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关试当天,令狐峘堂堂司封郎中兼判吏部南曹,便只监考这韬奋棚的六人。
考前高岳和其他五人,还要自己掏腰包交“朱胶绫纸”钱,这钱顾名思义,就是“春关状”的工本费。
不过南曹的庑廊下,高岳等六人考试考得都非常认真,令狐峘收上来看了下,六人的十二道判文写得各不相同、各有文理,便在心中说:这高三鼓难怪晏相愿意冒着风险保他的状头,光是这份认真严谨的精神,就超越了大部分举子。
这下令狐峘也有些折服,便同样认真地将关试结果汇报给刘晏,并请示说:“新进士春关已全过。”
同时操劳赋税和铨选二件大事的刘晏平淡地应答声,接着问道:“听说高三鼓要参加我吏部的平判入等,现在考没问题吗”
“是没有问题的,高岳本为国子监肄业生徒,不用如乡贡进士那样守三选(三年)。”
而郑絪这种非国子监出身的则享受不到如此待遇,即便他要参加吏部科目选,那也只能挨过今年的夏秋二季,去参加大历十三年冬的铨选,且只能报书判拔萃或博学鸿词,而高岳则可直接抓住十三年春的尾巴,于春闱甲第后再接再励、再下一城!
“唔,高三鼓是平判入等,主司是你,取舍在你。”刘晏对令狐峘如此说到。
现在,高岳第二次来到吏部南曹,正式与其他选人一道参加平判入等。
南曹的一名脸皮蜡黄的堂吏站在台阶上,挨个核对选人们的解送文牒,不断喊出呵斥声,高岳见前面的选人,相当部分也应该是进士、明经出身,做的也是八品上下的官,却个个唯唯诺诺垂头丧气,身上的官服也满是补缀,看来这年复一年的守选、铨选,早已将他们的精气神消磨殆尽了,许多人花费所有的积蓄,自去年孟冬千里跋涉来到京城,但在铨选时可能仅仅因为处错误,或那个地方得罪了主吏部或中书省的官吏,就要被“驳放”、“抹名”,而后再像个乞丐般回到原本任地,继续守选。
 
15.入等授县尉
于是高岳提笔,洋洋洒洒将二道判文各自写了出来,唐朝时的判文其实就是赋文的变种,依旧要讲究骈俪对仗,这时高岳不得不感谢吴彩鸾,之前让他写书仪,真的可以锻炼到这方面的能力。
而其他书案边的选人们,大部分都在愁眉苦脸,有花钱行贿的则一副等米下锅的表情,但令狐峘与董晋二位考试官却始终目光如炬,不让任何人有抄袭书策或交头接耳的机会。
季春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照得高岳眼前的纸卷半明半暗,高岳不断地微微挪动胳膊,把纸张偏移着,方便走笔。
不久,急促钲声阵阵传来,令狐峘与董晋同时站起,让吏员开始糊名收卷。
这时解孝集才走到高岳之前,对他使了个眼色,高岳会意,即刻将写满的判卷呈上,孝集迅速看看,便自腰带所夹处抽出张糊纸条来,乍一看和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同,将高岳判卷的名字给封好,而后点点头,便走向下一张书案。
所有选人的判卷收齐后,令狐峘大声让吏员抱案入厅,并继续将厅锁住,他和董晋两人和四名书办笔吏要在里面批阅定分等级。
说完,令狐峘和董晋走在前面,抱案的数名堂吏慢吞吞跟在其后,走的过程里,一些判卷上的糊名纸条在日光照耀下,很快泛出点点青黄色斑迹,这些吏员互相使着眼色,便将这些判卷迅速集中到一人手里:这娴熟的动作绝非一日练就,让令狐峘和董晋根本没察觉。
很快在锁住的厅内,令狐峘与董晋继续端坐,时不时闲聊两句,督察书办笔吏们初改——平判入等的批阅和现在差不多,由笔吏先批改好,主要看选人的卷子有无明显硬伤,然后再将其交给考试官最后审定,令狐峘和董晋现在都是显要官员,自然不会做亲自一张张阅卷这种琐细之事。
堆积的判卷里,解善集的另外名堂兄仁集很快拿到了高岳的:是另外名书办悄悄而迅速地自书案下塞来的,身份是按照糊名条上面斑迹的数量确定的。
