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谁能编草鼠草马之类的物什”黄顺立在五架房院子中央,对过往忙碌的生徒问到。
又是那位勤学好问的李桀跑过来,说黄库头,小的不敏,但也略会。
于是李桀和几位生徒接下来坐在院子墙下,用柳条编成个车辆模样,又用草编成个舟船,然后李桀又编个惟妙惟肖的牛,系在“车上”,又用布切成个帆的模样,插在“船上”。宋双文端出热气腾腾的炒米和面糕来,倒入到“车”和“船”中。
而后高岳、解善集、卫次公、刘德室、黄顺、李桀、顾秀等棚友依次站立在这柳车和草船前,齐齐长揖,举办了真正的“送五穷仪式”,朗声说到:
“闻子行有日矣,我棚不敢问所涂,窃具船与车,备载糗粻,日吉时良,利行四方,子饭一盂,子啜一觞,携朋挚俦,去故就新,驾尘风,与电争先,子无底滞之尤,我棚有资送之恩,子等有意于行乎子之朋俦,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满七除二,各有主张,私立名字——曰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是为五穷,凡此五鬼,为吾五患,饥我寒我,兴讹造讪,能使我迷,速速而去,不可复还!”
原来这帮穷生徒,心想若想早日进士登第时来运转,便不能不把“智穷、学穷、文穷、命穷、交穷”这五位趁着元月晦日给送走,之所以备下炒米、面糕之类,也是希望他们吃饱后,早点滚蛋。
谁想,高岳亲眼瞧见,那柳车和草船里装着的炒米面糕冒出的热气,渐渐真的幻化为五只张眼吐舌的小鬼,隐隐约约绕着院子上空,还在嗤嗤言笑,“高子阳,高子阳,虽然你现在改名叫高岳,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在那个时代我们兄弟五人就跟着你形影不离,你本来是可以打小衣食无忧的,是咱们让你家财运败掉的,上学后以你的成绩是能入金融系的,但是咱们鬼使神差让你入了历史系这种红牌专业;毕业后,你本来可以和那系花在一起的,但又是咱们作祟,让你重新成了单身狗,只能混迹在丝路影视城当编剧——现在你到了唐朝来,还没怎么样呢,就想赶咱们走,对得起这二十五年咱们对你的恩德吗高子阳,你的命运,就永远交给我们伍来守护吧,嘻嘻嘻嘻!”
“可
8.都堂投省卷
云韶急忙走上前去。
果然那些小童手里拿着的是喜鹊的巢,雪地上还有几只嗷嗷叫的喜鹊幼崽,周身还是嫩嫩的绒毛,躺在那里,叫得非常凄厉。
“这是在干什么”云韶赶忙问。
一个胖男孩手里举着木燧,对云韶说到,“我们要烧喜鹊窠。”
“为什么”
“元月烧喜鹊窠,可避兵灾。”
“这样损伤生灵,岂是避灾之道”
高岳便上前,给了小童们些钱,说不要烧。于是那群小童就将喜鹊窠还在了高岳的手上,便取过钱来散着跑开,但那要钻火的小胖子却被高岳给拽住了。
云韶蹲坐下来,将喜鹊幼崽一个接着一个小心捧起,放回到窠里,这时五架房的棚友取来个梯子,那小胖爬着梯子将喜鹊窠安了回去,高岳再额外给了他点钱,让他走了。
树干下,云韶仰面合掌,而高岳则看着树枝上黑色的窠,真的是想起了刘晏曾对他说过的话语,皇城鹊和民间的喜鹊就因为栖息的树枝不同,命运却有如此迥异之别。
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在长乐坡,于张谭墓前所说的那句话,“自即日起,我高子阳愿在皇城安上门灵鹊树上,占取一枝。”
这时云韶回头看着他,这位美丽的女孩子,她鼻尖上微微冻得有点点红,接着他又仰面看看树桠上的喜鹊窠,冬日的阳光笔直地照下来,被雪反射着,温暖地让他睁不开眼:他在穿越前,因沉迷学习,已单身了二十五六年,没想到到长安城来后,也还是不断在刻苦学习备考,现在他感到有些倦了,他忽然也有了构筑个“窠”的冲动......
