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回京之前,高岳骑着马,在阁川和百泉的八百顷屯田地,也是他的心血之处,绕了长长的一个大圈,沿路许多军卒都拥过来,孔目长孔目短,对他依依不舍,特别是史富,跪在孔目的马前,连问孔目为何要走,良原营田还做不做下去离了孔目,我们怎么办呢!
高岳喉头滚动几下,没有回答,狠狠地打了下马鞭,让韦驮天牵着坐骑向着东面离去,头也不回。
马凹原的驿站当中,安西许多军将列坐在厅内,设下筵席,送别孔目官高岳。
因还在为大行皇帝服丧末期,筵席并无酒,亦无肉,更无声乐,众人都披着缌麻,倒是食案上摆着有许多的面食麦饼。
“高孔目,这是用百泉军屯新得的麦谷蒸出来的。”张羽飞和马頔一语,顿时又让坐在席间的高岳伤感不已。
他颤抖着用手摩挲了几下这新鲜的面饼,接着举起来,狠狠啃了几口,有点艰难地咽下,接着低下头,将手合拢,对着诸位军将团拜,各位急忙回礼。
“高孔目安心,百泉那边的八百顷军屯我们必然留着,绝不荒废。”各位顿时安慰起高岳来。
“感激不尽......如高三能在朝堂有所作为,早晚还要回安西行营来。”
“高孔目保重!”各位纷纷劝勉道。
这时,马頔突然用苍凉的声调,高唱起《苦哉从军行》来:
“苦哉远征人,飘飘穷西河,南陟五岭巅,北戍长城阿!”
张羽飞也拍着食案,应和着接了下去:
“溪谷深无底,崇山忧嵯峨,奋臂攀乔木,振迹涉流沙,隆暑固已惨,凉风严且苛,夏条焦鲜藻,寒冰结为波......”
随后安西的诸将、军吏都唱起来:“胡马如云屯,越旗亦星罗,飞锋无绝影,鸣镝自相和,朝餐不免胄,夕息常负戈,苦哉远征人,抚心悲如何!”
在送别的歌声当中,顺着陇山飘往东面的云,高岳怏怏地骑在马背上,向着浅水原的方向而去,离开了泾原军府......
长安,我又回来了。
盛夏的长安城,天街以东的万年县诸坊,是最适宜避暑的,那里多是达官贵人楼宇聚集的地方,争奇斗巧,竞相妍丽,屋檐飞扬,遮天干日,就算是托庇这些朱门甲第的阴凉下,也能安安逸逸地度过炎热的夏天。
从荒残的泾州,来到京城长安,恍若两个世界般。
知了趴在槐树上,发出绵长单调的叫声,升平坊御史中丞崔宽的宅院里,高岳的青衫上沾着汗渍牵着马,引着云韶的牛车,先来到此处。
崔府的仆役顿时都围上来。
“逸崧逸崧,别来无恙啊!”刚刚结束御史台视事的崔宽,坐在清凉通风的中堂,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自泾州回来的这对年轻夫妻,他看到高岳有些黑了,但却结实机敏不少,看来边镇的风霜确实能锻炼人,而侄女儿阿霓却白皙依旧,好像太本对她无计可施,“去年秋月,西蕃大举入侵泾州,霂娘啊还担心你和云韶的安全呢。谁想,现在新皇刚刚践祚,就下敕书要你回京来入职宪台,当真是大欢乐之事。”
“阿父,乱说什么......担心阿姊安康,想得个平安信而已。”屏风后云和转出,摇着纨扇,先是与阿姊互相笑笑,接着看了下姊夫,便安静坐在稍后的绮席上。
崔宽见自己女儿,就摇摇
19.云和怀春心
不久,高岳从中堂里走出来,只看到林荫下,妻子和小姨子都摇着扇,带着狐疑和不信的眼神看着自己。
“阿霓,这一年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儿(zhi)郎(nan)......”高岳苦笑起来,便对妻子解释说。
