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重待春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谷雨白鹭
这当然是负气的话。
她是离家出走的任性媳妇,丈夫不来接,没脸自己跑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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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岛
“咳、咳、咳——”
“你这还没好,就起床干什么”殷蝶香赶紧放下手里的佛珠,走过去搀扶住博彦的胳膊。
博彦一手扶着黄铜床尾栏杆,一手用力压住自己的右侧胸壁的位置,说道:“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看你,这满头大汗!伤口疼吧”殷蝶香心疼地擦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医生说了,你这必须静养三个月。现在才半个月不到,你爬起来干什么”
“妈妈,你看我,挺好的。能绕着,房间,走两圈,都没有,问题。我想去,上海。”
“你还说你没问题!你看你说话都喘气不上。还去什么上海”
“不行,我必须,去。”一会儿的功夫,博彦汗流浃背,不得已慢慢地靠着床滑坐下去。
惠阿霓不在他的身边,他就是养病也养得不安心。心里总是挂记着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在上海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身体好吗、有没有人照顾她身边虽有个秋冉,但也是没主见的丫头,什么事还得她操心。
殷蝶香长叹一口气,挨着儿子坐下。伸手抚开他额头上一绺一绺被汗水打湿的黑发,露出底下光滑平阔的额头。
“博彦,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吧,好不好阿霓既然去了上海,我想嘉禾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博彦呆呆地坐着,半晌后才低声,问道:“母亲怎么觉得嘉禾会照顾好阿霓,你确定阿霓会去找他吗”
殷蝶香伸出手把博彦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说道:“但愿是我猜错、看错、想错。”
博彦立即把手从她掌心中抽回,坚决地说道:“母亲,确实你是你想错了。阿霓是我的妻子,嘉禾是我的弟弟。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博彦,有件事情,我想应该是要告诉你了。嘉禾不是你的弟弟,他是你的哥哥。他比你先出生十天。”
“母亲,您是开玩笑吧”
“这不是玩笑,是我的自私。”殷蝶香摇着头,说道:“当初在郊山的女人就是肖容心,你父亲为了她……”
说到这里,殷蝶香也要说不下去了,“我恨了肖容心一辈子。她虽不是因我而死,可每当我站在佛堂。就好像听见大慈大悲的观音对我说,看着身边人受苦,看着他们堕到地狱也不伸手,天天吃斋念佛有什么用呢博彦,我对不起肖容心,对不起嘉禾,也对不起宜鸢。我们今天拥有的一切,本来都是属于他们的……”
“这件事情,嘉禾知道吗”
殷蝶香点点头,哭道:“他应该是知道。那孩子,自从肖容心死后,看我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恨。我知道,他恨我,恨我们所有人。”
“不,他爱着阿霓。”
“是的。”殷蝶香哭泣着说道,“所以他才会更恨我们。”
“母亲,你别哭!”博彦笨拙地用手擦出殷蝶香脸上的眼泪,安慰他道:“在一个家族里,不能用年纪来评定价值。父亲的江山事业,应当交给有能力的人。如果父亲觉得有嘉禾有能力,他要交给嘉禾我绝没有意见。哪怕将来云澈长大了,他要交给云澈,也是可以的。但是阿霓,我永远不会交给他!我相信,即使事情重来一次,阿霓还是我的妻子!我和阿霓的姻缘是三生石上早就刻好的!”
听到殷蝶香的话后,博彦要去上海的心越发强烈和迫切。他要去把阿霓带回来。
殷蝶香虽也担心他的伤,但架不住他的执着,只能放他远去。临行前,该交代的,该准备的。交代了一次又一次,准备了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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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狭路
“你准备什么时候见他上官博彦在租界都找了三天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嘉禾的眼光淡得不能再淡,上官博彦已经到了上海三天。按情理他们早该见面,可他一直回避拒绝见面。
他不想博彦把阿霓带走,哪怕让他们见一面,他都不愿意。
“你还是快点见他,上官博彦不是傻瓜。”
“好啊,见就见啊。”嘉禾苍白如雪的脸上,带着一缕冰冷尖刻的笑意,“让他来!我不会怕他的。”
让所有要发生的一切都来。枪林弹雨也好,血雨腥风也好,让它来,统统都来。
现在他是有钱有势的肖劲锋,不是什么都要看我脸色的上官嘉禾!
