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说完桂子奉上礼物,一个细竹笥,低声说这是小娘子送给郎君,祝郎君来年文场大捷。
高岳还没说感谢呢,就感到钿车内云韶的眼光有所变化,但她想问的话,是通过桂子之口传来的,“小娘子让我对郎君言,假如春闱不得意,无需等到第三场,伺机逃出长安城,保命要紧。她此后可对西川来京的进奏官或守邸吏写信,让府君在西川幕府给郎君谋个差事。”
云韶的这番话语,让高岳在寒冷秋雨里,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毕竟有个红颜知已,那是多美好的事。
高岳收下背起竹笥,接着对钿车方向深深行礼,说了句小娘子也要珍重,我当然不会失败,此外即便登第,我这支笔还是要写出各种各样的行卷给云韶小娘子看的。
而后,高岳便迎着雨,踏着泥,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各坊内部好歹有石板铺路,但坊外的道路其实是以泥土为主,晴朗的天气还好,但一逢雨雪天气可就够呛了,头顶油盖,身披蓑衣,还背着那云韶所赠的竹笥,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汪汪的泥潭,朝着目的地走去,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雨点,打在他的脸颊上,生疼无比,高岳只觉得眉毛和鬓角都要结冰,呼吸也艰辛无比。
等到他好不容易走到平康坊西北角处,却发觉在这样的天气里安老胡儿也没有出摊,只剩下卷起来的旗旆还竖在那边。
高岳眯着眼,四周都是雨雾,并无一人,他站了一小会儿,看到坊墙外角的巡铺前,木桩上拴着着匹瘦马,长毛已被雨水
3.晏相有问对
高岳一直有个错觉,那便是自己和薛瑶英,乃至和杨炎、元载的关系,能很好地隐藏在这座巨大的都市当中,事无巨细都要操劳的刘晏是不会察觉这种小事的。
但他错了,刘晏当初主持整个东南漕运、盐政时,最擅长的就是建立情报系统,他雇佣了大批善走的人,可将方圆数千里,城镇上百处的各地市价毫无错漏地汇聚在自己的手中——人们都惊讶地传说,刘晏有项特异的功能,那便是他的双眼,能见到平地上钱自何飞来,又流向何处——对钱是如此,对人才也是如此。
很显然,纸未能包住火,当初刘晏让刘长卿来和自己结识,被自己轻易看破,还反手拉拢了刘长卿,不但抬了自己的文名,还赚了长卿的诗赋馈赠。但却不知,得意洋洋的自己,在刘晏的这双眼里,又何尝不是黄雀爪下的螳螂呢!
这时候,在刘晏的面前,还要否认什么吗
不,不行。
高岳很快自慌张里恢复如初,坐定不动,他看到刘晏奴仆旺达坐在勾栏下,手拖着个壶,醉醺醺地靠着大筐,里面装着几面被雨打湿的竹帘,接着徐徐起身,隔着燃烧的烛火,对刘晏说道,“仆只想在百仞之梯踏上第一步,所作所为也都是经得起吏尚的勘验的。那么敢问吏尚,国家设礼部春闱和吏部关试的初心是什么”
“选贤。”刘晏不假思索,接着他好像明白高岳下步想说什么,便饶有兴趣看高岳如何辩解。
高岳指着那竹帘(刘晏一直想送给李廙但没送掉的),对刘晏问到,“请问吏尚,此竹帘准备用于何处”
“义兄李左丞向来清德,家中张设敝坏,这竹帘是要送于他的。”
“斗胆再问吏尚,可知编就帘子的竹,是来自东皋,抑或西岭,抑或北原,抑或南山”
“竹子就是竹子。”刘晏哈哈笑起来。
“吏尚,橘分淮南淮北,竹不分东皋西岭。”高岳拱手答道。
“好大的口气,本吏尚怎知你是橘,还是竹!”