可高岳在这个月是无暇过多考虑这事,因为他马上就要和整个韬奋棚,前往都堂礼部投省卷了。
投省卷,和普通的投行卷是不同的。
唐朝参加进士考试的举子们,造访权贵门第,献上诗赋词章,来博取赏识,这便是投行卷。当然投行卷有一些忌讳的,比如你一卷多投是不好的,还有用旧卷去投也是要遭非议的,更要注意行卷的格式(之前高岳给云韶小娘子投卷时就很注意格式要求,显得自己很重视很认真,让小娘子颇是心旌摇曳了番),还要特别注意避讳,不但要避自己家门的讳,还要避投卷对象的家讳,不然结果将会非常糟糕。
如果说投行卷自考试前年的深秋十月开始,一直可到考前的话,那么“投省卷”便是时间固定、地点固定的:它要求举子将往年最得意的旧文编撰成集,统一交付到礼部贡院里,再由礼部主司统一审核,作为春闱试定夺榜单的参考。
高岳去参加大历十二年春闱时,那个死鬼也就是被烧掉的,已投过省卷了。
可十三年的省卷,必须他自己去投。
所以说到这里,高岳也明白,自己在大历十二年被礼部黜落的原因,除去诗赋杂文拽白外,怕是在省卷时就已不入潘炎的法眼了。
为什么要投省卷其实很简单,天宝元年礼部侍郎韦陟主持当年春闱时,认为之前“主司取与,皆以一场之善,登其科目,不尽其才。”意思就是我们大唐科考,就那么一场定胜负,对有些应试能力不佳的举子不太公平,另外大家考试时被韵脚、时间限制,也很难写出什么锦绣词章来,这样取谁还是不取谁,说服力不够(大家写的都那样嘛,半斤八两)。
所以韦陟
9.废园求状头
高案下站着的刘德室顿时握紧了拳头,十分紧张。
高岳捏捏他的胳膊,宽慰他要放松心态。
“哦,芳斋这卷首的两句,可谓金句!”谁想,潘侍郎对刘德室的诗句格外垂青,大加赞扬,“隔岸水牛浮鼻渡,傍溪沙鸟点头行——端地是不错,不错!芳斋困于科场十五六载,今年怕是本礼侍要当你的伯乐了!”
高岳开心地看到,刘德室浑身因为喜悦而发抖起来,脸颊都浮上了火烧般的红色。
“逸崧,你的省卷呢”
在潘礼侍发问后,高岳便躬身,郑重地将自己的文卷奉上。
潘炎唔的声,点点头,便打开卷轴,结果一下子映入眼帘的卷首,便还是那《虾蟆》:
坐卧兼行总一般,
向人努眼太无端。
?欲知自己形骸小,
试就蹄涔照影看。
“这!”潘炎当即怒气就翻涌上来,心中想“上次就发过话,说你这诗太过粗暴不堪,居然毫不接受训诫,还把这诗摆在卷首,岂不是藐视本主司”
但他刚准备发作时,却发觉摁在卷上大拇指的旁侧写着行小楷,“内有槐北疑案集录最新编附于其后”。
“咳咳咳!”潘礼侍激烈咳嗽起来,来掩饰自己,而后随口说了句高逸崧的诗赋有些不通,便转了下身,让郑絪和他的彰辉棚投卷。
郑絪所献上的省卷卷首,为他所作的《繁露赋》,潘炎看后亦击节赞赏,再加上先前他因《通天台赋》有意设置的韵脚犯了郑絪先父之讳,而过意不去,便几乎当即承诺,要给郑絪进士及第了。
郑絪得到礼部主司如此赞誉,当时就很自得,看了立在旁侧拱手的高岳眼,意思是大历十三年的春闱状头我志在必得。
京兆府所解送的十名举子投省卷完毕后,潘炎便立刻叫礼部的员外郎替自己审核其他举子的省卷,自己则携着高岳的行编,迫不及待地走入到礼部都堂的厢房里,准备将新的《槐北疑案集录》一睹为快。
结果往下拉开卷轴,潘炎却发觉《虾蟆》这首诗的后面却是空空如也。
“高三鼓,胆敢戏耍本主司!”潘炎怒发冲冠,站起来焦躁地直跺脚:这最新编的《乐游原当众刺人案》凶手迟迟不能揭露,胃口比先前的《金吾大将军墓室七尸案》这个密室作案还要吊的更足。
还在生气时,外面的阍吏走进来,说高三郎正在礼部南院旁侧的左威卫府恭候大人呢,尚未离去。
