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所谓的埭程钱,便是按照市价,核算商贾的货物,每贯钱抽取二十文,即百分之二的税率。
而香料、珊瑚、金银首饰等奢侈物,每贯钱要抽取五十文到八十文不等。
这点高岳昔日在开通泾原到灵武,和回鹘商人做买卖的黄河水路时,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而后汝南城四周的市镇,高岳还要设税务,即坐地抽取贸易税。
税场和税务,再加上盐引、茶引、酒引,及高岳马上要运作的煞割引(蔗糖),可以想见淮南镇马上商税便会占据大头。
于是此刻柳宗元终于可以发问:“卫公,而今淮南革新的事端是千头万绪,处处需要钱财支撑。可仆却听说,先前平定淮西时,卫公指挥大军有相当部分粮饷,是靠兴元、西川和夔府的商人的借贷才周济下来的。那么......这笔钱需要官府还给商人吗”
高岳回头,有些诧异的表情,挑着眉毛,“还,当然要还。”
柳宗元也有些吃惊。
因为这个时代,朝廷官府和商人、农民间沟通的渠道是粗暴而直接的:没钱了,便直接勒令商人交,或者在农民头上横征暴敛。
当年皇帝征伐河朔,军费不够,直接让杜佑、赵赞在长安城里破钱柜、掘地窖,收间架钱,从商人富豪那里是明火执仗,就是抢劫。
可高岳却说,要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因为商人的钱,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
然后高岳
1.调理柳子厚
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今日市朝风俗变,不须开口问迷楼。
————————————唐李绅《宿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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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卫公准备凿通鸡鸣岗,也是为了若此”
“然也,淮南地处江淮之间,车船辐辏,淮水和扬子江便是纬线,经线除去山阳渎外,再开凿条鸡鸣渠,从而将江西南道、鄂岳、寿庐、蔡颖乃至陈许汴宋的商路都连接起来,非但是为了漕运,更是为了促兴淮南、河南两道。”
“开凿鸡鸣岗,高卫公您准备花粮食在蔡州招募足足三万权益兵,那为何在平淮西前却不加以招募”
“平淮西,本道统制朝廷宿兵十余万,擒杀二吴绰绰有余,有什么必要再招募权益兵,先前将帅如此做,一是以此来虚占度支钱粮,二来是虚张自己声势,此皆庸劣之辈行为。本道如今招三万权益兵,可凿通水道,不给蔡、光、庐百姓增加负担,此外也能顺带解决蔡州百姓战后饥楚,将缺食者充入军伍,有效消弭动乱;最终,通过修陂凿山,最后能锤炼出数千精通土木的士卒,便增设‘掘子军’增补武毅军,于战时或修备壁垒,或破坏敌军营砦,大有可为。”
如此一道道的疑惑,柳宗元现在于心中都明朗解决了。
而之前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各种道听途说,也迅速地化解开来,柳宗元最初认为高岳是个老奸巨猾、翻云覆雨的人,可现在看他温和地抱起那条叫膏环的小犬,满怀希望地眺望着汝水的河畔,和过往的船帆时,听着他的种种计划,柳宗元忽然有了些感动:
卫国公,是个真正做事的人。
而这天下,如此的人物已然不多了。
这才是国家的柱石。
转眼间,便轮到高岳来问柳宗元:“你至光州,该如何用巡院的吏员打画田产”
“劳逸结合......”
“不可,你该知道新设的经界巡院里吏员都是哪里来的。部分是本道罢废楚州营田时,分流来的所谓田官,还有部分是本道坐镇扬州都督府来,严查出来的贪渎官吏。这些人都有把柄在你的手里,子厚你该捶则捶,想笞则笞,就该像明崇俨驱使小鬼那般,争取两三月内就将整个光州数县打画完毕,造好砧基簿,交到淮南军府里来,这便是你的功劳考课,如此本道便能很快将子厚拔擢到七品。”
“......”柳宗元表情复杂。
可高岳却继续问下去:“光州的山棚,以前喜欢越界至舒州乃宣州的铜坑里,私铸恶钱,子厚又如何处之”
“我用保甲,抓捕越界私铸者......”
“不可,现在钱荒,好钱恶钱,官铸私铸皆是钱,他铸恶钱,你便认可,便也是缓解钱荒的一部分,待到物价稳定下来,再用好钱换恶钱回炉就行。”
这时候柳宗元只觉得在炎热的五月末天里,满身都是汗,也只能对高岳说如此受教。
“但届时山棚恐怕会干另外的事,也就是会将恶钱私下销掉,用里面的铜铸造铜器,一贯钱的铜造成铜器,可值得十贯钱,那样百姓便会大量销钱,或将钱私藏起来,又会让钱荒周而复始,子厚你如何处之呢”
这下柳宗元努力想想,才咬着牙对高岳说:“仆会布置人手在税场,有敢夹带铜器的便治罪征罚,并且让保甲连坐,设‘告铜赏格’,只要发觉邻里乡里有人私销钱币铸铜器的,可告官入罪,抄没的财产,可分得告发者三分之一。至于铜器,便在全州境内禁用,可以陶器瓷器替代。”
高岳大笑起来,说子厚你果然明白很多啊!