“仆不识元载,只是得过薛炼师的资助;仆听说小杨山人孤身上路,其妻卧病在床不得伴随,出于义心,在灞桥驿赠予他五十贯钱。”
“今年春闱前,我在蒸胡摊上再见郎君,那时郎君尚不名一钱,何以在送别小杨山人时居然大手笔,一下送出去五十贯钱”
“那是薛炼师所赠,吏尚要问原因的话,那就是晚生不想在振翅奋飞前,就冻馁死于坊墙下的沟渠里!”
“那如果是我先,提前将淇水别业所值之钱给予郎君,那么郎君便不会和小杨山人和薛瑶英沾染关系了吗”
高岳想了想,说了声,“是!”
“高郎君倒是个大坦率之人。”
“为人可大坦率,作诗不可坦率(1)。”高岳伶牙俐齿。
这下刘晏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不过他原本的想法倒不是要预先指斥乃至黜落高岳,那样根本不是他刘士安的行事风格。
“吏尚请坐。”高岳这时居然主动斟了一盅酒,请刘晏重新坐下。
这意思是.......
刘晏坐回到加枨的长凳上,捻了几下稀疏的胡须,随后对高岳说,“郎君的淇水别业,已出售完毕,卫州朝集使将所得的二百贯钱送抵京城,现在我
5.诗中有呢语
“这到底是海东什么国家的铸币居然有‘民’的字样,不知避讳,看来和我大唐并无交集,内里用料也是奇怪得很。”
“晏相所言极是,这是晚生昔日在东都集市上,用百钱换来的数枚,至今晚生也无法参透内里的奥妙,想来拂菻、波斯钱币多铸其国供奉的圣人神祇,这海东之国所爱者应该是,应该是菊花吧正可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高岳尽全力圆了谎,勉强搪塞了过去,然而背脊上燥燥地满是汗水,“对不起了元稹,谁叫你也对不起崔莺莺的。”
“高郎君,这两句作得不错啊!”刘晏击节赞赏道,接着他手捏住一枚“海东钢镚”,细细抚摩着钱币背面凹凸有致的“菊花”,“唉,什么时候大唐能铸造出像海东菊花钱这样精良的钱币来便好了。”
说完,刘晏将钢镚收起,站起来,说外面雨已经停了,他要告辞,并赞扬高岳道,“三鼓你的行卷,刘某便好好地收下了,看来你确实为竹,而不是橘。”
然后他顿了顿,回头对高岳说,“不要忘记投省卷,此外价值二百贯的钱帛,我会让朝集使明日送至升道坊五架房处。”
“可是晏相......”高岳带着很大的困惑,因为刘晏再也不问他和薛瑶英、杨炎和元载间的关系了。
可刘晏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径自走出巡铺外,他那胡人奴仆跟着,用毯子将拴在木桩的马给擦拭擦拭,上了马鞍,接着刘晏催动坐骑,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留在巡铺长桌上的,有一份卷轴,高岳展开看,名为《判文百道括》。
云钩雨消,长安城的秋雨这会儿已停止,高岳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五架房院子里。
他认为刘晏是欣赏自己的,可我唐的春闱进士考试实在太过于吊诡,天子、宰相、显要、名流、中贵人们都可能来横插一杠,最终结局如何,暂时还是不甚明朗。
棚头的给房里,他将云韶所赠的竹笥揭开,却见里面装着一件崭新的加襕冬衣和一件外罩的羊毛裘衣,高岳将其撑住搁在木架之上,却发觉内里用针线,系着张蜀地所产的彩笺,借着烛火,高岳看到了云韶清秀的笔迹:
寻春与送春,多绕曲江滨。
一片凫鹥水,千秋辇毂尘。
岸凉随众木,波影逐游人。
自是游人老,年年管吹新。
“这小妮子似乎诗中有话呢”高岳看着看着,便浮现起云韶那肉肉又漂亮的脸庞来,还有那稚气未脱的娇憨模样。
突然他的心思,又觉得原本的梦中情人模板薛瑶英薛炼师“是否年龄大了点,心机城府是否也重了些”似乎隐隐偏向于崔云韶这位小娘子了。
这时他翻到彩笺的背面,又有一行小字,“若文场不利,郎君可速入西川方镇进奏院。”
“这是提示我去避难呢!”高岳哭笑不得,但接着他的表情却不由得渐渐严肃起来,“这场仗,无论如何要打下去啊!毕竟我在张谭老丈的墓前是起过誓的,何况为了韬奋棚,为了国子监,为了其他的一些人,我不可以输掉。”
月堂庭院处,淅淅沥沥的小雨又开始来了,外面的残枝开始摇晃,照在了堂内的格栅窗户上,斑驳一片。
月牙凳上,云韶、云和二姊妹背靠着背,坐在那里说着话儿。
因高岳这段时间忙于行卷,她俩好久都没看到他新的作品,加上秋霖不断,所以也是无聊得很。
“阿姊真是好心,不但送冬衣给那高三鼓,还给他寻了条后路。”
“防秋的
6.朝集含元殿
虽然只是个脑洞,但云韶的心理压力却格外大!