潘炎气呼呼地离开都堂,迈过横街,来到了左威卫府。
左威卫府此刻早已名存实亡,房屋也是年久不修,到处是坍圮的墙壁门窗,还有横生的杂草灌木,十分荒芜。
见到立在那里的高岳,潘炎气不到一处来,“如此行卷,是何道理”
高岳不慌不忙,“礼侍,逸崧只求今年的状头。”
“高三说话为何如此狂纵原本常相根本不许你登第,是本主司爱你之才,才准备在进士科正榜名额后再拟一‘缀补之单’,额外再取五人,你便在这五人之内,由此来瞒过常相,所以说本主司已尽力了。而你却居然要状头,简直荒诞。”潘炎拂袖说到。
“那我以后不再给礼侍写下去了。”高岳很平静。
“你!难道你以为我唐的士子,就没个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吗”
“没有啊,舍我无他。”
“我,我黜落你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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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是他不是他
几乎同时,政事堂内,常衮自几名书办那里得到确凿的消息:郑絪今日的投省卷大功告成,礼部主司潘炎极为赞赏他的繁露赋,在场举子都有目共睹,看来是要将今年的状头给予郑的。
“那高岳呢”
“礼侍当场说他的省卷不通。”
常衮听到此,哈哈笑起来。但他很快找到名心腹书办,“郑文明之前对我说过,那高三鼓去潘礼侍家投过行卷,似乎写的是小品之文,还颇得潘的赏识——而投省卷这么重要的场合,潘礼侍公然说高三鼓的卷首诗赋不通,太让人生疑了——莫非他俩私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那依冢宰的意思......”
常衮摸摸胡须,“潘炎最可能做的,就是卖题。咱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不妨先让高岳名字出现在登第榜单上,谁都知道他是个不通诗赋的,去年春闱杂文场几同拽白,而后我将亲自向圣人天子申诉。”
“冢宰是要陛下覆试”
“没错,你难道不知道,‘拽白’此词不正是来自覆试吗”常衮冷笑起来。
那还是天宝二年时,玄宗朝的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奭去吏部参加考试,当时知铨选的为吏部侍郎苗晋卿,因其时张中丞正得宠,苗欲卖好,便将张奭取为第一,结果一出天下喧哗,谁都知道张奭素无文学,此舞弊行为甚至惊动安禄山,安便向玄宗申诉——玄宗亲自覆试于花萼相辉楼,结果铨选录取的六十多人,及格者十不过一二,尤其张奭提笔竟不能下一字,交了白卷,是为拽白。
结果自然是圣主震怒,苗晋卿直接惨遭贬谪。
常衮也正是想由此,到时不但能落高岳的第,要他的命,还顺带能打击到潘炎,与其身后的刘晏势力。
“高三鼓,你若是在覆试里拽白,怕是交的不是白卷,而是命!”
这时候根本不知情的高岳,正走出皇城的安上门,看了看那棵大树上栖息的灵鹊,一排排黑压压,其下的贡品和燃起的香雾冉冉,几只企图来此夺食的寒鸦,被成群的灵鹊凶狠逐走,禽类争斗的喧哗声,格外得刺耳。
面露喜色的刘德室和卫次公,及其他的棚友,正在门外街道等着他。
高岳见到他们也非常开心,“诸位,这次投省卷咱们国子监棚可以说是旗开得胜的!”