而柳宗元宛若虚脱,颓然坐在亭子勾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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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京师钱完税
《礼记.聘义》里说:“圭璋特达,德也。”
若丈夫无风骨品德,哪怕再富贵,也是碌碌之辈。
在信的末尾,刘禹锡还特意用略为鄙夷的语调,提及了一件事。
他写好《华山歌》后,也曾送给权德舆过目,结果权看到“高山固无限,如此方为岳”这句时,居然悚然对他说,这两句犯了卫国公的名讳,可遮去或用同音字代替。
至此,刘禹锡有些看不起处处阿谀权门的权德舆,就在信中私下对柳说:“这天下虽有一匹神骏,但要搞到万马齐喑的地步,也未免太过。”
柳宗元苦笑着,他晓得这句话针对的是卫国公高岳,不知道该如何给友人回信,只好将其折起。
他只记得高岳所说的那句话:“若想要功成,就不能让自己失败。败者,所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还谈何志向和抱负。”
刚刚入秋时,来到扬州的崔云韶、云和、芝蕙,结伴去游河关长街了。
而在扬子镇的转运院前,自各处来的商贾们,云集起来,鼎沸不休,整条河川上停满了准备沿汴水漕运的船只。
“这,这......”扬子留后王海朝立在院厅中,结结巴巴。
对面坐着的,就是高岳。
王海朝感到惊悚和不解的是:转运院外大小进奉船上,装的不是钱。
即便这次两税,高岳说只需三成用现钱交纳,可得来的钱他又说全都不解送到京师度支司国库里去。
另外高岳真的废了虚估法,并且百姓用米粮和布帛纳税时,他还特意下了文牒,规定百姓布帛每匹固定按照一贯二百文算,稻米每石则固定按照七百文算,这样百姓们哪怕是交实物税,也比往年要少得多,以至于淮南百姓无不欢悦,甚至部分州县已开始为高岳立祠祭奉了!
而盐商们则恨高岳,恨得要死。
“卫公,这三成的现钱要再不用船送到京师去,光是送布帛和部分斛斗米去,判度支小裴学士那边自不敢言,可奈圣主何!”王海朝只能这样说。
“王留后,不但两税的现钱不送,连发盐引所得的二百万贯钱同样不送。”高岳接下来的要求,更是让王海朝恨不得跪下来,给这位爷爷磕头,磕到开颅脖折的那种程度。
难不成这高岳要占淮南九州造反
你死便死耳,何苦连累我。
可高岳却说:“王留后肯定在心中骂我狂悖,明知圣主而今最需要在江淮八道以赋税得钱,却居然敢扣留两税和盐铁。”
“何敢何敢,只是卫公最起码也该用钱折算为轻货,送到京师去。”
“我不用将淮南的钱送到京师,也不折算虚标轻货,可纳给左右藏的钱,我却一文不会短缺。”
“”王海朝抬起头,纳闷地望着高岳,看他是不是有戏谑的神情。
然而高岳是认真的,“我用京师的钱充作两税钱,入左右藏。”
“”王海朝的表情就是如此。
“而在淮南征收来的钱,就可以留在淮南。”
“”
这时候高岳击掌,从厅外的人群里,
走过来一列穿着绫罗绸缎的人士。
“这是宣州的茶商王子弗。”高岳向王海朝介绍说。
王子弗其后跟着数位,捧着质地优良的茶饼,高岳依次介绍:“舒州的天柱茶,寿州的霍山黄芽,还有我们扬州茶园所产的蜀冈茶,这些茶只要能贩运到汴宋邹鲁,价钱可以翻三倍;若能贩运到东都,价钱则可以翻五倍;到了长安则可翻七倍;若是一路贩到了赤岭卖去西蕃,价钱可翻十二三倍。”
 
3.淮扬货启舶
王海朝接过那片彩纸,印刷十分精美,其正反两面有数颗印图,题头是“淮南—东都—上都界”,下面便是年号兴元某某年某月日,再往下则加盖“淮南扬州大都督府”印,随即背面是舜作五弦琴歌唱南风的绘图,又有面额数字和请款人的落款空白。
“这,这是飞钱便换啊!”王海朝失声。
“没错,其实说直接些,叫做楮币。”高岳回答说。
当然现阶段的楮币,还只是商贸汇票。
天朝货币经济在古代实则并不算发达,商业汇票最早出现于巴比伦时代,在繁茂的地中海贸易背景下应运而生,但天朝却是路途坎坷,其发行货币第一个高峰期是在两汉,但汉朝灭亡后社会主动倒退到实物经济时代。
第二个次高峰,是隋唐。
为什么说是次高峰呢因为盛唐时期,虽然货币已渗透到社会方方面面,可整个国家依旧有很浓烈的实物经济色彩。直到杨炎的两税法推行,天朝的经济模式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税法有个核心准则,那便是所有的税,都要用钱(或折算为钱)来交纳,即铜钱货币本位,搞货币财政。那么,中唐往后便是货币经济的大爆发时代,一直延续到宋朝。
