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江湖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骑驴上仙山
年轻人昂起头,没饮酒,却是豪气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不正是先生想要说的话。”
李显彰面色不改,也没有因为年轻人的这番话语而心境波动,反而说道:“你要知道,这话不该你来说
第四百零六章 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更一万虽然听不懂话里话,但见着李显彰脸色不好,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显彰瞧见更一万脸上的愤懑,笑着说道:“其实不怪他,莫说官宦家,就说江湖,当初卫家为了保全,不一样将个女子去除家门。种家野心更甚,想让家里出个圣人,立德立言立功,此番言论,就是立言,可流言漫漫,反而揠苗助长,如今群势汹汹,种家顶不住压力,找到我,就当死马当作活马医。”
李显彰轻轻一叹,望着远山出神,“可惜了,浪费口舌。”
更一万试探说道:“先生知道他会选哪条路”
李显彰点了点头,“要和牧笠生相交莫逆,这条路本就不好走,其二是牧笠生如今更名换姓,他之前的名声不好用了,其三是这条路的助力并不大,要见功效,至少得十年二十年后,种家不会等,也等不得,不然也不会在此机会,高调入朝。
第三条路更加不用说,要是没有家室之累,或许还行得通,其功在社稷,在士林。或许现在行不通,可百年后,千年后就难说了。要是他敢走这条,我李显彰请他满饮。
第二条路是最简洁的,也是成效最快的,唐老太公本就是春考恩官,这些人本就是唐府门下桃李,要是能得到老太公支持,事倍功半。可大道之路,岂有坦途。
他读懂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不知道前面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更一万不说话,神色思索。
李显彰洞若观火说道:“听不懂”
更一万脸上赧色一片。“一万愚钝。”
李显彰笑了笑后说道:“没事,正是因为你听不懂,我才愿意跟你说这些。要是你能听懂,别人就要说我李显彰言过其实,夸大其词了。”
李显彰正了正衣襟,“万官皆有藏,史家无私心,之前说他史书读少了,就是此理,朝中人,无论权臣,谏臣,铮臣,甚至奸臣,都是有私心的,唯有史官,为天地正心。
但有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徐暄。”
李显彰喝了口酒润喉,手掌有节律的轻拍着大腿,闭着眼,像是老家翁听着曲。“常人私心是为己,权臣私心是为民,谏臣私心是为名,铮臣私心是为朝,奸臣私心为财,你知道徐暄的私心是什么吗”
更一万很实诚的摇了摇头。
李显彰不知何故叹了口气,但能肯定绝不是因为更一万的摇头。“徐暄私心是为汉。北骑亡于战国,却兴于春秋。算到底,说是西夏私军都不为过,可如今军旗号令沿袭的都是周朝那一套,可见心思。
知道为何唐老太公二十年不临朝,依旧声势浩大的原因吗,就在此处。唐府一门,功在千秋社稷,可不是一朝一人就能抹除开来的。
于此相比,他这点私心,也就不算私心了。以前大秦有句话,胡域无人,汉道乃昌。可到了后来,胡人步步紧逼,导致如今胡域当中多多少少都有汉道,就连这横剑山,原本也是大秦版图之一,要不是因为平沙关这个天然减速关隘,说不定如今争抢的,就是横剑山了。
就凭这一点,天下人都落了下成。”
李显彰站起身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远处山顶已然白茫茫一片,秋风便从那个方向过来,在经过大山大雪的洗礼之后,变得更加锋利,就像短刀一般,负手说道:“鲁儒耽佛老,齐儒崇章句,都是小道。当为万世开太平者,才是儒家大道。”
这话要是放在西蜀,或者江南道,李显彰又得背上狂士名头,李显彰在这里说,倒不是怕了这个名头,而是觉得可与人说无二三,就算是伯牙,也得要有个钟子期,而李显彰就是没有钟子期的伯牙,同时也是不需要钟子期的伯牙。
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这就是李显彰的心境,要说胸襟,气度,李显彰可能比不上许多人,甚至说有些狭隘,至于手段,更是不齿,但要说到孤傲,天下独此一份,徐暄比不上,纳兰比不上,除却行事乖僻这一点,他比天下读书人,都要读书人。
天气骤寒,大雪将至。
