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光是这所别业就花费三万贯钱,除去皇帝给女儿的外,大部分则是她的公公,成德军节度使王武俊为保持对朝廷的恭顺及自身割据而进奉来的。
待到门屏前,成群的男女仆役身着锦绣迎接上来,他们都得到主人教导,不再喊高岳为淇侯,统统呼为“汲公”,而后引着高岳过重廊,而后高岳眼前便是一大片清澈的池沼,四周环绕密密的松竹,两边横跨一座半月之桥,一艘装饰彩缯的游船缓缓而来。
义阳盛装坐在船首处,看见高岳就摇手,很开心地喊着:“三兄,且上来。”
待到高岳在岸边,踏着脚板登上船后,就好心劝说义阳公主:“公主如今正在待产,最好不要泛舟戏水......嗯”
接着他瞪大眼睛,惊奇地看到义阳的身子,依旧是窈窕婀娜的,这是宫廷里通传的“待产的身子”
正在他纳闷时,船篷前跪坐的两位侍婢,轻轻拉起了卷帘。
帘子后,坐着身着宽松羽衣的灵虚,正抚着明显凸起很高的腹部,眼角带着笑意,看着自己。
见到此,高岳只觉得头有些晕,船底的水光明朗朗地扎在自己眼中,往后退的脚却在打着晃,“汲公!”数名婢女急忙前后左右,将他给拦住,这才不至于跌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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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司徒病笃
温润的泪珠从高岳指缝里溢出,他明白了灵虚的想法和处境。
旬日后,挂名的安州刺史,也是义阳公主的丈夫王士平千里迢迢,从真定军镇回到了长安,接着觐见了皇帝,他带回了关东诸方镇的动向:
如今易定的义武军节度使张孝忠病故,且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病危,再加上朝廷新诛中书侍郎窦参,各方镇由此异动颇频繁。
当然王士平也带来他父亲,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的想法:张孝忠死后,因其在世时始终忠于朝廷,故而皇帝许可其子张升云继而为义武军留后,不日即将升格为节度使,可张升云有个弟弟名叫升璘,原本是海州团练使,回定州来守丧,因王武俊派遣使者来吊唁时出言不逊,张升璘想起家族先前和王氏的仇怨,就在父亲葬礼上使酒骂座,公然称王武俊为“契丹狗”(义武军张家则是奚族出身)——王武俊由此大怒,一面上奏朝廷,说张升云的阿弟诟骂老夫,一面派成德精骑大出,猛攻义武军定州的安喜县(刘备曾在此当过县令),其实目的就是要占取富庶的定州。
“原本定州就该是成德军的,请陛下将其回归。”王士平如是向皇帝说到。
皇帝急召贾耽、陆贽、董晋、高岳,及刚刚来京为门下侍郎的杜黄裳,商议这数件事。
贾耽上前献策说,成德军和义武军的矛盾,就算是张升璘骂人在前,可也不能将定州割给王武俊,因朝廷现在不能失去义武军,需要它来牵制河朔其他的方镇。
“那依卿所见,此事该如何”皇帝问到。
贾耽就说,让义武留后张升云向王武俊道歉,而后圣主派遣中官下诏,将张升璘削去官职,杖打三十,囚禁起来,以消弭王武俊的怒气,如此做的话,成德军便无再攻打定州的理由了。
“仆射所言甚善,可。”
成德和义武对骂,终究是件小事,可“宣武镇旌节的更易,关乎马上剿灭党项的大事。”皇帝一开始就给这场问对定下了基调,我们重点还是要谈宣武镇,因汴宋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如处理不当,关东、河朔方镇蜂起叛逆,漕运断绝,那样朝廷便没有余力专平统万城了。
接着皇帝让中官来到阶下,将朝廷在宣武镇的监军孟介和宣武镇行军司马卢瑗送来的密信给各位执政大臣阅览。