他还没把下半截话说完,就被羞红脸的云韶用纨扇打了下手腕,“崧卿还不快去,莫让郑郎君久等了。”
高岳离去后,旁边云和用扇子遮住脸,脸也稍微有些红:以前阿姊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她很难会想到这种男女之事(姊夫对阿姊说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儿郎,那肯定是......那方面的事),如今阿姊归于高三后,她有时候在床榻上,或者于庭院里就会架不住胡乱想,好像身躯里的某根弦,到了某个春日里,就会自然苏醒,急不可耐地开始奏响心驰神往的音乐般——今年的融融春光里,她走在自宅当中,好像会注意到先前年岁里根本不会留心的事,桃李开放,燕子交尾,蛙声鸣动,蝶儿双嬉,都会让她面红耳赤番。
沐浴时,摩挲着自己如玉般的丰肌,和日渐成熟的娇躯,云和更是会空想,将来冥冥里会是那位郎君来爱怜自己呢婚姻都是天定之命,可越是这样就觉得更神秘,更让自己好奇。
在高岳去泾原前,崔宽曾答应过,要用崔宁给女儿的嫁妆钱,于升平坊为这对夫妻置宅,现在高岳也回来,马上还要去御史台,崔宽便让人将二百贯从家中取出,开始寻找地皮。
郑絪邀请高岳的都亭驿,不是天街西的那座,而是曲江的那座,恰好临靠粼粼湖水,向来是长安官员宴请游乐所在。
现在郑絪也是意气奋发,刚登科释褐为校书郎,身着九品青衫,听说得知他情况下,家乡几位叔父立刻将他家的田产又退回来,还送来不少润家钱,故而一听说高岳回京,郑絪就拿出钱来,在此宴请高岳。
皇城之内,芸阁(秘书省)和宪台(御史台)恰好相对,所以此后郑絪和高岳也算是面对面的邻居。
“你刚刚得到敕书,迁转回京为监察御史里行,足见新皇锐意进取,要多方提拔人才。”总体来说,郑絪虽然傲慢,可也知道高岳在泾原方镇屯田之举,当然也认可这位的能力。
“文明啊,你一直在京,我劝你也应该随后入幕府,到地方上去看看,了解国家的积弊在什么地方,又该如何解决。”
郑絪端起酒盅,长叹口气,接着一饮而尽,说“高三你说的无错,本来我在大历十二年来京时,心中想的只是,进士及第,应博学鸿词科,授校书郎,随后入宪台、南省,缓步至公卿之位,青衫变绯,绯衫变紫。可不瞒高三说,听闻你应辟去泾原时,我最初有些不解,但后来听闻你在泾原所作所为后,心中也就释然。”说着,郑絪不由得反手捏住青衫衣袖,“倘若我郑絪只会在京城里尸位素餐,那么又将有什么底气,褪去这身绿袍换作绯袍呢”
“文明说得太对了,太对......”高岳原本就因泾原营田之志遭寝而心怀坎坷,于是这次喝酒醉意来得格外快。
倒是郑絪看着他,又叹口气,“泾原营田的事我也知晓,只能说手中无柄,万事艰难。高三你的志向和做法是对的,但估计还未逢其时,故而不得其功。”
听到这话,高岳猛地拍击下食案,端起自己的杯盏,把酒水满满灌入腹中,接着只觉得喉头温热,满腔的抱负化为牢骚,对郑絪激言论道:
“西蕃这么多年,趁我唐疲惫间隙,日复一日,蚕食鲸吞,蹩我边城之地,如今凤翔以西,邠州以北,皆是西蕃贼寇纵横来往之地,河湟失陷,五镇数十州湮没贼手。而今朝廷宰相却不思进取,西北边镇不屯田、不讲武,不图恢复原会、陇山,反倒还要一味销
20.肃政台新人
下午时分,高岳和郑絪都喝得醉醺醺,出了曲江的都亭驿,各自骑着匹马,晃晃悠悠地顺着街道往北走。
“高三你不要送我了,不要了。”郑絪在前头,摆着手咕噜噜地说道。
“送,一定要送,送你回安邑坊元法寺......”