要是高郎君真的下第,被二百四十棍打成了满满一盆肉羹,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于是乎云韶很明显心神不宁起来。
云和看出来,她很忧心阿姊,因为她虽然只十三岁,刚到及笄的年龄,却也看出阿姊现在明显心游到高学士那里去。
唉,这个穷学士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关爱云韶的云和也只能对阿姊说,“现在相距春闱应该只剩三月时间,高学士到冬至日时,应该要和其他举子齐聚含元殿朝集,拜谒天子。随后就是元日直到十五,我父自朝廷里回宅,说陛下冬至和元日两场大朝会,因防秋将士曝于野外,都不准备庆贺了,连十五放灯也取消了。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年的晦日送穷.....”
“我也要去送穷!”听到云和的话,云韶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毕竟这是她见高岳为数不多的机会——少女家毕竟要矜持的,不能老绕着男子转悠,不过得在关键时刻给对方以深刻的印象,高学生现在的穷,希望能通过正月晦日,将其祛除。
接着二姊妹又想起了在西川的父亲(伯父),便又起身,闭目合掌祷告,祈愿父亲能击破西蕃贼,得奏捷报。
冬至之日,大明宫含元殿处,长乐钟声声声急促,先缓后急,呼唤着人们勿作放逸昏眠,千余名各地举子身着麻衣,冒着寒风等候在禁门之外——此时天仍未放亮。
高岳身穿云韶所赠冬衣,身后立着韬奋棚共五十人上下的朝集队伍,排列严整有序,统一身着青色长袍,和四周人声鼎沸的各地举子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郑絪。”突然,棚官卫次公带着恨意说出了这番话。
领头的高岳果然见到,禁门那边站着郑絪,好像也是刚刚赶来,身后跟着批“彰辉棚”的举子。
卫次公话音刚落,韬奋棚的生徒们便全部将目光投过来,和卫次公一样带着仇恨与不屑。
郑絪见到高岳,好像也有些羞惭模样,便将脸转向了禁门之上。
“不用管他。”高岳很冷静地对着众人说到。
此刻,金吾仗院的鼓响起来,而后整座长安城,各坊的官街鼓一个接着一个接力起来,在阵阵鼓声当中,红日如捧而出:含元殿外的禁门隆隆推开,身着五彩缯衣的宦官中使们森然如鹤,立于门侧和殿前,宫墙粉壁仍昏,蜡炬星繁,其中几名宦官一看到高岳,便笑起来,好像已十分熟稔了,“这不是击登闻鼓的高三郎吗陛下现在已驾临含元,马上诸位赴阙下时,可千万得看清围禁,不要胡乱走动,闹了笑话。”
另外名宦官掩口而笑,绘声绘色,“这个无妨,高三鼓对这里可太熟了,毕竟杀过个进出的。”
听到这话,其他几位宦官无不低头笑个不停。
宦官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韬奋棚的棚友在这群举子当中,服饰统一,步伐统一,进退有据,很娴熟地绕开含元殿之前的各处围禁,抵达到殿前的班次之内,毫无错乱。
其他举子就不容乐观了,有的误入围禁的荆刺当中不得脱身大喊大叫,有的则被绕糊涂了,居然走到东西朝堂那边去了,又被御史们呵斥着逐回,整个含元殿下人头沸沸,全无体统。
丹墀之上,朝廷四方馆的通事舍人走出,对着诸位举子高声宣读到:“卿等学富词雄,远随乡荐,跋涉山川,当甚劳止。有司至公,必无遗逸,仰各取有司处分!”
