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骑驴上仙山
”
陈铮搓了搓手,又啧了啧嘴,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
老太公一如既往,不喝茶,不给颜面的直言说道,“之前在百官面前,有些话老朽不好说,但现在没外人了,老朽也是有半身入黄土了,所以有些话就明言了,在对徐家一门上,你们这对君臣,有失公道啊。”
陈铮不恼怒,像是默认一般,至于纳兰,更是耳提面命,他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甚至可以骂严骐骥为老匹夫,但对于面前的老人,就算后者话如何难听,他也只有尊重。
因为唐府一门可以追溯到大秦时分,而往后几千年,无论是为官,还是育人,都是有功于汉,这个汉,不是汉朝,而是汉族,这可比一朝功劳大太多了,就如现在,西夏和北齐再怎么闹,那也是汉家人的内部争斗,他纳兰一人之功能和汉族传承之功媲美就算到时候西夏坐拥九州,陈铮登上大位,纳兰作为从龙之臣,他也仅仅是从龙之臣,跟唐府比起来那也是萤火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
甚至落魄到如今,唐府上面的牌匾都没换,天下第一家,这是多少朝帝王都默认同意的事情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加上唐府上下几千年,光是帝师就不下十位,多少帝王提到唐家都是文风清正,傲骨如霜。
这才是千年门楣积累下来的荣光。
老太公敲了敲自己的腿,声音沙哑说道:“当年我是看徐暄不对付,但跟人没关系,是他做事的手段不够正大光明,太过凶狠,以势压人,必受其伤,但是你们打的算盘我还是能猜到一点的,徐暄给我透过一点风,只是老朽愚钝,当时并没有理解,时过经年才明白,他是在给后人让路。
他当朝一日,你纳兰就出不了头,江南道的世家被徐暄得罪个遍,有他在你头上压着,你就心里有万般计策,也施展不开吧。可西夏如此伤筋动骨,要是不来点温药滋补,怕是整个朝廷撑不过十年,所以徐暄要给你纳兰腾出位置,一来徐暄得罪的世家太多,二来徐暄手上的杀孽太重,不适合做这个用药人,而你唯一不合适的地方,就是寒门出身,但这一点在世家眼里几乎可以忽略。
这本无可厚非,但你纳兰为人不厚道啊,公器私用,有私心,这可不是贤良风范。”
老太公话语直白露骨。
纳兰天下面容微红,似是羞愧。
老太公继续说道:“圣上,这件事上你也做错了,先贤都是知错则改,到了你们这里,怎么就将错就错平心而论,徐暄替西夏朝廷背了多少骂名可最后得利的都是朝廷,这十多年来,老朽想了很多,徐暄有些做法的确入不了眼,但结合起当时朝廷的处境,这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一样的病状,搁在不同人的身上,用药方法也不一样,若是壮年男子,当以良药,若是柔弱女子,良药为主,滋补为辅,若是将死之人,便是重药,甚至毒药,先激起人体反应,再佐以良药滋补,这话放到朝廷也是一样。
可最后如何你们眼里反而容不下一个年轻人。”
陈铮脸上笑容微僵,然后点了点头,感叹说道:“老太公教训的是。”
老太公接着又说:“不过要是徐暄还在世,见到如今的西夏,怕也不会怨悔。”
陈铮赞赏说道:“老太公高义。”
第四百零四章 大道至简,知行合一(一)
等到了夜间,老太公想了半夜,最后还是找了件披风披上,出了门。
第二日初阳才升,一条小道消息便开始从镇北关传了开来,昨日君主带着百官接的人是唐府太公,而且还有消息称陈铮接来太公就是为了让唐太公主持科考。
且不说这条消息是不是空穴来风,但这一招的确漂亮,打在了士子的瘙痒处,唐太公的门生,想想都有些眼红,这就是一个所为门风的问题,严骐骥就算再位高权重,两者之间的门风那也是云泥之别。
到了下午,此间事宜还在发酵期间,陈铮直接火上浇油,诏告天下,此次大考便由唐府太公操持。
如此一来,别说之前吏部侍郎处死一事,就连严骐骥抱病称恙一事都有些微不足道,当然,士子心喜,严党却是堪忧,陈铮的这个信号不可谓不明确。山雨欲来风满楼,更何况如今这个时候严骐骥抱恙在身,已然置身事外。靠山没了,池鱼如何避难他们这群人便没了主心骨,面如死灰。