李显彰转身下关,声音清
高。“算了,言不尽兴,酒不尽兴,还望这场大雪尽兴,天地尽兴。”
尽显名士风范,大秦风流。
————
沧州城里,二人二马,吃了大半个月的干粮,在入城的时候,徐江南讨价还价,花了三个铜板,从小贩手里买了两个油饼,边走边吃,在身边有个打不过的刀客之后,徐江南也就没了什么顾及,以前天大地大剑仙最大的时候,做什么事还得顾及形象,就比如走路,昂首挺胸,做什么也得剑不离手。
而现在,跟个市井小人没差别,两只手握着滚烫油饼,点灯搁在怀里,用手肘顶在胸口上,缩着脖子,一口一口,姿态不雅的同时也不舒服,但除此之外,并无办法,因为只要力道一卸,佩剑就会掉落下去。
至于姓苏的刀客,似乎羞于跟前者为伍,走在前面,腰刀斜挂,一只手上转着小刀,另外一只手则按在刀柄上,顺带也按在缰绳上,自成一派。
不过经过这么久的旁敲侧击,徐江南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面前刀客的名字,苏邶风,刚知道的时候,徐江南笑了好久,说他一个大男人,取了个诗经的名字,待后者反唇相讥说彼此彼此的时候,徐江南便不说话了。
不过让徐江南最介怀的还是无论他走在男子前面,还是走在男子后面,他都像下人,在前像引路的人,在后像仆人。
进了城,苏邶风寻了家酒店,要了壶清酒,要了几碟小菜,坐在角落。
徐江南也不见外,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双手按在脚踝位置,百无聊赖等着上酒。
等到小二上完酒后,徐江南给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的时候,苏邶风开口说道:“慢着。”
徐江南有些不悦说道:“酒钱是我给的。”
苏邶风面无表情说道:“要是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这顿酒我可以请你。”
徐江南将酒碟放下,用竹筷夹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看在你不杀我的面子上,说说看。”
苏邶风没搭理徐江南的油腔滑调,径直说道:“这半个月行来,也算见了不少西夏北上的江湖人,别说九品,就连八品也是少之又少。难道你们真就不怕死”
徐江南抬头看了一眼苏邶风,似笑非笑说道:“想听真话假话”
苏邶风没有说话,却是将小刀立在桌子上。
被威胁多次的徐江南早就免疫了这一套,用竹筷扳倒刀子,嬉笑说道:“假话就是不怕死。”
苏邶风闻言一愣,没回过神来,等想通之后,有些恼羞成怒。
徐江南却是不急不缓,又吃了粒花生,这才说道:“可是我们这些走江湖的,无非两个后果,要么呢,荣归故里,要么呢,客死他乡。”徐江南抬了抬头,打趣说道:“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苏邶风还未来得及说话。
 
第四百零七章 年少轻狂
等从沧州城里出来,徐江南骑在马上,心不在焉,心情不是很好,黄泥巴掉裤裆滋味不太好受。
走了许久之后,徐江南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为什么是吴家,难道因为他们好欺负”
苏邶风在前面骑马,闻言古井不波说道:“你怎么知道只是吴家不过好欺负这话没错,没想到你们中原的剑仙,这么不堪一击。”
徐江南对于苏邶风后面的话选择性没听到,狐疑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止吴家”
苏邶风回过头看了一眼徐江南,垂了下眼睑说道:“过上些时日,你就知道了。所以你真的应该庆幸,你还活着。”到了最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明显是对刚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徐江南不经苦笑,原来以为西夏和辽金僵持了这么久,好歹也是个不分彼此的局面,如今一看,天壤之别,中原江湖人,是知道哪里有剑仙往别处跑,可这人家,是知道哪里有剑仙往哪里跑。
之前以为辽金方面南下的就两人,如今听人的语气似乎不止一两个,要是人多,似乎动机就要商榷一下,两军交战,还有斥候,他想过辽金会来人,但没想到会如此高调,这分明是要把中原江湖搅个天翻地覆的节奏。正在咋舌的期间,徐江南蓦地觉得不对,如今江湖似乎没人觉察到吴家一事是辽金人所为,如此一来,便只能互相猜忌,这一来二去的,怕是等不到明年开春,自己就得掐起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喟叹这是谁想出来的一石二鸟,就拍了拍脑袋,冲着苏邶风说道:“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苏邶风骑马在前,身子随着马的走动而上下浮动,“你倒是不算蠢,告诉你也不怕,在长安听到你和吴家人有隙的那一会,吴源就是你杀的。”