解仁集本是舍人院当差的胥吏,当然在钱的运作下,便被特意抽来,协办吏部南曹的平判入等。他先是拉开高岳的卷轴,果然发觉二道判文虽文理可采,但“书”这一项却稍微欠差,很快抽出份一模一样的白纸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高岳的判文用清秀工整的小楷誊录好,再掏出份正常的糊名纸贴住,偷梁换柱一气呵成。
令狐峘和董晋其实也不是不清楚这帮吏员在夹带私活,可官和吏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后笔吏们将“优异超绝”的判卷毕恭毕敬地交到令狐峘的案前。
令狐峘挨个撕开其上的糊名条,待到看到个“高”后,笑了笑,手略为停顿下,接着用力一揭,果然是高岳的判卷。
司封郎中看看,便推给身旁的董晋,董也细细读了下,便点后微笑,同样表示认可,随后令狐峘便提起朱笔,在高岳判文上打个圈,而后写上:“前进士高岳......书、判可入高等,谨察。
司封郎中令狐峘太常少卿董晋”
下午南曹中堂内,高岳和其他选人又聚集起来,接受二位考试官“身言”的考察。
自然这个不需要行贿,高岳收拾收拾,还是能达到薛瑶英眼中的“及格线”
16.只求得校正
注拟已定,为害怕选人不满新官职而导致“复唱”的麻烦,令狐峘和董晋就在中书省审核前,将得选的人统统再度召集到南曹中堂。,来个预唱,看看有无选人提出要求的。
大部分没有得选也即是被驳放的人,纷纷唉声叹气地离去。
留下来的人当中,就有高岳。
高岳现在明白“钱可通神”的道理,由此信心更炽,便专等令狐郎中“预唱”。
案后令狐峘很快就提到了“国子监出身、前进士选人高岳”的名字,高岳立刻上前行礼。
“注拟高岳为浔阳县尉,可否”
高岳一听,开什么玩笑!我拼尽全力以解头兼状头的身份及第,又让云韶小娘子为我破费那么多,身言书判全都优异超绝,居然要将我去遥远的江州浔阳起家当县尉,唱什么”寻阳江头夜送客“,不可不可!
红芍小亭内,薛瑶英在那日明确对自己说,“逸崧,俗话说的好,宁为长安草,胜作边地花,若是平判入等,吏部注拟时绝不可离京畿起家,定要争取到校书、正字方才心甘。”
“长拜伏启郎中、少卿,江州路远,仆身躯虚弱,恐不支,请另授九品官为感。”高岳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身躯虚弱”的感觉。
令狐峘和董晋一时间也感到愕然,浔阳县尉乃从九品上,应该不亏待你了,便问“不知选人你意欲如何如辞通可改注拟。”
“请授秘书省校正!”高岳也不谦虚。
令狐峘冷哼声用手指弹着案面,董晋也连连摇头,并对高岳耐心解释说:“吏部选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秘书省的校正之职,须自博学鸿词或书判拔萃二科登科方可授予。高郎君啊,你是平判入等,还是先释褐为县尉最为妥当。”
董晋说的并不为错,高岳想要求得的“校正”其实为校书郎和正字的并称,品秩上来说前者还要高于后者,唐朝有多个官署下辖校书和正字,具体说为秘书省著作局、门下省弘文馆、太子春坊司经局、太子春坊崇文馆(春坊里的官制模仿的是朝廷,司经局对应著作局,而崇文馆对应弘文馆),还就是诸集贤院,其中又以秘书省的品秩最高,而崇文馆最低。
无论是校书还是正字,都是士子释褐起家的最优选择,由此竞争也是异常激烈,所以董晋才说通过博学鸿词或书判拔萃才可就任,而平判入等这个科目原本设置出来,就是因前两科太难,从搞了个弱化版的,以求能多让些人登科得官。
可高岳不为所动,依旧求取校正的官职。
这下令狐峘和董晋也没法子,这事最终还要中书省拍板,干脆将高岳的诉求附在注拟状后,交给那边去定夺算了。
注拟状风风火火地送到中书省堂内,当值的官员全都凑过来,阅览各人的,其中有位见到高岳的,便说“门下省的常相有交待,高岳此人不堪,若存于注拟状上,可抹去!”