等到第二日晚间,老太公才从陈铮的临时府邸离开,回到了自家住处,老太公面色红润,显然很是开心,至于老妇人,倒是面有愠色。只不过恼怒的对象不是老太公,而是陈铮。在老太公回来的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小心接过老太公脱下来的披风,搭在手臂上,然后一边给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这也太不像话了,昨日不是才过去今日大清早的就让你过去,你都多大岁数了,能这么折腾吗”
老太公乐呵呵笑道:“不碍事,该去,该去。你真觉得老夫老了耳明心亮着呢。”
老妇人被前者的话语逗乐了,打趣说道:“上了次朝,还真把自己当角儿了啊。听没听见外面是怎么说的,圣上各种英明,你呀,当了人家的棋子还在那沾沾自喜。”
老头子摇了摇头,总之心情好到无以复加。
老妇人觉得有些奇怪,尤其两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前者的秉性她能不清楚尤其现在脸上的喜色明显不是装出来的,当下便有些好奇,将披风搭在一旁,然后循声说道:“今日发生什么了,这么开心”
老太公打着机锋说道:“今日除了君上,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老妇人嘁了一声,不过转而好奇心上来了,疑惑问道:“见到谁了啊”
老太公回味说道:“公主。”
老妇人哟了一声,“见了公主就能让你高兴成这样”
老太公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全如此,圣上给老夫说了公主的许多往事。”
老妇人漫不经心,不以为意。“就这些”
老太公胡子一抖说道:“圣上还让老夫见了公主的生辰八字。”
老妇人豁然一惊,这话已经近乎直白,愣愣说道:“什么公主的生辰八字如何能让你看”
老太公有些不乐意说道:“如何不能公主如今二十有三,寻常人家的千金十三就已经出阁,就算是帝王家,也是十七**,到如今时候还待字闺中像什么话”
老妇人一脸惊容说道:“可公主不是十多年前已经许配给辽金皇子了如何还能下嫁小徐子。”
老太公嗤笑说道:“如今两国已经交战,此事自然作罢。哼!千百年来,入我唐府的公主可曾少了”
老妇人气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这样,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应对,许久之后,才小心说道:“可我们此番北上
,不就是为了小徐子的婚事过来要是小徐子娶了公主,那卫家闺女怎么办”
老太公似乎之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这会被妇人一言点破,这才发现此事背后怕不是那么简单。唐家人娶公主的的确不在少数,可没听说过先娶郡主再娶公主的先例啊。
事已至此,其实许多人都已经看明白了,随着唐老太公出山执掌恩科,徐家怕是要翻身了,徐江南不消多说,从原本的叛贼之子,一跃成了忠良之后,而卫月之前因为徐江南被逐出家门,过些时日自然也会寻个借口归了祖祠,如此一来,有个异姓王的哥哥,卫月之仪自然不亚于郡主,卫家闺女的心性他二老是极为喜欢的,微末夫妻见真情,就像他们二人,家道中落却能相依至今,所以二人恩笃情重,对于卫月自然极为满意,至于公主,老太公虽然只是见过一面,可温婉可人的性子极为讨人,一副大家风范,尤其还听说她自幼跟徐江南养于李闲秋之手,青梅竹马,更是点头不止,当然,让老太公最心仪的还是身份问题,要是这二人的婚事敲定下来,想必陈铮定然是真心的。
眼瞧着老太公坐下发愣,妇人将外套叠好,搁在一旁,然后说道:“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了吧,亏你还乐呵了那么久。”
老太公不死心看了一眼妇人,摆了摆手说道:“让老夫捋一捋。”