孟介和卢瑗称,刘玄佐自上次狼狈归镇,羞惭莫名,故而病困危殆,在榻上多出悖逆狂乱之语,说而今圣主重用恩幸、阉人,遭其壅蔽,待到他病好后,便要和其他方镇连师起兵,以清君侧。
这矛头毫无疑问是针对高岳的。
可高岳浑然不惧,在心中嘲笑说:“刘司徒你身体好好时,就被我一顿羞辱而退兵,如真的堂堂对决,我怎么会怕了你”
刘玄佐就是咽不下一口气,可据孟和卢的观察,这位时日无多了,军中已然汹汹,有的要主张等朝廷按照程序遣送新节度使来,这派暂且叫“尊皇派”;而有的则要拥立刘玄佐的儿子刘士宁,这派便可叫“土著派”——所以孟介拉拢了尊皇派的汴州“城门将”曹金岸、李迈,并和卢瑗商议好,奏请皇帝,在刘玄佐死后,便迎淮南节度使也就是皇帝的老舅吴凑,来为新的宣武节度使。
孟介和卢瑗认为,这样就能粉碎宣武军“父死子继”的图谋,消除新的割据隐患。
“高三,若吴凑移镇汴宋,你在打破统万城后,便也自兴元移镇淮南。”皇帝有些焦急。
高岳低头,心想你啊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朝令夕改,完全不按照既定的规划来,之前我俩不是说好了,先安顿好关东不稳的方镇,集中力量先解决
4.汴人之宣武
刘母白发苍苍,便坐在了榻边,摸了摸玄佐的额头。
“阿母,孩儿不孝,不能奉养阿母至终。”刘玄佐的眼睛已然涣散了神采,在一片哭声里牵着母亲的手,随后叫其他人都退到屏风外去,自己只和母亲说话,“我在军府西院,给阿母您蓄积下钱帛二十万贯,希冀阿母能用这些钱娱老,也可稍微弥补下孩儿的愧疚。”
“我要你这些钱作甚......”刘母叹息着说到,“我虽富贵为国夫人,迄今每日仍亲力织布一匹,充作自用。你啊,原本只是滑州出身的一介军卒,现在能当上检校司徒、方镇节度使,靠的不是别的,是朝廷和圣主对你的信任和恩赐啊!你为大唐的臣子,到死也不要忘却这个身份。”
说到这,刘玄佐脸上浮现悔恨和不安的神情,“阿母,孩儿先前的种种狂行谬言,都是被窦参所误,如今死前悔之不及,只怕,只怕我死后,军中会违抗朝命,私立我儿士宁继旌节,那样宣武镇便真的沦为平卢、天雄、成德、淮宁一流货色了,如事败的话,不但子孙不保,我死后坟墓也不得安宁,恐遭斫棺暴尸之辱。”
刘母就劝他说,“现在形势所逼,宣武镇的军将士卒都是河南道土人,肯定会作乱拥立士宁的,可你不妨立个‘隐储帅’,将合宜的人选写在纸笺上秘藏,如果士宁真的为非作歹为国家不容,我便以你遗命的方式把‘隐储帅’公布于众,以迎朝廷,这样就算士宁倾覆,我匡城的刘氏全族也能善终。”
这个提议让刘玄佐点头,接着他艰难起身,接过母亲给的笔墨,秘密写下立‘隐储帅’的命令。
当夜,刘玄佐便撒手人寰。
不久,汴州城内哭声一片,成千上万宣武军士卒披麻戴孝,簇拥着刘玄佐的家眷,准备抬着刘玄佐的棺椁,趁着夜色还未消散,便披星戴月,将刘玄佐送到故乡入葬。
送葬的队伍还未起行,行军司马卢瑗站出来,接着指着刘玄佐灵车上装载的贵重器皿,问军卒们:“此是我军府所藏的金银器具,你等莫非要将其作为明器陪葬”
这下宣武军士兵愤怒哗然,便纷纷反问卢瑗:“这军府是司徒带着大家手把手垦辟出来的,这些器具不陪葬司徒,难道还有其他用处”
卢瑗便昂然说,朝廷马上就会派遣新节度使来,军府当然要多留些财货给他备用。
“什么新节度使除了司徒家,我们谁也不认!”宣武的将士们听到此言,无不勃然发怒,各个在白麻衣衫下,拔出了雪亮的刀剑。
这时都虞侯刘昌,及兵马使李万荣、刘逸准见形势不对,急忙大呼:“卢司马且避,勿要冲撞众怒。”
吓得卢瑗急急遁入后院,士兵们蜂拥举着刀追来,卢瑗是肝胆俱裂,幸亏刘昌等人奋力拦住宣武的牙兵们,才让卢瑗翻出院墙,夺路奔逃。
接着刘玄佐的女婿翟佐本,趁机在乱兵群中呼喊:“卢瑗本无谋,皆是监军使孟介挑唆,并串通了城门将曹金岸、李迈,要卖掉我宣武军,迎淮南吴凑来为新节度使!”