出了松岛,外面的世界终究有些让博彦不自在。
哪怕他的身份依旧是上官家的长子,父亲给予他的光环还笼罩在他身上。但他还是会感到一种不自在。
他看了看手上的rolex金表,相传安康洋行第一次进口劳力士时只进了两块。一块在他手上,另一块卖给了当年光绪帝师孙家鼐的曾孙孙曜东,550块的银元买块表,一辆美国进口的福特轿车也不过才700。
博彦当然不知道金表的故事,阿霓给他,他就带着。
看着表他就想到阿霓,他在心里默叹,阿霓,回到上海,你就像鱼回到了大海吧,自由快乐,找都找不到。
他却不怎么喜欢上海,作为远东最大的不夜城,它太繁忙。
在这座城里,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一个消息,等待一个回音,等待一扇关闭的门。连见自己的弟弟也是漫长的等待。
嘉禾约他见面的地方是上海人常说的“法国总会”,又叫做“法国俱乐部”。顾名思义是侨居上海的法国人建立的一处休闲场所。
黄楼红瓦,拱形门窗,气宇轩昂的罗马式廊柱,以及点缀于花园中的亭台和花圃,无不弥漫着特有的法国宫廷建筑气韵,十分典雅。内设有法式和英式的弹子房、餐厅、酒吧间、击剑室、舞厅、女宾室和更衣室、室外还有网球场和一个精致的滚木球场。
中国人是不许进入这栋宫廷般的建筑的,一开始博彦还以为嘉禾约错了地方。直到他听见嘉禾用流利的法语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交流时,才明白一点点。
嘉禾是故意让他知道,在上海,谁是主人。
在这顶级的法国俱乐部里,博彦明显感觉到,嘉禾和他之间像隔了一层看不见,又能摸得着的东西。他像极了一个投靠阔人的乡下佬、穷亲戚。
“大哥,喝酒还是喝咖啡”
博彦轻声咳道:“我还是喝茶吧。”
“好。”
中国的普洱泡上,可怎么喝也不是那个味道。
博彦的时间不多,也不打算和他在外国人的地盘叙旧话家常,单刀直入的问:“阿霓来上海了,你见过她吗”
“没有啊,她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嘉禾笑着回答,面容真诚。
博彦不准备和他解释,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他,问道:“阿霓真的没有来找你”
“没有。”嘉禾回答得斩钉截铁。
博彦的目光在嘉禾的脸上搜寻,看出他在说谎,可拿不出证据,“如果阿霓来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住在麦格饭店605。”
“好。”嘉禾点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两兄弟各怀着心事,皮笑肉不笑的沉默着。
实在应该再说点什么。
“嘉禾,听说你一直在买进兰格志橡皮股票,是不是有这回事”
“是的。”嘉禾笑笑,“大哥,你也对股票有兴趣吗不过这支股票你现在买不到了。它有市无价。要买只能去黑市。”
“不,我对股票不感兴趣。”博彦顿了一会,说道:“我来上海就听说工商总长被暗算的事。他好像是专门从平京过来调查兰格志股票的。你不觉得这很有点蹊跷吗”
“有什么蹊跷,”嘉禾非常平静地说道:“第一,他是树大招风。第二,现在市面上这么乱,想要趁火打劫的亡命之徒也不在少数。这应该就是一桩意外。”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意外。”
“天底下也没有那么多事实。”他低头饮了一口咖啡,看着博彦,淡淡地说道:“在我们家,嫡也能为庶,长也能为幼。这一点点的小意外,你又有什么好奇怪”
博彦被激得心头火气直冒,他一番好心提醒,结果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将心头的火气忍了又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嘉禾,我知道你有许多不满。但是,今天我不是来和你谈论家事。因为父母还在,所以轮不到我来说什么。但是,兰格志公司的事,我觉得可以和你谈一谈。这个世界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公司。兰格志公司的破绽就是太完美。”
“呵呵……”嘉禾发出一阵干笑声,银勺子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大哥,真会开玩笑。放心好了,我用人格担保,兰格志绝对没有问题。”
“但愿是我的错觉吧。”博彦拍了拍衣袖,作势起身告别,“我知道,是你向父亲推荐的兰格志公司,我也希望它没问题。科袁总长遇袭击的事,我不能不多想……”
“大哥,你刚说完美无缺是它的破绽,现在它露出破绽,你怎么又怕了呢正所谓无奸不商,做买卖不是办慈善,总有点不合法不符合规矩的地方。工商部查的东西、查的人车载斗量,袁总长得罪的人海了去,不见得就是格兰志找他麻烦。”
博彦眨了眨眼睛,手指不由摸上手腕上冰冷的怀表。这还是他认识的上官嘉禾吗原来嫉恶如仇,眼睛中容不得沙子的嘉禾也被得……
他不知再说什么好,最后,只能像过去一样伸出手拍了拍嘉禾的肩膀,“嘉禾,我不是怀疑你。父亲信任你,我也信任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上官家的一员。希望你时刻记得不要辜负父亲的期望就好。”
嘉禾目送博彦步出庭院,弯腰钻进门外的小车。
他回过头来嫌恶地看着肩膀,刚刚这里被博彦触碰过。
“自己一身泥,还装圣人教训我。”他当即把西装脱下来扔在垃圾桶。
父亲的期望