众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尤其是刘德室更是潸然泪下,哽咽到无法言语,“本主司怕是今年要做你的伯乐了。”潘炎的这句话,他等了足足十五载春秋了!
“走,咱们回五架房,饮宜春酒去。”卫次公提议道。
高岳这个棚头笑着对诸位说,喝酒倒是可以,但不能贪杯,此外回去后告诉宋双文,临近春闱的这数日买些好酒好菜来,好好给诸位应举的生徒养好身子。
众人哈哈笑起来,高声唱着“今朝痛饮宜春酒,明日无需买春钱。”勾肩搭背,沿着街道,向升道坊走去。
买春钱,是唐朝下第举子失意后,其在京的亲戚朋友凑钱为他置办顿酒席,既然不能如新进士那般一日看尽长安春色,便只能央别人买些“春色”来安慰自己了。
韬奋棚的生徒们,已有了信心,再也不用筹措“买春钱”了,他们要的是来年满曲江的绮丽春色!
结果刚走到平康坊时,一名举着幌子的道士慢吞吞自那边横街走来,恰好与高岳等人撞在一起。
刘德室看到这道人,吓得急忙缩脖吐舌,对方正是桑道茂。
11.再战小宗伯
胜业坊鸣珂曲写经坊,听到鼓声的吴彩鸾也早早起身,望着天空索索落下的大雪,接着回身,看着案面上横着的鸡卵,将其扶起,用手指轻轻摁住尖儿,眼神专注,喃喃着:“鸡子卜,鸡子卜,庇佑逸崧登第,若立起来,逸崧可就登第了。”
接着啪声,吴彩鸾下了劲,直接把鸡卵下面给压碎了,让它笔直站稳在案上。吴彩鸾接着利索地拍了两下巴掌,说这样便可以,谢谢鸡子神,谢谢。
红芍小亭内,薛瑶英端坐在小山屏前的床榻上,望着对面梁上的《韬奋棚图》和自己所题的字,也是思绪不宁,旁边芝蕙正在举着铜熨斗,在水汽烟雾里熨烫着炼师的一袭衣衫,正当她要拽出熨斗下的衣帛时,却被瑶英伸来的拂尘给摁住了!
“炼师......”
“芝蕙,你这样做是拽白(帛和白读音相近),大为不吉,想逸崧死吗”
“不,不,芝蕙不敢!”芝蕙吓得魂不附体,急忙俯下身躯请罪。
薛瑶英倒没有继续责怪自己婢女,而是收回拂尘,缓缓闭上漂亮的眼眸,“高岳,可得争点气,一定要登第——你还欠本炼师两千贯钱呢!芝蕙,芝蕙,你看你看,你把我羽衣都烫皱起来了......”
平康坊北曲,同样难以入眠的王团团听到有人在叩门,便急忙起身,走到院子里问是何人。
“是鄙夫。”那个有些羞涩的声音传来。
王团团急忙拽开门,身着白色长袍的独孤良器立在门外,雪落在他的幞头和双肩上,染了一大片。
“鄙夫今日要前往小宗伯,特来向团团辞行。感激竟年来,对鄙夫诗赋的指点。”说完,独孤良器端端正正地俯身,合叉手指至额前,对团团行礼。
“郎君何须多礼!”王团团急忙还礼。
接着两人静静地相对会儿,独孤良器便转身,踏着街道上的白雪,背负行装,头也不回,向皇城的方向吱呀吱呀地走去。
禁苑中的神策军营房内,刚刚得胜随军而还的蔡佛奴,与母亲、住住等人一起跪在供案前,合掌祷告,“上告一切诸佛,诸大菩萨,泰山府君,平等大王,五道大神,天曹地府,司命司禄,土府水官......愿高郎君文场得捷,名列黄榜......”
五架房棚头给房内,高岳已缠好幞头,披上了云韶所赠的冬衣,在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云韶另外个赠物,百谷花果囊,囊已被解开,高岳自内里取出数颗红豆,生放入口中,嚼动嘎巴嘎巴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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