天,我就带你去挑婚纱,要全上海最好的婚纱——不,应该世界上最好的!”
“我不要、我不要!”宜室尖叫起来,深深的恐惧钳住她的心房,“我宁可去死也不要嫁给你!”
“去死”他冷峻的目光扫过她的腹部,问:“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吗”
“他不是你的孩子!”
“那你就试试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冷冰冰地说道:“如果被其他人知道孩子不是我的,我保证第一个死的是盛永伦,然后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认真的眼神告诉她这绝不是玩笑。
她泄气又哆嗦,嘴唇不断发抖,声嘶力竭地喊道:“滚、滚!你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王焕之在她哭声中站起来,转身那一刻,满脸悲戗。
明白,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王焕之走出房间,把背靠在房门上,
听着房里压抑的哭声,玉支担心的问:“你就这样出来,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不好吧我进去陪陪她。”
他伸手拉住玉支的胳膊,“你进去只会让她更悲伤。”
玉支踌躇,他们两个罪人,一个背叛她的爱情,一个背叛她的友情,都是将她逼上绝路的刽子手。
“就让她这么一个人呆着……”
“她不是一个人。”
玉支恍然,低语问道:“孩子不是你的吧”
他偏过头,抽搐的嘴角和隐含的闪光眼泪都在证明一件事。
“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话一问出来,她便了然。除了盛永伦,不作第二人想。
“我们这样逼她,她会受不了的。”
玉支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得房间中发出一声闷响。
王焕之和玉支马上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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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叔叔——”你怎么可以让焕之君娶支那女人为妻。支那女人是猪,是猪啊!”
齐藤乃花伏在齐藤健三的膝盖上,哭得梨花带雨,十分心伤。对于王焕之,她是付出一百二十分的真心,在心里根本把他当成未来的夫婿。
“乃花,”齐藤抚摸着侄女乌黑的头发,冷峻的脸庞上难得露出温情,“我们国家有那么多好男孩,你不要把目光全放在一个焕之君身上。”
“我就觉得他最好!”
“那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乃花任性地说道:“叔叔,他是你最得意的弟子,你人前人后的夸他。难道你不疼我吗宁可让焕之君娶一个支那猪!”
齐藤抚开膝盖上的乃花,走到窗外。
“乃花,焕之君的身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上没有流我们大和民族的血液。”
“啊”齐藤乃花惊讶地说道:“他的母亲是松尾美智子啊!”
“非也……”齐藤回头,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影子,猛然从身边抽出手枪。
鬼三失踪了。
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消失不见。
张卓阳四处寻找,家里家外,屋里屋外,上上下下终是不见半个影子。
王焕之听着张卓阳的报告,一直沉默。昨天,他只带着张卓阳去见宜室。鬼三留在家中,并没有同行。
鬼三会去哪里
他是忠仆,从不离王焕之须臾。
“参谋长,我们要不要报巡捕房”
“不用了。”王焕之轻声道:“我估摸他是跑回松岛了。听说,他乡下的婆娘给他生了儿子。任他去吧,他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如果不回来,也许是不能回来了。
王焕之的话让张卓阳诧异,面对贴身服侍之人如此绝情,真不似王焕之一贯风格。但有转念一想,生逢乱世,谁都是子啊刀尖上舔血,提头生活。昨天是天之骄女,今天就可能哼阶下囚。
上官宜室是名门淑女,望族千金,听说,昨天还被王焕之逼得要上吊自杀。
爱人如此,一个小小的仆奴又算
92 我带你离开……
小仓鼠装在一只铁丝笼子里,笼子里有铁丝做的小滑轮车,小家伙在滑轮上拼命的跑,拼命的跑。跑得让围观的人都笑起来。王焕之拿一颗花生放到笼子里当做奖赏。
这只仓鼠是买回来给宜室解闷玩的,虽然她看也不看。王焕之倒时常看一看小家伙。
“你该起来吃饭了。”
宜室纹丝不动,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命令你起来!”
“我不——”
王焕之毫无怜香惜玉,猛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摁在餐桌前坐下。
“上官宜室,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乖乖听话。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救一个人要死的人千难万难,但是要折磨一个人就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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