他冷冷地想:上官厉何曾对他有过任何期望他这个
100 他的温柔
他的目光依旧如此纯真,像林间的小溪清澈透明。
惠阿霓的手抚上他的掌,低低地说道:“嘉禾,我是有点为你担心。从小我妈妈就告诉我,如果有人指给你看的那条路上都是奶与蜜的话,那么那条路上同样也布满陷阱。这个世界山更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也没有只升不跌的股票。兰格志公司绝对有问题。你不要大意……”
嘉禾轻轻笑了,弯下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傻瓜。不要为我担心,如果有受害者,那也绝不会是我。”
阿霓的脸红透了,猛然推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嚷嚷道:“嘉禾,你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不懂吗”上官嘉禾深吸口气,不顾她的反抗,捧着她的脸,不停地落下数个轻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阿霓的心跳到嘴里,双颊红艳似火。
诚然,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感情,她一直心知肚明。可如今日这般开诚布公地宣泄出来,还是第一次。
“嘉禾,你不可以这样!”阿霓心慌气短地一把推开他,她跌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你有思……晴……”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知道,思晴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和思晴订婚,完全是被逼无奈。我不爱她,一点都不!”
“思晴值得你爱!”
“是我不值得她爱!”他拿过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跳动的胸壁上,“她也说过,我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她去爱”
“你、你怎么知道!”阿霓吓得差点跳起来。
“不仅我知道,博彦也知道。”
“啊博彦也——”极富主见的阿霓头一次感到六神无主。她站起来,想要离开。结果被嘉禾压着肩膀坐回椅子上。“阿霓……”他倾过身体,双手搭在椅子上,像大山一样笼罩下来。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就在鼻前。
“阿霓,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对我没有一点感情,我也认了……”
阿霓无处可逃,慌乱地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身体硬得像一张弓一样僵硬。
她说不出口,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她如果不喜欢嘉禾,又怎么会对他和思晴的订婚难以释怀!她对他有一点点动心,又有许多难以割舍的感情。
眼看他的吻就要落在她的唇上,煞风景的秋冉正好推开门闯了进来。
“小姐,黄夫人来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小丫头尖叫一声,退了出去。
阿霓喘着气把嘉禾推开了些,站起来整整衣裳和头发跑了出去。
她走出房门,秋冉正站在门外等她,嘴角上扬。
“你笑什么”阿霓走过去,拧秋冉的腮帮子。
“小姐、小姐,我没笑什么”秋冉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胳膊,“我是为小姐高兴。”
阿霓脸色绯红地问:“小丫头片子,你高兴什么”
“高兴我的小姐,终于苦尽甘来!”
阿霓横了她一眼,自己忍不住轻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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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格志公司的事情好像暂时告一段落。
嘉禾在阿霓面前谈论股票、橡皮的次数明显减少,有来往的商贾巨富亲自上门,他也尽量请到会客室或是书房详谈。
避讳是避讳了,阿霓对兰格志股票的疑虑并没有消失。
她总觉得这个东西有古怪。此时,她担心的人是嘉禾,而不知道上官厉已经差不多把全副的身家都投入到兰格志股票里。
惠阿霓粗粗算过,嘉禾大不了就是把投进去的钱全亏了吧。上官厉给的加上自己赚的钱,虽然不少,但也还不至于倾家荡产。如果上海实在混不下去,还可以回松岛,再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阿霓也豁然了。嘉禾不愿多谈,她也没必要逼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走道路的权力。大不了,赔钱当学费。
他有退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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