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幸运的苏拉
还没等二位说话,卢杞的丑脸却浮出笑容,“不过呢,陛下马上会有陛下自己的判断,还是先请诸位稍安勿躁,坐在榻上喝喝茶,等等消息不迟。”
接着卢杞起身,亲自启封了几小瓯上好茶叶,在这几位御史目瞪口呆里,要招待所有人“先不要急着判案,饮茶再说”。
紫宸殿中,杜佑、韩洄、张涉等都立在那里,争相请求皇帝尽快断刘晏的罪。
结果皇帝缓缓说了句:“你们说刘晏奏事不实,可如今户部的金部司、仓部司还没有将淮南等地的财赋核对完毕,给刘晏下罪名岂不是过早”
韩洄等人便急忙说,不必等淮南等地,刘晏奏事不实的罪名,已在其他几处找到铁证了。
可就在这时,淮南方镇的消息传入紫宸殿。
“什么,陈少游闭境,拒绝黜陟使入淮南黜陟使先遣的吏员,在扬州所住的驿站起火,烧死了数名吏员,所持核查的文簿也毁了!”听到奏报,李适大惊失色,然后他接过陈少游的奏疏表章,里面陈少游的说辞非常直白露骨:
臣绝不是抗拒陛下法典,臣只是替刚刚被罢黜的宣州刺史裴胄不平,现在各道黜陟使手持不知所出的文簿,动辄以“新旧文簿抗谬”为名,生事陷害地方官员,党同伐异莫过于此。试问先前户部金、仓部根本不掌利权,不核查财赋已数十年,手里的新文簿是哪里来的
至于驿站失火烧杀黜陟使吏员的事,臣必将彻查,绝不宽贷凶手。可为免黜陟使猜忌,臣不敢再运钱至朝廷,加上盐铁转运使刚被宰相罢废,所以今年两税钱、斛斗米请朝廷让户部郎中自己来取。
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隐隐威胁朝廷,我
18.不堪食用米
听到这话李适只觉得心塞,他自登上皇位后,首次觉得“天下事难为”的道理,这陈少游和李正己的抗命,这安西行营兵乱,这梁崇义和李希烈的表章交至,就像风雨般,把自己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到底又该如何取舍
最关键的,还要让臣民为朕做出多大、多久的牺牲
可这时候谭知重忽然哭泣起来,李适只当是他为节衣缩食的高岳而感伤,便叹口气说:“朕知道,高岳的泰山是崔宁,镇守西川这么多年,家财何止万亿他缩减衣食怕也是为同僚作出个表率,我们也不必过于悲伤。”
“不,老奴之所以落泪,不单单是因高侍御的事,而是,而是......唉!”谭知重说着说着,直接跪下来,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伸长脖子,满是青筋,号道:“大家......大家在宫中为平叛,节省车马衣食,诸王们交出俸料,妃子、公主亲自缝制前线将士的春衣。可是,可是大家又知道不知道,有些事大家您处在深宫,怕是对外界了解得并不周全......老奴一想起来,无法自持,替大家您不值啊!”
李适只当谭是为被拘押在御史台的刘晏鸣冤,不由得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这位,刚要叱责他时,谭知重却伏在身上,泪如泉涌,握紧双拳,耸动肩膀抽泣起来,说出的话语让李适也猛然惊悚:
“大家啊,你出诏让宫中缩减衣食,皇妃、公主、诸王、宫人们可都算是做到了,许多外廷忠义士人也都做到了,唐安公主将一半膳食分给高侍御,公主她晚上就得饿肚子。可大家啊,老奴家居长安外郭,有些让人心寒的事可是亲眼所见,如有半点虚假,大家可当场杖杀老奴。”
李适不是傻子,谭知重言语里的所指他顿时明白了。
顿时,皇帝心中翻起的那种味道,就像是一口气吃了数十只青蝇般那样恶心。
血,自李适的胸腔涌起,带着酸水,奔流穿过他的喉咙,又争先恐后地汇聚到了脑门和双耳,乃至眼眶——皇帝的手,在剧烈发抖,他的嘴唇哆嗦两下,喉头滚出了一行话语:“谭内侍,你的意思是......”