一时间,宣武军士卒愤怒叫喊如天崩地裂,他们像一头头发疯的野牛,肆虐在城内大小坊街上,到处抓捕孟介、曹金岸和李迈。
孟介逃到西墙处,被成群的士兵堵住,拳头如雨点般而下,把他打个口鼻迸血,半死不活,而后将他扔下二三丈高的城墙,跌入壕沟里,所幸没死,摔断了条腿,而后宣武军又把他抬上辆驴车,往京师里驱逐而去。
而曹金岸和李迈身为宣武军的“内奸”就绝无如此好的运气,他们被士兵们捧着,惊恐不已,随后掼在城头敌台上,“你俩皆是请吴凑者!”士兵们大骂着,拔出刀刃碎割活剐,
5.明顺暗逆策
接着在设亭之中,李元平尖叫着挥动着短小的胳膊,说这次决不能再姑息朝廷,中书侍郎窦参为何而死,诸公好好思量。
“难道不是因为勾结西蕃吗”王表朗声问到。
李元平立刻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位,心想当初你是怎么通过礼部南院的进士科考试的
“窦中郎身死,确实是奸臣高岳的诬害,可朝廷如此定罪,我等也不好反驳,总不能起兵说要为窦参报仇,那样岂不是说我等也和西蕃共谋,如此便会失信于天下。”翟佐平身处宣武军当中,也和高岳有仇怨,但私下发起兵变他尚且还敢,公然叫嚣要为窦参复仇,却是他的禁区。
可李元平接下来的话语,让亭子内的各位都肝颤不已,“既然如此,我们关东方镇就该联络西蕃,东西夹攻,攻陷长安,倾覆掉李唐的江山社稷!”
“你疯了。”翟佐平和王表,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把四个手都抬起来,指责李元平的胆大妄为。
“诸公,只要这朝廷还存在一日,方镇和它之间的仇怨便不可能消解,降嫁公主联姻也好,允许父死子继旌节也罢,终究不过是朝廷的权宜之计,只要天子康健,朝廷兵马强壮,就必然会委用高岳这样的酷烈暴戾之人,削平我等。窦中郎不过希望改善关东和长安间的相处而已,便身死名裂在恶阳岭,今日我不杀高岳,高岳他日必杀我等如窦参般。”而后李元平不顾阻拦,继续大放厥词,他指着在场各位说到:“各位可遣密使,去见赞普,约定西蕃一起起兵。大功告成后,我淮西便得鄂岳、山南东和荆南,汴宋可得河南、淮南两道,淄青可得浙东西,魏博可一统河朔幽燕,至于西蕃可让河陇、剑南、西北、关中予之。此后天下裂分,诸位皆有一番基业,此后再逐鹿中原,各看天命所归,胜负无怨。”
“李元平,你这是悍然引羌戎入华夏中原,分裂江山数块,简直是乱臣贼子。”王表再也忍不住,戟指李是破口大骂。
而翟佐平也觉得李的方案实在是太过恶劣荒诞,根本不加以附和。
“实则,李兵侍(李元平而今为淮西幕府的判官,官衔已是检校兵部侍郎)说得倒也没错,无论如何,朝廷和我们间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窦参死后,我们在朝堂里便再也没有可以回寰的人了,也就是说一旦官军攻破统万城,可能下一个就轮到关东了......”此刻,始终在旁侧静默的魏博老将邢曹俊开了口。
接着这老将用精光四射的双目,看看王表,“也许,马上圣主就要我们平毁这三汊城了。”
王表缩颈,不再搭话。
邢曹俊又看着翟佐平,“刘司徒薨后,即便朝廷让司徒家公子继旌节,可嫌隙业已深种,以宣武镇的位置来看,朝廷是绝不可能长远姑息的。”
这话说得翟佐平也沉吟起来。
就在李元平大喜,认为这位魏博的老军头居然是知己时,准备对其作揖时,邢曹俊却也捋着胡须,有些斑秃的额头顶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瞪着李元平数落起来,“你淮宁军如此说,动机也很不纯良,先前朝廷宰相韩晋公的死,又如何与你淮西脱得干系将来朝廷动兵,申光蔡也必然首当其冲,你这番话无非是希冀裹挟其他方镇罢了。”