可
2.风雨欲逼来
原来,自从代宗自杨绾薨后,让崔佑甫以中书舍人的身份代理中书省事时,就遭到常衮的嫉恨,二人经常发生争执,最后常衮用宰相权力,强行让崔佑甫去吏部分知铨选,而现在崔佑甫的语气依旧如此强硬,让常衮更是恼火。
于是常衮狠狠数落了崔佑甫番,表示绝不接受,拂袖而去。
而崔佑甫也不抗辩,只是立在原地,目送常衮离去。
那边刘晏也走下殿墀,冷眼看着这二位,很快也踏着雨后的水洼,离开了小延英殿。
第二天的长安城,是没有太阳的,秋雨依旧从阴沉的天空不断如丝落下,许多坊墙下的水渠满溢出来,顺着坊内街道肆意流淌,满城的树上已尽是萧索的黄叶,在雨中蔫耷拉着,就连早晨的官街鼓也好像被雨水浸染,一声声传来,缺少晴日里的气势。
因秋霖让长安街道泥泞不堪,宫殿的夹城内都灌满了积水,所以皇城和大明宫传来消息,圣主不朝,官员休假。
可高岳却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他知道,他和刘晏约定的日子到来了,他轻轻地撑开了一张油盖,披上蓑衣,走入到五架房的院子里,挨着墙下摆放的瓮落满了水,发出单调的叮叮当当声音,房内棚内的生徒们正埋头撰写着行卷,拟写诗赋和策问,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棚头的外出。
五架房外的曲江渠边,刚刚合上门的高岳,隔着错织的雨帘,居然见到了云韶的钿车,正停在那棵树下。
“小娘子为何还不回西川”高岳对来到他面前的月堂婢女桂子问到,然后看着钿车。
钿车的帘子后,微微露出了云韶的眼眸来,也带着关切望着自己。
桂子说,西蕃大举侵攻蜀地,府君索性便让小娘子留在长安城内,不要前去西川,因路程太不平安。
高岳当即明白,因为就在不久前,蔡佛奴作为神策军的一员,也随着李晟行营开赴京西军镇,履行防秋的职责。
说完桂子奉上礼物,一个细竹笥,低声说这是小娘子送给郎君,祝郎君来年文场大捷。
高岳还没说感谢呢,就感到钿车内云韶的眼光有所变化,但她想问的话,是通过桂子之口传来的,“小娘子让我对郎君言,假如春闱不得意,无需等到第三场,伺机逃出长安城,保命要紧。她此后可对西川来京的进奏官或守邸吏写信,让府君在西川幕府给郎君谋个差事。”
云韶的这番话语,让高岳在寒冷秋雨里,心里顿时觉得暖暖的。
毕竟有个红颜知已,那是多美好的事。
高岳收下背起竹笥,接着对钿车方向深深行礼,说了句小娘子也要珍重,我当然不会失败,此外即便登第,我这支笔还是要写出各种各样的行卷给云韶小娘子看的。
而后,高岳便迎着雨,踏着泥,朝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各坊内部好歹有石板铺路,但坊外的道路其实是以泥土为主,晴朗的天气还好,但一逢雨雪天气可就够呛了,头顶油盖,身披蓑衣,还背着那云韶所赠的竹笥,深一脚浅一脚,踏着一汪汪的泥潭,朝着目的地走去,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雨点,打在他的脸颊上,生疼无比,高岳只觉得眉毛和鬓角都要结冰,呼吸也艰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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