谭知重的脑袋重重在地板上叩了数下,满是眼泪,“自睿文圣武皇帝大行之后,南衙里的那些朱紫大官,动不动就说国家是被军将、中官给弄垮的,可现在大家又知道不知道,现在军将在前线打仗没春衣,中官们居在宫中都吃不饱,连大家和唐安公主都免不了饿肚子,那群南衙的家在做什么”
“谭知重!”皇帝怒吼起来。
而谭知重急忙口呼死罪死罪,不住地叩头。
接下来,心意难平的李适背着手,迅速地来回走了几步,“叫霍忠唐来!”
次日,皇帝宣布罢朝会,并要求御史台继续拘禁刘晏,等待三司到位后,审判解决。
御史台监狱当中,刘晏坐在那里,栅窗漏下的阳光,照在他斑白的鬓发上,“谢谢啦......”说着刘晏接过卢杞递送来的纸包。
打开后,里面还是两枚蒸胡,排得整整齐齐。
“刘仆射快吃,明日可就再吃不到了。”
“安老胡儿没法子做下去了”
卢杞点点头,“现在政局这样,莫要说一个推炉车的老胡儿,就算是当朝三品,也是一筹莫展。”
刘晏不说话,一口一口,缓缓地嚼着蒸胡......
此时,杨炎立在紫宸殿阁门外,要继续催促定刘晏的罪,可门阁使告诉他,因为刘晏是四朝元老,有功于国,陛下此日罢朝,就是要思索如何处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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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张涉归田里
李适强压住怒火,又问杨炎家的奴仆,“依我看这些箩筐里的米饭菜肴,都十分整洁,怎么好好地说它不堪食用呢”
几位奴仆又望着这位“乡贡举子”哄笑起来,“看来你真的是从乡野里走出来的,要是平日里这些饭菜倒也可以让咱们这样的奴仆吃吃,可今天是小杨郎君宴客,所有的浙米煮熟后须得用鸟羽再细细择一遍,否则诸位贵客吃到参差的话,是会折损道政坊杨家名声的。”
“鸟羽择米,简直是......”气得身后的唐安俏眉如小山聚,刚要发作却被父亲拦住。
“都说羌马、蜀麻、吴盐、浙米,我都没见过真正的浙米,敢问这些米正宗否”李适依旧不动声色地装出副呆呆模样,问到。
“这些米可是真真正正的浙米,是浙东西观察使韩太冲用船特意送来的。”接着领头的奴仆见李适一脸羡慕的表情,便用手指从箩筐里沾了几粒米,“不信这位举子你尝尝。”
李适伸出手指刮了下,果然是真正的绝好浙米,如小珍珠般轻易从他人手指跃到自己手指上,既糯软饱满,又细腻芬芳,李适张开口吞下去,随后转过身来,笑着对唐安、霍忠唐说道:“好吃好吃,不愧是宰相家的米啊,不愧是......”
唐安心疼地望着父亲。
杨炎家的奴仆像看场杂戏般,看着“乡贡举子李逢龙”的大惊小怪,哈哈笑个不停。
很快唐安看到,父亲的脸颊微微抬起,狠狠地咬断颗口中的浙米,那半粒白白的米弹出,带着牙齿碰撞的脆响......