可两人却醉昏头,跑到前面街上的兴庆宫的墙下,是绕来绕去,总也找不到路。
兴庆宫西南角勤政楼上,窗牖悄然推开,结束谅阴(守丧)刚刚登位的李适临在其边,看到高岳、郑絪两名年轻的青衫,夕阳入袖,醉态可掬,悠悠策着马,在其下晃着脑袋,自然踱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爷,高三这髇儿,一见就是喝多了。”身后,唐安皱着眉梢。
“萱淑,髇儿髇儿的,这词是打哪学的”
“少陵笑笑生的长编里学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那少陵笑笑生应该就是高三本人。”
“!”看着微笑的父亲,唐安脸上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爷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接下来,李括望着还在街道上晃荡的高岳,“高三,朕要用你,所以召你回宪台来,在泾原实在太屈才了。”
次日清晨,高岳从酒醉里猛然醒来,头还有点晃荡,云韶在旁边的枕头上睡得正香,夏季的天亮得很早,升平坊的官街鼓咚咚咚响个不停,随后高岳见扇门外有崔府奴仆的身影晃动,低声唤到,“郎君郎君,速速着衣,府君已在外面等候了。”
哎!是的,今天就要去皇城御史台视事了。
“唔,崧卿......”玉簟上,迷迷糊糊的云韶伸来弯月般的胳膊,搭住了他的肩膀。
“阿霓继续睡,我自己着衣。”
待到他穿着白中单,走出房门,嘀咕着青衫官服哪里去了时。“姊夫。”云和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回头看,她从自己厢房走出,站在廊下,正捧着自己的官服递过来。
这官服怎会到云和手中
云和见姊夫纳罕的表情,便解释说:昨日傍晚你喝得伶仃大醉,是马把你驮回来的,阿姊和芝蕙给你洗濯,又侍奉你上床榻,看你醉得深不放心,一直伴着,芝蕙中夜才回自己房间休息。所以改官服的事情,我就帮忙了,姊夫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不会不会。”高岳连声感谢,又见到云和的眼圈有些黑,知道她昨晚辛劳,便又接着说辛苦云和了,便接过了青衫,一穿上,却发觉肘子和胸前凭空多了几块补丁,叹口气,心想这是云和有意戳破,然后缝补上去的。
接着他跑到宅第乌头门前,崔府的数名奴仆已举着火把,准备侍奉崔宽入朝了,“逸崧,逸崧,快走吧!”崔宽骑在马上,催促着。
这时,崔宽的妻子卢氏来到廊下,出现在云和的身后,训斥说:“霂娘,这高三郎虽然是你的姊夫,可总得避嫌。你个未出阁的,居然帮姊夫缝制衣衫,这算什么啊”
云和也不抗辩母亲的话,扭头就走,气得卢氏连说这孩子魔怔。
皇城御史台,三院相叠,与其他官署不同的是,御史台的大门是朝北开的,因见不到阳光,故而森森可怖,极有肃杀之感。
入北门后,察院、殿院分居廊柱外的左右房,其上的台院居中,位于廊柱之里。而台院之后最南处,便是御史台会食的食堂。
今日轮到崔宽入大明宫中丞院当直,所以整个御史台由窦参总掌。不过因三院分置,各有
1.阿阳恩仇记
兵马守西山,中国非得计。
不知何代策,空使蜀人弊。
八州崖谷深,千里云雪闭。
泉浇阁道滑,水冻绳桥脆。
战士常苦饥,糗粮不相继。
胡兵犹不归,空山积年岁。
儒生识损益,言事皆审谛。
狄子幕府郎,有谋必康济。
胸中悬明镜,照耀无巨细。
莫辞冒险艰,可以裨节制。
相思江楼夕,愁见月澄霁。
