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商洛山中,淡紫色的雾气缭绕在初秋的山野里,在弯曲溪流边,柳宗元穿着白麻长衫,坐在块卧倒的岩石上,吹奏着笛子,身边的马拴在棵苍松下,正悠然地嚼着仆人端上来的粟米。
刘禹锡骑着快马,赶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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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僧明玄入寂
返归扬州官舍后,高岳在书斋里,拿起笔来,想写些什么,但又心思错乱,毫无头绪,便于暮色里踱出来,看着勾栏中早已凋落的花卉,表情怔怔。
果然皇帝不是傻子,为了阻挡封禅和封建,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坦白说,高岳也并不追求封建,但他作为韦皋的盟友,是要履行共同进退的职责的,至于他本人,这段时间也不断在和韩愈商讨、磨合,希望能提出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方策来,足以超越传统,但又不过分逾越,封禅和封建对高岳而言,不过是个手段而已:但不管如何,皇帝已经再次成为前进道路上的阻碍了。
左右为难的高岳,忽然听到背后有人轻声唤他的名字。
是云和。
高岳也没说什么,小巧的云和便摇着秋扇,两人一前一后,在林荫下走了十余步。
“前些日子,韩退之家来过,言语里满是叹忧。”最终,敏感的云和知道姊夫肯定是遭遇什么困难,便旁敲侧击,抬出薛涛来说事。
薛涛见夫君满腔激情,化为了文稿,并一直对自己说,马上我就会随卫国公入京封禅,这些文稿都是心血,届时在上都我“韩门”要一战成名,张籍和孟郊可都在那里等着我。
然则现在消息传来,大明宫宫殿莫名失火,皇帝临时停止了封禅,并将其无限延后。
于是韩愈顿时落寞——薛涛太明白了,他缺少的是个战场,是个战斗的机会。
忿忿不平的薛涛,在交稿时,就把委屈说给云和听。
崔云和也就明白姊夫郁郁不乐的原因。
高岳还没有说话。
“以前姊夫为了的是进士及第,后来姊夫是为了紫衣金鱼,现在姊夫为的应该是这天下,也就剩下河朔等寥寥方镇未平,四海外已无其他异族掣肘,那么姊夫还害怕的是......”
“霂娘......天下分久必合这是定数,我害怕的是,哪一日我若是死了,是人亡政息的局面,那该如何”
说这话时,高岳的态度很严肃。
云和听到“哪一日我若是死了”的话,心中也忽然起了幽怨和不安。
她望着自己的手腕,虽然依旧雪白无比,可也有了细微的皱纹,岁月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刻度”,姊夫已过了不惑的年纪,而自己和姊姊......再也不是曾经长安城内的青衿郎君,和桃裳少女了。
“还有孩子们,竟儿、达儿、炅儿、蔚如......还有你和我的翀儿......”