次日近午,御史中丞卢杞忽然得到皇帝送来的牓子,召他单独去小延英殿奏对。
御史台南食堂中,卢杞不慌不忙地振振衣袖,端正法冠,起身后对分坐两列的诸御史们笑着说:“我说的是没错的,不要着急,慢慢饮茶就好,圣主自然会有分寸的。”而后缓缓地走了出去。
殿院席位上,高岳端坐在食案前,他的面前多了盘公主特意让中使送来的花肚粟米糕,“饮茶,饮茶......”在其他御史狐疑不定的眼神纷纷里,高岳却不由得在心里松口气。
为刘晏而松的。
皇帝和卢杞密谈了很长时间。
春季的日头慢慢变长,阳光照到政事堂里默然焦灼的杨炎背上,也照到静坐于御史台监狱的刘晏脸庞上。
升平坊崔府里,云韶则正倚在月窗前,在母亲的教导下,嘴角挑着微笑,挺着已开始凸起的腹部,在为未来的孩子缝制着小小的衣服。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皇帝出人意料地宣召来翰林院学士张涉。
等到张涉赶到便殿里,只见李适坐在案后,面前的食盘里是几块麦饼和一段羊肉,杂乱的文牍堆积其上。
皇帝直勾勾望着自己,随后举起麦饼,细细地将切肉小刀上的油渍给擦拭干净,再将蘸上油渍的麦饼掰碎,一口一口吞下去。
“先生劝朕减车马、服饰、膳食,以补泾原前线,所以朕就吃这些东西,试问中先生意否”
张涉只觉得皇帝的眼神有些发毛,整个便殿的气氛也十分尴尬,心中立刻忐忑不安,但
也不能不当即引经据典,盛赞番。
皇帝继续悠悠说下去:“此外,朕还下了狠心,削减元陵诸位守陵人的衣粮,削减宫中诸人用度,而京兆尹严叔敖(郢)也大批削减了京兆府工人匠师,试问中先生意否”
张涉头皮阵阵发麻,但也只能鼓动唇舌,结结巴巴地又将圣主之德夸耀番。
“皇太子缩减膳食,妃嫔、公主亲手为前线将士缝制春衣,试问
20.七品服绯衣
可杨炎没来得及阻拦集贤院士沈既济的上疏。
沈既济的奏疏里称,陛下在东待制院里设三十人,轮番当直以备咨询,吃食都是由中书门下拨给的,如今泾原战事紧张,陛下不宜再徒增粮食耗费,可酌情削减三分之二。
沈既济上这份奏疏的目的,自然是杨炎授意,他不希望皇帝身边有那么多人聒噪,更何况其中部分人肯定对他的政策有所不满。
“沈既济卖廉耳!削减食本,自沈既济始!”这下沈既济算是完美撞上了怒火飞驰的皇帝辂车——很快沈被逐出集贤院,罚一年俸料钱,入“迎访皇太后”的队伍,去和工部尚书乔琳为伍。
次日,杨炎是浑身颤抖着,登阁道入紫宸殿的。
好在皇帝虽然目光阴沉,可并没有对他发火,同时李适宣布了对刘晏的处置决定:
“奏事不实,多门索利,罢尚书仆射,出京为桂州刺史兼桂管经略招讨防御观察使。”
这个决定让杨炎满心难堪,但也不敢发作,他现在只想能捱过皇帝的怒火,保住宰相位子。
唐朝的岭南地区,是左迁长流人的地方,不过左迁和长流是有区别的:左迁,主要是贬谪,可被贬的官政治身份还是在的,去地方上也多为一把手,晃了几年后还可能回朝重新掌权;但流刑却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被剥夺政治身份,“除籍为民”,并且理论上永不可再为官,还要被唐政府处处提防,被目为不安定因子,武则天那会儿动不动让人去岭南屠杀流人,也是基于此理由。
岭南细分起来,还可分为岭东和岭西,前者大体上算是现在的广东、海南,而后者大体上等于现在的广西。刘晏要左迁去的,就是岭西三管(桂管、容管和邕管)当中的桂管地区,并且桂管不但风土气候不错,还是岭南通往汉地的中枢重镇,将刘晏送去这里,绝对不算是重罚。
要是搁在往时,杨炎必定会建言说,桂管经略使手握重兵,还有大批流人可用,不可让刘晏前往就任。
但现在他敢想,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被动接受皇帝这个决定,自己则蛰伏段时间,从长计议。
当皇帝制书出来后,刘晏不敢怠慢,没和任何家人、同事道别,直接匆匆离开大明宫。