这话直指要害,说得李元平是面红耳赤。
他在于蔡州城出发前,就撺掇吴少诚说,现在长安朝堂是血雨腥风,人心大乱,我们得抓住此机遇,和魏博、
6.盐法大败坏
只见李元平说了句话,即“以盐代兵,紊乱盐法,困弊朝廷”。
夏六月,大明宫紫宸殿西耳室,白喇喇的雷电轰鸣里,豪雨万千条直线倾泻而下,雨水汇聚起来,顺着翘起的檐角而下,白玉勾栏处伸出的螭首微微昂起,水不断从它口中排出,灌入到翻腾的龙首渠中。
高岳脸色不安地站在耳室的础柱边侧,感受着外面的风雨咆哮。
就在下雨前,阳光还非常明朗时,义阳的几位奴仆在宫门前找到他,告诉自己,义阳(实则灵虚)刚刚诞下个男孩,得名“王承岳”。
灵虚永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高岳也只能接受自家儿子姓了王这个事实。
而耳室的中央,皇帝则雷霆震怒,他前面的长案上摆着些货物。
这些都是扬子巡院的盐铁兼江淮转运使张滂,以“盐利”的名目,刚刚送到京师来的。
三司当中的盐铁司,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东南的盐利转输到朝廷里来。
代宗皇帝的大历年间,盐利就是居天下赋税的一半,朝廷极度倚重。
可今年,皇帝看到所谓的“盐利”,却彻底发飙了。
只见他怒气冲冲捻起个玳瑁,“这就是张滂送来的所谓折纳过的轻货,簿子上居然标价,一个要四贯钱!”
随后皇帝又拿起个小小的漆器,好像是个碗,对在场的高岳、陆贽、贾耽和董晋咆哮,“这个漆器,一个算一贯钱。”
最让皇帝暴走的是,长案上堆着卷粗劣的土绢,这样的货色居然一匹算得两贯两百钱——皇帝爆发神力,在极度愤怒下竟然把土绢布给撕得粉碎。
清脆的响声,顿时回荡在殿内。
大家都晓得皇帝是真的真的,非常生气。
董晋直接不敢作声,倒是陆贽上前说:“此乃张滂以虚数欺罔君上。”
听到这话,皇帝也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坐在绳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各位说,比部和御史台核查出来实际的盐利了,今年才一百九十万贯,比往年足足少了八十万贯。
听到这个数目,各位执政大臣莫不吃惊。
这缩水得也太厉害了!
高岳这时开口说话:“昔日晏相在东南施行的盐法,而今被关东各方镇给彻底败坏了。此事真的不关盐铁转运使张滂的责任,他想必也是无计可施的。”
言毕,高岳将地板上撕碎的土绢拾起,对在场的人说,这种布纹我识得,就是淮西镇自己织出来的玩意儿。
另外高岳还得出个判断:此次盐法大坏,盐利锐减,背后还有魏博和淄青的黑手,及东南各位盐商、官吏的捣鬼。
皇帝将手抬起,示意高岳给各位大臣当面“抽丝剥茧”。
于是高岳便说起来。
这些事项,刘晏、萧乂都详细回复过他,故而他对大唐的盐法问题认知还是很深刻的,自然不难识破李元平的花招。
“现在我唐在东南的盐法出现了怪现象,那便是榷盐价为三百五十文,市面价却只为二百文,可盐商还在其中牟取极大暴利,诸公可能感到奇怪,为什么盐商买盐的价钱远远高于卖盐的价钱,还能有这么大的利润”
没错,高岳而后指出,这便是“虚估法”变质后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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