——岑参《送狄员外巡按西山军(得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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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虽然非常看重御史台,可也深知在御史台任官极为不易。因为各州判司“要而不清”(事务多可名声不好),而校书、正字则是“清而不要”(名声好可事务太少),只有御史台可算是“又清又要”,既清贵又执掌繁剧。具体来说,御史的职责有纠、察、弹、推四项,纠即纠正百官朝会礼仪,察就是要巡察宫城、皇城、驿站、州县,弹就是要弹劾失职犯法的官员,而推则是还要受理鞠问案件。
而御史台三院当中,又以台院和察院负担最苦(殿院因主要纠察朝会礼仪,负担最轻),这最繁重最得罪人的察、弹、推就是这两院具体负责的,所以高宗朝贾言忠便写了本《监察本草》,极言御史的辛苦,称“御史”这味药,是“服之心忧,多惊悸,生白发”,并且还生动地提到:“里行及试员外者,为合口椒,最有毒”,“监察为开口椒,毒微歇”,“殿中(侍御史)为生姜,虽辛辣不为患”,“侍御史为脆梨,渐入佳味”,只要可以“迁员外郎为甘子,可久服”。
而高岳、陆贽现在所当的监察御史里行,便是最毒的“合口椒”——俸料钱最少(为员外官,工资只有正员的一半),负担最重,工作最辛苦,只有到台院侍御史这个地位,才算是吃到脆梨了。
所以在御史台察院里就形成个不成文的风气,大家的官服都是破破烂烂的,有的确实是因为没钱,有的则是要做样子融入这个圈子里来(比如高岳......他的官服就是云和有意做旧加补丁),以示监察御史们的清苦刚正。
“这不就是卖惨吗”高岳抬起袖子,居然看到腋下也有个补丁,心想也不知道小姨子是咋想的:我用腋下干什么的,能把这个部位都磨破掉
不过转瞬就看到位同仁,衣衫后摆的左右臀部处各有个醒目的大补丁,心中也就释然了。
陆贽倒是截然不同,一身青衫毫无破绽之处,虽然遭到其他里行异样的目光,但也充耳不闻,四平八稳地走到队列最前面,一道要顺着银台门朝大明宫而去。
同时,在东市放生池的“退乐斋”商邸前,一袭青衣的芝蕙站在其前,有些讶异地看着“退乐斋”前人马拥堵不堪的情状:
商邸前是观者如堵,人群当中一名老者站在台阶上,气得将从斋里买来的蒸胡一把砸向门外的泥土上,闹得芝蕙脚下的棨宝呜呜叫个不停。
“混账东西,这少陵笑笑生的<阿阳侯恩仇记>到底,到底有了新编没有哇!”
众人齐声站在退乐斋前应和,这老者气得脸色发青,继续高声说“明明先前这里书肆铺头说的好好的,一季一编,可现在......”这老人家举起手指头,连续数了几下,旁边的群恶少年等不及,提醒道“已经一年多了。”
“一年多,足足十三个月,都没有第二编面世。”那老者痛心疾首,不,是真的痛心起来,捂着胸膛仰面就快要倒下,幸亏几人上前把他给扶起来,捶后背抚胸口才没气得背过气去。
“什么一季一编,都是
2.墙垣满感言
原来是隔壁囚牢里的一名僧侣,本是沙州佛寺的,被西蕃掳掠到这里来,这沙州僧不甘死在穿云堡里,又精通天文地理术数,便准备掘坑道逃出连云堡,可鬼使神差地却通到樊景略的囚牢里来。
而后二人惺惺相惜,便将坑道给遮挡起来,经常在一起合谋如何逃走,在此期间樊景略向这沙州僧学习到很多韬略知识,二人还不断寻找机会......
可首编到这里,就断掉了,“未完待续”。而后退乐斋所加印的,都还是《阿阳侯恩仇记》的首编,也怪不得整个长安城的读者来堵门。
芝蕙摇摇头,便将手里的书卷收好,接着站起来,这会儿她才注意到,退乐斋商邸门前的那堵墙垣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纸笺,像繁茂的叶子随风飘扬,其上都写满了字,有的墨迹已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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