陈铮那边,在老太公走后,陈烟雨并没有多呆,起身告退,让陈铮有些唏嘘,之前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可这位公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抚琴,就是抱着件木钗发呆,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尤其在金陵刺了那姓徐的一刀以后,更是少言寡语,但这次只是偶然提起老太公要过来议事,便早早在亭子里候着,还奏了一曲青松,此间心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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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最北,有三人骑马巡视边境,为首一人大约四十左右,武将装扮,只是不似其他武将戴盔,而是用紫金箍束着黑发,肤色稍黑,不似一般武夫魁梧,但从小臂上透露出的一角来看,定然一身精壮,尤其眼神炯炯,必然是个久谙世事之人,在马的右侧挂着一柄剑,只要稍稍低手就能握住剑柄。
后面二人从体型上看就魁梧很多,显然是个冲杀武将。
三人一路,马蹄沙沙,像是踩在沙地上,其实是因为秋深寒重,这会草枝枯败,又因为才是初晨,这会草枝上有霜,才会有如此声响。
走了许久,后面汉子开口说道:
第四百零五章 大道至简 ,知行合一(二)
大道至简,知行合一,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比如百姓有难,该赈灾,赈灾便是知,如何赈灾便是行,而不是知道了何处百姓生活困苦,却只是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满是璀璨词句的诗篇出来,这样的文章,这样的人,陈铮不需要,而偏偏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的读书人居多。
可你要说他不是个读书人吧,光文章中引经据典的句子就不是常人能写出来的,可要说懂吧,满篇空谈,只能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陈铮才在西蜀建了个书院,不教文章,只教国策,不求各个成为纳兰这样的宰相学士,只求他们到时候别只会高谈阔论。
要知道,当年大秦的读书人,可是腰间佩剑,上马能杀人的。
而今这句话,被一名姓种的年轻人给提了出来,传的不远,有心人才能听到心里去。
很明显,谢安城,成了其中的一个有心人,当然有心人不止一个,至少还有一个有心人,也在极北的边境线上,这个人便是李显彰,平沙关一战,让他开始走到台上,受到了朝廷的关注,不过之前的千百人,活下的十不存三,尤其反攻横剑山脉那一战,虽说打出了气势,但一样损失惨重,至少平沙关光凭那些人是受不住了,要不是谢安城派兵牵制住了东侧的辽金骑兵,然后于越又遣兵来援,这一会平沙关怕是易手了。
可饶是如此,原本的平沙关守将黄权,对面前的这个文士,依旧钦佩有加。
不过此时,李显彰的后面跟着一个人,原本让他遣散离开的人,却在平沙关北上一战中,用身体给他挡了一道流矢。后来更一万醒来的时候,李显彰笑着说他好歹是个七品的武夫,却挡不住一道流矢,更一万一如既往,只是腼腆一笑,不说话。
而今,李显彰就站在平沙关上,其实平沙关真要守,如今光凭来援的三四千人是受不住的,尤其来援的大多数是游骑,平沙关是天然减速带,往后一马平川的草原沙地才有游骑的用武之地,再加之辽金在横剑山脉上吃过一次亏,在摆脱了谢安城的游骑之后,如今也开始在横剑山一侧屯兵。
平沙关现如今只留着十几号的斥候前军,其余人等都驻扎在往后五十里的营地里。
而这群人一般都窝在烽火台里,躲着宛如刀子一般的秋风,只待风停的时候,北眺数眼,看有没有南下的骑兵,李显彰则是站在关上,以前守台的士卒还当是这位参军大人是为了查探军情,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般,这位大人时常在关外摆上一方小桌子,独自喝酒,他们倒是想上来寒暄几句,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平沙关的守将还是黄权,这些士卒,宁愿旁敲侧击从黄权那里套几句话,也不愿直面李显彰,当然,李显彰跟这些人也不会多说太多,这跟清高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他自己的心绪,不想让人知道而已。