盛唐时期,国家不缺布帛米粮(杜甫所说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实物丰富,乃至过剩),由是物轻钱重,所以私铸钱非常猖獗,因那时钱的好处大家都开始了解。
可至安史之乱后,唐朝有一段时间,属于严重的“通货贬值”,通俗的说就是“钱不值钱”,原因也很简单,战争直接摧毁了河朔、河南等地区,又有大批青壮劳动力被迫从军,生产萎靡不振,米没了,布帛没了,所以实物一下子便很昂贵(杜甫‘岂闻一绢直万钱’),以至代宗皇帝宣郭子仪进京慰劳,不是给钱,而是赐予郭了两百匹绢帛。
再到两税法,国家通过“税收纳钱”的强制政策,将天下的钱统统收归手中,形势立即为之一变,市面上用于流通的钱变少,钱越来越贵,而谷物和布帛则越来越便宜,商人买卖不便,农工生活也很困苦,形成了持续数十年的“通货紧缩”,也就是钱荒。
过去通货贬值,唐朝要大量增设冶炉,铸更多的钱,希望能多换些实物来。
现在通货紧缩,唐朝还是要铸更多的钱,来投入流通,缓解钱荒。
可唐朝一年也就新铸钱二十万贯上下,实在满足不了需求,最后出了杀招——唐武宗灭佛,一次性熔了许多佛像来发行新钱(一尊大佛像提出的精铜,可造出两三亿的铜钱),才算是把这个问题解决好。
然而好景不长,“五代公知嘴里的好皇帝”唐宣宗继位后,再度崇信佛教,又把铜回炉去造佛像了......
然后便是第二个高峰,到大宋建国,云开月明,第一件好作为,就是把五代十国各藩镇各割据政权的搜刮术原封不动地继承下来,甚至还融会贯通、花样翻新,所以大宋可能是天朝历史上唯一的在开国初年都不曾实行“轻徭薄赋”的朝代(1)(如果有对此持不同意见的同学,可以直接反驳我),两税、杂敛、禁榷山海之货课利,还有商税、矿冶铸钱、卖官鬻爵、卖度牒、炒官方地皮,花样繁多,所以税越重,需要的钱就愈发多,大宋就玩了命铸钱,拼尽全力每年能铸两三百万贯,但还不够,便开始搞纸币,最初纸币倒还行,可宋朝毕竟是个“用尽前朝敛财之术”的,其增发的货币和纸币,基本没有什么用在增长生产的方面(2),而是无限制
4.李齐运三长
这段时间高岳的作为,大明宫的皇帝也时刻关注着。
轰轰烈烈,搞经界法,均衡各州各县的赋税,推行保甲,增强对基层的控制力,这个皇帝是绝对支持的。
可听闻高岳在两税里搞“实物七现钱三”的模式,又开始发盐引,强逼淮扬盐商纳现钱,皇帝就有些犹犹豫豫了。
最后消息又传来,高岳在扬子留后巡院扣押了进奉船,布帛、税米、轻货,特别还有大批的钱,不能运到京师里来,皇帝便按捺不住,他不愿找杜黄裳、韩洄和陆贽,而是悄咪咪地找来判度支裴延龄,询问扬子留后那边有什么新的讯息传来,高岳到底意欲何为
裴延龄意识到进谗的时机来到,便苦着脸说:“臣实不知,只是听闻高卫公曾说过,组建新的武毅军,规模要有七万师徒之巨,还要造大海船、铸造大小铜炮,所费浩大无比。然则先前卫公平蔡,淮南累欠商贾债务超过百万贯,臣斗胆猜测,卫公也实在是无钱,故而才......”
“你是说,高郎还是要仿效当初陈少游和韩滉的作为......”
皇帝心中浮现起往日的阴影。
那年包佶转运几百万贯的财货,要来支援他,可却被陈少游、韩滉给强横劫夺,其后韩滉更是凭借对财赋和航路的控制权,威逼京师,强迫朕给了他宰相的位置。
高郎应该不会若此吧但高岳不是当过宰相了吗
到时候他若发难,朕能还给他什么......
还没等皇帝想清完,裴延龄就哭着跪下叩首,连呼高岳是忠公体国的大臣,皇帝不能贸然起疑心。
然后裴哽咽着,以袖拭面,又说坏话道:“这淮南也好,江东也罢,前者横跨江淮,又坐镇扬州;后者有润常苏丰饶的钱粮,又得京口水路便利。故而去的这一个个节帅,都好像中了邪似的,摄权摄财,借此对抗要挟朝廷,不过高卫公应该确实是因无钱,才出此下策啊陛下。”
“可韩洄入朝平章事后,已奏请朕,将镇海军再度划分为宣歙、浙西和浙东三个观察使,并且销兵一万五千......”原来韩洄离开江东,来当宰相后,按照事前协议——高岳既已平定淮西,周边一大圈的藩镇迅速恢复和平,比如山南东道、陈许、东都、鄂岳等,也有宣润的镇海军,所以在取得韩洄同意后,朝廷便再度把镇海军分割为三,裁撤兵员,希冀能匀出更多的财赋上供,而其他数处方镇则要推行“精兵化”,一样裁减冗兵,增大上供额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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