“那我若是舍弃不前,安保富贵,如何”高岳隐隐有了如此念头。
云和忽然笑起来,“那才不是你,那时你还是个青衫御史,跟李令公来蜀都城讨伐西蕃和南蛮,然后在庭院里,当人家的面,就在那里脸色激动,大呼什么桐中凤,又说什么龙叟,还说自己要救龙叟,像个傻子似的。既然是个傻子,哪里会懂得什么明哲保身、急流勇退的道理”
“这个世界,是急流勇退的人太多了吗......”可高岳想起李萱淑和小承岳来,还是满是愧疚。
“是你这样的傻子太少。”
“霂娘,我犯了个大错,其实我在外面还有个和翀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在云和开心地说着“傻子”时,高岳猛然说出实情。
云和的脸色,慢慢凝固住了。
高岳不安地背着手,互相搓着。
“是和哪个倡优或别宅妇所出”云和此刻脸色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摇动扇子的频率明显加快,不过若姊夫是和这样的女人生个孩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她身为正妻的妹妹,也得有份从容才是。
结果
14.王士平野望
明玄法师的遗体火化后,骨灰由弟子携带着,要送去泾州,埋在阿兰陀寺的树下。
这是他修行佛法的起点。
秋,大明宫皇帝连续下诏,说各道不要再呈献符瑞,以免劳人伤财。
既然阻止了封禅,那么随之引发的封建讨论就可以被搁置下来,于是皇帝暗地里提醒太子说,柳宗元这步棋就不要落子,不然藩道会乘机抓住,借题发挥。
太子就让少阳院使来请示,是否还要把柳宗元夺情起复,为尚书省某部员外郎
“既然这仗暂时燃不起来,那就把柳宗元给备着,要是夺情,怕是又会被朝廷内外瞩目,弄巧成拙。让太子校书刘禹锡去告诉他,只要服阙,朕立刻让宰相堂除他为五品,绝不食言。另外,刘禹锡也该拔擢了,可敕授为畿内某县县尉。”
辅兴坊内,灵虚公主也收到了高岳的来信,在内里高岳的言语明显慌了,他告诉灵虚,自己附和封建也是不得已,本身是没有这个心思的,希望陛下能体察,另外希望善待我儿承岳。
灵虚稍稍安心下来。
不过几乎同时,高岳又给义阳和王士平夫妻写信,在里面高岳居然答允王士平说,驸马都尉若此生仅仅拘限于个贝州刺史,实在太过委屈,你将来应该得到的,是成德军节度使的旌节,只希望士平能善保我儿承岳。
“是因为承岳的缘故,高少师才同意这样做!”王士平对义阳公主如此说到,语气明显带着激动。
王士平认为,只要有高岳在背后做奥援,他父亲哪天不行了,自己便拥有绝对的实力,返回真定,去争一争成德军节度使的位子。
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这辈子都能一眼望到底:做公主的驸马,当成德军和朝廷间的中介,往返于真定和长安之间。
“夫君,你就呆在京师里,安安逸逸地食三品禄不是很好嘛......”义阳隐隐觉得不对,就劝王士平不要有非分之想,“那成德军原来的旌节是李宝臣的,李宝臣死后爷要收了旌节,所以李惟岳才逆反的,现在李惟岳虽被阿翁杀死,可他的昆弟李惟简还在朝中。将来阿翁若真的不在,高岳支持你,爷却支持李惟简,那该如何”
“李惟简算得什么!不过是播迁奉天时,和你父亲一起落难了遭,便也成为奉天元从了,寸功未立,就画形凌烟阁,还封为武安郡王,韦令和高少师看他能顺眼吗皇帝又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送他回成德吗”接着王士平又求义阳公主,“将来,将来只要我能去成德军,你是我妻子,也能一道去真定,真定那里的富庶绝对不亚于长安,我为你起华宅、治池沼,每年十万贯脂粉费,没有人能监察管控到你,你想去哪里出游就去哪里,想和哪位俊秀结纳便结纳,我俩岂不是天下最快乐的夫妻互相依存,又互不干扰,可在这长安城内,明处的拘囿,暗处的眼睛太多太多,让我憋屈,我痛苦。”
“那更远的将来呢”