关外岩壁上因为饱受风沙侵蚀,已经生了像铁锈一般的凸起,轻轻一按就断碎飘零。
李显彰就如此的端坐在关上,面前摆着一方小桌,桌上一壶小酒。更一万就站在他的背后。不过奇怪的就是,如今桌上添了了两副酒碟。
李显彰给自己添了杯酒,没急着喝,不知何时,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天地孤寂,山河孤寂,人也孤寂,李显彰之前说这叫同病相怜,后来喝了酒,就摇头说这叫同道中人。
在感受到了秋风刺骨的寒意,李显彰抬头看了看天色,端起酒说道:“要降雪了。今年的雪,似乎要早了许多。”
更一万嗯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公子可以休息了。”
李显彰难得一笑,将酒饮尽。“是啊,早些时候还觉得年关之前还有一战,倒是出乎意外了。这大雪一下,以前闲的时候不觉得闲,现在不闲的时候,倒是觉得闲了许多。”
更一万感叹说道:“要是小姐还在就好了。”
李显彰笑容敛去,放下酒碟,回忆说道:“是啊,她常说就喜欢大雪,因为每次大雪,凉州就安生了,也常说不喜欢大雪,因为每次大雪之前,凉州都变得不安生。”
更一万低声骂道:“先生待小姐真好,要是朝廷能多几个像先生这样的人,小姐也不至于……”
李显彰摆了摆手,回忆了一会,然后笑着说道:“这个可能就是命数,徐暄不助她父女脱逃,怕是也没机会遇见你我,陈铮不找一个傀儡平王,或者那年的上元节,我不带你家小姐出门,可能后面的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更一万低眉说道:“先生想开了就好。”
李显彰摇了摇头,“没想开,只是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想开想不开有区别吗如今,我就想替她做点事,要是她泉下有知,也应该知道,我李显彰不负人。”
话正说着,下面有士卒禀报说有人要见李参军,还说是李参军的远房亲戚。
李显彰摇了摇头,脸上笑意古怪,起先他吩咐过,近些时日应该会有人过来,不出意外也会是个读书人,若是此人求见,那就不见,若是其他,再来禀报。
李显彰令人将人给领上来,又是自顾添了一杯酒。
更一万疑惑说道:“先生知道来的人是谁”其实也不怪他会疑惑,毕竟他跟了李显彰近三十年,也没听说过李显彰有过什么远房亲戚。
李显彰点了点头。“按理来说,前些时日就应该到了。”
更一万愈加疑惑。
没曾想到后面有人开腔替他解惑。“因为某要是不来,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且李先生说的没差,某十日之前就已经到了平沙关,在周边县尉呆了数日。”
李显彰嗯了一声,没看他,望着北地青山,然后自顾说道:“姓种”
年轻人嗯了一声。
李显彰喝了口酒,对于之前的话语像是放进心里,“为何假言是某家亲戚。”
年轻人笑了笑说道:“不然可上不来此关。”年轻人知道他的意思,要是打着求学的旗帜过来,那怕是跟一般的读书人一样,只是喊个口号,求个名声,要是不计手段硬要上关,才是问事。
李显彰侧过头,看着坦然的年轻人,突然一笑。“是我辈中人。坐”
年轻人依旧坦然,李显彰笑着说道:“可会饮酒。”
年轻人笑着回应:“凉州人,不敢说能比过先生,但敢说善饮二字。”
李显彰收回视线,望着暮色苍苍的天幕,一片草木灰,眼色虽然不讨喜,可胜在一眼无垠,心旷神怡,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徒然说道:“这下你可要被万夫所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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