徐江南涨着脸骂道:“放屁,人是你们杀的。”
苏邶风笑了笑,促狭说道:“要不,你去和吴家人说他们都认为是你杀的”苏邶风说的自然是江湖中人。
让徐江南自己去说,且不说越描越黑,信或不信的问题,他爹徐暄在吴家人面前没低过头,到他这里,怎么都不可能弯下这个腰,还亲自上门解释。
这下真的满身骚了。
徐江南眯着眼说道:“你不怕他们寻上门来”
苏邶风回过头,满是意味的说道:“我只怕他们寻不上门来。也教我看看,中原江湖,到底是有几分底气。”
徐江南默然说道:“那你算盘可是打错了。你动方家和卫家的人都行,偏偏要动吴家,吴家是铸剑世家,自身实力不强,但在江湖上,名声极好,到时候一呼百应,你就不怕自己这么一群人都折在了中原”
苏邶风讥讽说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在长安,你口气不比我小多少,怎么,这会怕了”
徐江南摇了摇头说道:“这就同富绅之于钱财,百姓之于土地,君主之于社稷的道理。”徐江南瞧着苏邶风满脸茫然思索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不懂那我在给你说一件事,这是我先生教我的,一个酒碗,装满了酒,人呢,就会指着这酒碗说是酒,要是装满了油,这人呢,就会说是油,可实际上,它只是个碗,不是酒,更不是油。至于这酒啊,油啊,都是附加上来的,例如修为,难道你武至九品,就不是人了
说到底,还是人不是只要是个人,就有安身立命的东西,对百姓来说就是田地,对富绅来说便是钱财,君主来说则是社稷
,少了田,百姓不是百姓,少了钱财,富绅也不是富绅,亡了社稷,君主就成了亡国奴才。”
徐江南抚着马鬃说道:“我呢,过了近二十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人要活下来还是简单的,不是一口饭,一碗水,就能撑过一天,天复一天,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就这么过来了。可到后来,有人跟我说我爹是徐暄,他有着什么样什么样的功绩。我当时很欢喜,但仅仅觉得自己是个人了,有爹有娘的人,而不是因为我爹的功绩。
再后来听到他被人陷害,脑子一热,就在凉山上敲了一夜的钟,还跑了一趟西蜀道。”
苏邶风在徐江南声音低沉下来的时候就平静了下来,马蹄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平行位置上,徐江南羞赧说道:“其实脑子就算不热,再不情愿,我还是会去。”
苏邶风先是一愣,紧接着捧腹大笑。
徐江南唉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信,也不理解,后来时间长了,觉得这就是所为的理所当然吧。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这话取自诗经,你的名字也是取自诗经,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邶风沉默了下来。
徐江南抬了抬头,看着天说道:“我爹就给我留了一个徐字,要是不知道还好,前面跟着先生走江湖,有人说徐暄如何如何,我也就听听,觉得有时间听这个,还不想想怎么解决接下来的吃食问题。可知道了就不一样了,有人骂他,我可是要去拼命的。
当然,我也偷偷骂过他,比如别家爹娘都是攀着心思给儿子赚家业,可你看我爹,像什么话,家业没有,银子没有,还给留了这么一大堆的烂摊子。
但是我骂归我骂,别人说他都不行。
生为徐家人,我也很委屈。”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徐江南自娱自乐,看不出半点委屈样子,反而挺了挺背脊,又是说道:“可他活了一辈子,徐家字号都没弯过,以后弯不弯我管不着,但肯定不能折在我手里。这是我安身立命的道理。
我胆子其实很小,但是有些人不让我当人,那我只能找他们玩命了。”
苏邶风没有评价,只是回应说道:“为什么跟我说这么一些。”
徐江南感慨说道:“这句话,我以前问过你。”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