“谁在乎!我死后,节度使就给承岳有何不可。我和你没孩子,这承岳就是我们的孩子,名正言顺,我在外再多的别宅妇给我生养也没用,因为你是承岳
的母亲。所以我为高岳养儿子,高岳为我谋旌节,这太公平了。”
说到这里,义阳也有些心动。
王士平又求义阳,此事绝不能泄露给陛下,因为你就算泄露也没有用,现在高岳不来找陛下的麻烦就不错了,你难道没见到先前韦皋和高岳请你父亲封禅华岳,就把你父亲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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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安南天威径
同时,在京师某处隐蔽僻静的邸舍院落中,秘密商议也在进行。
一方是淮南进奏院留邸黎逢,还有一方,竟然是比高岳早一年及第的朱遂,及礼部郎中袁同直。
朱遂是前幽州卢龙节度使朱滔的儿子,袁同直则是朱滔的女婿。
本来他俩应能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惜朱滔死后,节度使的位子落入到朱滔的表弟刘怦(怦的母亲,是朱滔姑姑)手里,刘怦统治卢龙镇仅仅三个月就死了,其位就堂而皇之让其子刘济世袭。
大历十二年朱遂中进士时,同年的黎逢、袁同直为他写诗赋大吹法螺,可现在朱家彻底没落,朱泚为国尽忠,以笏击贼,壮烈成仁;朱滔一度背逆朝廷,死后权力被亲族所夺——朱遂只能带着儿子朱克融,长时间漂泊各方镇,寄人篱下,食幕宾俸禄,而今淹留京师,无人援手,父子俩衣衫弊旧不堪,面有饥色。
黎逢呢,虽则于高岳援引下,慢慢挤入六品的行列,但却不会有圣主赐绯银鱼的待遇,还是一袭青衫,且手腕残缺。
只有袁同直,虽身陷西蕃过,当了佛寺行者,好歹当上台省郎中,算是三人里混得最好的,高岳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故人重逢,说不出的唏嘘。
最后大家得出个结论,大历十二年这届混得太惨,还是下一届的后辈学弟厉害:状头高岳早已是节度使,后来又当中书侍郎平章事,是当中佼佼者;郑絪也已白麻宣下,当了政事堂宰相;其他如刘德室等,几乎都陆续突破五品,开始向公卿阶层迈进。
唏嘘完后正事开始,袁同直和黎逢密切切地告诉朱遂,卫国公念及旧情,希望能送你朱家重回卢龙执掌旌节。
“这居然能够”朱遂虽惊喜,可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袁同直说,这确实是件不易办到的事,关键在于大家齐心协力,只要心志和气力使到了,就没办不成的事,主要还是卫国公时时想起在西北营田时,曾多得朱太尉泚的提携照顾,有份难忘的恩情在内里。
随后黎逢就对朱遂说,马上淮南武毅军进奏院,给你家送五百贯钱帛来,然后就摸着朱克融的脑袋,心疼地说瞧把孩子给瘦的。
这番话让朱遂是热泪盈眶,忙说都听淮南那边百姓说高岳是菩萨,今日我是信了,然后便问有什么自己可做的,来回报卫国公
“卫国公说,只要阿兄你能善保自己,还有克融便好,其他的静待消息。”袁同直如是交待。
很显然,高岳在秘密布置河朔数镇的局。
而朝廷却在为新的安南都护和新及第的进士去向而苦恼不已。
延英殿中,皇帝大发雷霆。
岭南那边递送来捷报,称安南都知兵马使、平波军使张舟,于先前在杜佑授意和增援下,训练船队和土团精熟后,便兵分两路领军往南,一路自陆路挺进,一路走伏波将军马援故道,从马援开凿的岭中海路挺进,在爰州大破叛乱的洞蛮杜英翰、杜英诚兄弟,将其枭首——环王国对杜氏兄弟的援军,也被张舟打得惨败,报捷露布描述说,环王国前锋为数十头战象,冲阵锐不可挡,可谁想张舟早有准备,预先挖出许多深坑,在其上覆盖草捆,然后竖起木栅,让火铳和轻炮在其后轮番发射,让前军诈败,引环王军来攻,结果环王国战象不是被坑绊倒,就是被猛烈火器吓得倒走,把自家队伍冲得混乱不堪,张舟的土团步卒趁机自两翼掩杀,一战斩环王国兵马上万,缴获兵杖堆积如山,斩俘对方“王子”三十有六,及战象十三头。