结果这位话音刚落,刚刚提起笔来,旁边就有位吏员拉住他衣袖,这官员回头一看,正是位叫解良集的堂吏,“上官,请借步说话。”
堂外长廊下,解良集塞给这位一张便换,对方一看,清清楚楚写着三十贯钱的数目,便怒声道,“这是要卖官鬻爵吗”
“上官请勿惊怪,钱倒在其次,不过是有大相公在其后传话,希望中书省诸位放过。”解良集语气里居然隐隐藏着威胁。
那官员有些惊惧,转眼四下
17.三唱得正字
既然是大家下达的命令,霍竞良当然不敢怠慢,急匆匆顺着宣政殿向皇城方向跑去。
这下霍竞良跑得可就远了,待到他疲累欲死地奔回来后,汗水早已湿透衣背,对殿上的皇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前,前进士,高,高岳请求三唱,言不厌(满足)太子正字,说校书若不,不得,那就,就秘书省正字,或集贤院正字。”
“果然三唱了!”代宗皇帝哭笑不得。
这下皇太子李适感到极大不快:虽然我不希望你担当春坊司经局正字,但高岳你居然满是嫌弃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陛下,此人狂悖,三唱不可反复,不然吏部选颜面何存可直接交给岭南节度使。”李适当即进言。
唐朝有部分官员那是不需要注拟的,即是去岭南这地方的,只要节度使愿意带,即刻打包带走,任期满后如还活着回来,还能优先铨选。
谁想李豫却摇摇手,示意太子不用急躁,接着看看檐角上开始西沉的日头,这吏部的一日选马上就要结束,总得有个结果,“刘卿你是天官尚书,依你看这高三唱应该如何注拟”
刘晏不慌不忙,只是对陛下说,“陛下可先问高岳为何三唱而不厌。”
皇帝点点头,阶下站着的霍竞良暗叫惭愧,幸亏刚才他跑到皇城承天街吏部南曹时,高岳为了怕他再跑一趟,直接告诉他求官的理由。
“前进士高岳说,自己年龄尚轻,不知官业道理,恐怕就浔阳县尉不称其职,辱没圣主和吏尚名声,希望先于秘书省、集贤院涉猎群书,待精熟后再迁转县尉,方可不误百姓。”
听到这番话,皇帝还是颇有感触的,之前刘澡身为畿县县令,堂堂六品官员,居然干出那等龌蹉不堪之事,看来以后在择官方面,不但要文艺纯熟,更要器识优先才是。
不过朕不会被高岳区区一番话给打动的,朕要亲自看看他的判文再做决定。
于是皇帝叫中书舍人崔佑甫,将高岳的判文搁在书案上,先看的是《梨橘之判》。
高岳是这样判的:“荣泽名区,长洲澳壤,土宜虽异,川路攸通。故使贾客相趋。乘时射利,商人递委,从有之无。大谷元光,言移汴北;江陵朱实,欲渡淮南。於是鼓帆侵星,俱辞故国,扣船忘夕,并届徐城。两鹢争飞,双帆不背,异虚舟而见触,均斗舰之相逢。遂使桡逐兰摧,疑建平之柿下;棹随桂折,若河上之查来。落果於焉星散,傍人由其鹜没,一游一泳,橘包裹而全收;载沉载浮,梨漂零而半矣。然防虑之术,未闻责已;而深溺之弊,直欲尤人。乍寻似合酬填,审细便难允许。何者梨因散失,船则共伤,若为梨觅陪(赔),过自归於毁椟;如损船索偿,理乃齐於指马。既非情故,徒事披陈。”
其实这段判文,和唐朝大部分判相同,p话一堆,为了凑字数而凑字数,一些典故和门道全是刘晏所赠《判文百道括》里的,案子明明很简单,甲的梨子因包装不好而导致漂没损失过半,不应让乙赔偿,此外甲和乙的船互相撞坏,责任也是对等的(毕竟唐朝还没先进到能做责任认定检查的程度)——所以前面那些“荣泽名区,长洲澳壤,土宜虽异,川路攸通”及“鼓帆侵星,俱辞故国,扣船忘夕,并届徐城”也就是用骈赋形式,复述下案件过程罢了。
这道判文似乎平平无奇,于是代宗皇帝又接着看下一道《不修桥判》:
“津桥不修,何以为政车服有命,安能假人丁职是崇班,体非威重,轻汉臣之宠,失位于高车,徇郑相之名,济人于大水,志虽恤下,道昧叶中。与其熊轼涉川,小惠未遍,曷若虹桥通路,大道甚
18.西川有佳音
高岳捧着装着告身的木函,按照令狐峘和董晋的嘱咐,慢慢走出吏部南曹选院,接着顺着横街过左威卫府(他先前就是在此废园里向潘炎求状头的)、左领军府,来到尚书省都堂东南隅街道前,那里横着道拗颈桥。
高岳至此桥头向宫城而下拜,再转向东大明宫而下拜,以示感激圣主授官。
“我唐集贤院,于西京处共有三处,曰大明宫集贤院、兴庆宫集贤院及华清宫集贤院,高岳你就职的为大明宫集贤院,其位于光顺门外街入门之西,南邻命妇院,北接宫城墙垣,东隔街为待制院,西靠将作监木作场,务必记清楚省舍官署所在,不得有所差次。”之前,董晋对他如此交待,接着南曹堂吏捧着个竹笥,内里贮藏着数段衣物,“此乃皇帝赐予你的时服。”
高岳也接下来,这竹笥里有段是深青色衣料,还有白色的,是用来做汗衫和禈子(裤子)的布料,及一双靴子,一根白笔(用来插在发髻上),一个幞头,还有一块木简笏板(九品官只能用这个)。
其实对于唐朝官员,特别是寒素出身或位阶不高的来说,官服花费确实是个很沉重的负担,因为长安不但米贵布也贵,按《唐六典》里的规定,一个官员要凑齐四季的时服需要绢布八匹,而天宝年间长安哪怕稍次的绢布也要四百八十文一匹,即使说光是衣料钱就要三千六百四十文,再加上加绵、靴子、幞头,办齐一套行头怎么也得要有五贯钱,而天宝年间九品官的俸料钱一个月才一千九百一十七钱,所以得花几个月俸料才能应付过来。
好在现在高岳知道,杨绾宰相虽然身死,但他增加京官俸料的政策却在今年实现,皇帝于去年五月下诏令,增加在京官员的俸料钱,高岳身为集贤院的正字,月俸是多少钱呢
大历十二年代宗皇帝的给俸内容说得很清楚——诸校正(校书郎和正字相当)月俸为六贯钱,也就是六千文(1)。一个月俸料不吃不喝刚刚够筹措时服的,其实负担也没比天宝年间轻到什么地方。
所以那时候的百官,在官服上更仰仗皇帝的下赐,这不高岳刚刚起家,皇帝就让人送来了几段布料,算是给春服了。
那这青色的衣料,就是用来制作官服的,毕竟现在我身为集贤院正字,散官位阶为最低的从九品下将仕郎,职官位阶则是从九品上,只能穿此颜色的衣物。
唉,不过皇帝只是赐予衣料而已,马上还是拜托双文大姊把它裁剪缝制成合身的衣衫,马上我在大唐公务员上班的日子就要开启了。
朝廷的制度安排还是很有弹性的,令狐峘对他说,等到曲江杏园的关宴结束后第一个旬日开始,你就正式来集贤院“视事”(也就是上班)。
其实暗含的意思大概就是说,集贤正字实在是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清闲职位吧!
唐朝的机关生活,马上再去体验。此刻一路过关斩将,夺取状头又平判入等,授予集贤正字的高岳心情还是非常非常开心的,走出安上门后,他看着满是胭脂色的黄昏天空,觉得美滋滋:
虽然现在自己还是个仕途刚起步的正字,可衣粮俸禄都有着落,万里长征可以说是开了个很好的头。
但这一切,可真要感恩云韶小娘子、薛炼师和吴炼师这些人呀!特别是仆射小娘子,支取了足足三百贯打点上下,为他谋了个月俸只有六贯的职务,这份情还有什么话说呢
高岳想到此背着竹笥和木函,迈动轻快愉悦的脚步,直向大宁寺的兴唐寺走去。
结果高岳在坊墙边下走着,一辆钿车就轱辘轱辘跟在其后,相差大约二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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