“主人。”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大明宫宫门前等着消息的仆人旺达,看到刘晏一溜烟走出来,便急忙喊了声,可刘晏根本没回答他半个字,就向都亭驿去,接着在驿站当中用符取来匹马,骑上去就扬着鞭子,直朝京东的长乐坡离去,很快不见踪影。
刘晏刚刚左迁的次日,中书侍郎崔佑甫卒于自家宅第,临死前崔佑甫起身,让仆人把自己的衣衫穿戴齐整,坐在中堂绳床,唤来妻妾子弟,吩咐好了自己的后事,下令设宴奏乐,诸位尽情饮酒欢谑。
等到霍忠唐匆匆赶到宅第来后,满庭院都是热热闹闹的声乐,夹着悲悲戚戚的哀哭声,崔佑甫已安详地躺在绳床上,离去了。
消息传到大明宫,李适悲恸不已,破例赠崔佑甫为太子太傅,并下令罢朝志哀。
可同时,谭知重、马承倩二位中官来到东待制院,对正在当直的高岳、陆贽二位年轻御史说,陛下要召见他们。
这两位虽然都是试殿中侍御史,可御史不但是宣政殿正衙常参官,也是皇帝身边的供奉官,品秩虽低,却是能直接面见天颜的。
穿过曲折的阁道板廊,皇帝扶着额头,不发一语地坐在床榻上,面前两侧各安放
1.兵变平宁息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
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白居易《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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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岳身着绯色官服,腰勒白玉黑犀蹀躞带,其下悬着四条红条,悬着金银所制的纸筒、算带、火石、小刀等“蹀躞七事”,骑在匹苍黑色骏马上,单独信步,出现在泾州城东的坊街中间。
在他身后,是马凹原李怀光邠宁军的营垒,在他侧面直到泾川边,满是陇右、凤翔节度使朱泚的营地,而他的正面,是泾州城高耸的城垣、望楼,安西行营将士们用血写的大旗正在门楼上挂着,于风中摇来晃去。
“咻咻”,两枚警告性质的箭矢,先后射入高岳马蹄前的土地,骏马长嘶数声,往后倒退几步,高岳扯动缰绳,对城头大喊:
“我是昔日泾原孔目院里的高岳,现携圣主赦免所有人的诏书,请放我入城!”
“是高孔目,是高孔目!”城楼、女墙后的泾原军士兵纷纷起身,拄着各色武器,都望着其下的高岳。
勾栏后,马頔、刘海宾贯甲走出,也看清楚了高岳。
这时候高岳于马背上举高双臂,指着身后,示意他的四周根本没有伏兵,可放心让他进泾州城。
不久,军府中堂上端坐的刘文喜,说到“请故人高孔目入城。”
“高侍御,高侍御救我。”等到高岳手捧皇帝诏书走到军府中堂后,安西军将们也都坐定,先前进来后反被扣押的李舟,被反绑双手,一见到高岳,就奋力嚷嚷起来。
“刘别驾(刘文喜先前被任命为原州别驾)不合扣押天使。”高岳当面指责了刘文喜的行为。
刘文喜摆摆头,“送李天使出城去。”
几名泾原士兵用剑割掉绑在李舟身上的绳索,李舟接着望望高岳,便头也不回地奔出泾原府衙,求了匹马,忙不迭地逃出城外。
接着高岳将皇帝诏书交到刘文喜手中,端坐下来,和刘面对面。
“陛下能让高孔目来晓谕,大概确实是想赦免安西行营的将士。”刘文喜笑起来,慢慢将皇帝诏书摆下。
“可段使君无法回军府来,所以泾原节度使暂且由朱泚来担任。”
刘文喜点点头,又问“扶风郡王之子可还好”
听到这话,安西、北庭行营诸位在场将士无不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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