如此张舟便收复了爰、驩、唐林等州,还顺手将两座庙宇给烧了。
一座庙宇是开元年间起兵反抗唐朝的梅玄成(一名梅叔鸾),其败死后,当地土著给他立个庙,叫黑帝庙;
还有处,是唐林州土著给先前冯兴、冯骇兄弟所立的“布盖
16.郑文明友人
皇帝心痛极了,原来他得到露布捷报是多么开心,党羌殄灭,西蕃被赶走,淮西也荡然无存,本以为世道会恢复正统,可他错了,韦皋、杜佑、高岳这三个巨头开始各行其是,还有一大批小型方镇跟着其后摇旗呐喊,逼迫朕要封禅,还要封建。
可皇帝现在几乎没有援手,几个还能打的神策军镇远在西陲,且上次的“裴延龄逆反事件”后,西北营田水运诸事归陆贽所判,关中、代北营田水运则归杜黄裳所判,韩洄、郑絪则管人事、选拔。同样在那次事件里,贿赂李齐运企图出任凤翔、兴元的一群神威、神策军将全被杖杀,这对皇帝的“信用”造成很大影响——现在京师内文武两面都知道,皇帝说话不好使,皇帝也保不住人,没人愿意背负债务,再求皇帝的中官、近臣运作官职。
毕竟中官是皇权的附属物,皇权萎缩了,中官的气焰也就低迷了。
现在是宰相掌握的三司,在给神威、神策军发军饷。
结果以监军使、内诸司使为代表的中官集团怨恨很大,而禁军里的将领们对这群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毕竟不从你这里拿钱的话,有谁会喜欢项目监理角色
所以朝堂内甚至有呼声,废除中尉制和各镇监军院,回复御史台外出监军的传统。
“打安南功成,全成就了高岳、杜佑......他们就多得一份,朕的血肉就被他们撕咬下一份。”皇帝如是想着,而这两年新晋进士的去向,给他的打击更是严重。
按照郑絪的叙述,这两年共取进士三百二十五人,规模是先前的好几倍,然而中央没能力授予官职,便叫其中绝大部分回家守选,可这群人那里会自甘寂寞部分被杜黄裳、陆贽征辟,为西北和朔方的营田、盐榷服务,大部分直接流散去各地幕府谋职,又以韦皋和高岳一东一西,最为得菁华:高岳吞并了扬子留后院、寿庐巡院,还准备设新的巡院管理海贸,大有将巡院转为淮南节度使经济管理部门的势头,而朝廷三司开始变为单纯的审计部门,去高岳的巡院为官,有品秩,给的待遇还优厚,大家趋之若鹜,甚至于有人扬言:“得礼部进士、天子门生,不过是去淮选、蜀选的添头。”
人们为了能去淮扬巡院,只能先来京师考个进士再说。
最后皇帝敕授为官的进士,还不到十分之一。
皇帝的痛,有一位宰相看在眼中,愤恨在心底。
“莫要让高三入朝参觐,不然我必袖利刃,刺死这獠奴!”归第后,门下侍郎郑絪愤愤不平。
旁侧织补的碧笙波澜不惊,对郑絪说:“刺死高三,也莫忘把我姊夫一道刺死。”
她口中的姊夫,就是剑南节度使韦皋。
说到这,郑絪就只能生闷气,不言语。
碧笙叹口气,“夫君,天下大势在此了,连我这个女流之辈都看出来。”
“女流之辈只能迎合,丈夫当为中流砥柱,绝不屈从!”
碧笙偷笑起来,说高岳来和你谈道理了,他从扬州给你写了封信。
这时候,郑絪看到妻子从书柜里拿出信来。
高岳的想法、规划,还有对天下走向的目标,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都写在信上,并对郑絪坦诚:这方案自己觉得是最优的,他连韦皋、杜佑等都没有告诉,正好你先前来私信
痛骂我,我就借机向你倾诉我真实的想法,一切全在回信里,文明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会按照自己的目标,推动天下的车轮隆隆向前,通过这信我是来寻求志同道合的友人,对你,对陆九,对杜遵素、韩幼深皆是如此,还盼回复为至。
月色下,桂树的香气弥漫在庭院里,郑絪背着手捏住长达高岳数千言的信件,来回长踱着,“最优解,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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