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渡桥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洱深
宋可遇难以抑制的悲伤起来,感到心脏像一下被人狠狠攥住,“这太突然了,她身体一向那么好的。何姐姐,乔妈妈她埋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何姐感伤道:“世事无常,我们都没有想到。”说着打开门,带他们进了院长办公室。
刚才领路的小男孩又跑回来,在门口怯生生的探出头叫:“何阿姨,小鱼妹妹牙疼的厉害。”
何姐一下变了脸色,起身就要走。
宋可遇忙跟出来,“我和你去看看。”
“不不,”何姐只得焦急的停住脚步,阻止了他的身势,“现在规矩不一样了,外人不能随便进到内部区域了。”
“我是......外人”宋可遇受伤的去看何姐。
何姐叹口气,又惦记着病痛的小孩子,匆忙道:“别多想,你在这等新院长吧,回头咱们再说。”
宋可遇进门时的欣喜被完全浇灭了,他一时难以适应自己的身份从一个久别的游子变成了疏离的外人。织云善解人意的没有打扰他,这使他得以专心的缅怀起与乔妈妈共处的童年时光。
“听说有客人”门外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将徜徉在悲痛中的宋可遇拉回到现实中。
宋可遇一仰头,和正进门的人四目相视。
“是小宋啊。”对方在认出他的一瞬间,笑容就淡了下去,残存的笑意多少有些敷衍。
宋可遇心里一沉,疑惑的叫了声:“小乔阿姨”
对方面色更淡了几分,兀自坐到办公桌后,“几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走在马路上,我怕是要认不出来——那些小时候的昵称也就别叫了。”
宋可遇只好淡淡的叫了一声:“乔......院长。”才看到对方的脸色好了一些。
宋可遇对这位小乔院长的印象其实并不深,依稀记得她是乔妈妈乡下的堂妹,没什么文化,又想到市里来工作,直到宋可遇读高中时,才被乔妈妈带来福利院做了一名保育员。
那时宋可遇的闲暇时间都献给了各种兼职零工,很少和眼前的小乔院长接触,只是直觉这位似乎经过整容微调后十分精致焕采的面庞,连乔妈妈眼角一条皱纹里的慈爱都不如。
小
舞女织云(九)
晚饭时,敷着一脸烫伤药的小乔院长特意亲自来邀请宋可遇和织云去食堂用餐。
小乔院长引着他们进入宋可遇熟悉的大食堂,但随即向一旁的侧门走去,沿着楼梯,进到了一个装潢高雅的小单间。
桌上已经摆好了十几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桌子正中间还昂首挺立着一只鲜红的龙虾。宋可遇倒不会觉得一只龙虾就会打动冉不秋,可是就他所熟悉的福利院而言,这样的水平,是否有点“诚意”太过
小乔院长立在织云身旁亲自给他布菜,还不住的自谦道:“让您见笑了,您将就用一点。”
宋可遇看不下去了,张口刺她一句:“食堂的牛师傅水平见长啊,从前只会萝卜白菜,如今鲍参翅肚也能拎得起来了。”
小乔院长斜他一眼,又不好翻脸,恨恨道:“如今时常有冉总这样的爱心人士来参观捐赠,没有像样接待的地方怎么行,这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小食堂,自然厨师也是新聘请来的。”
织云之前观摩了一番冉不秋人前的霸气,此刻有样学样的但吃不语。
宋可遇却觉得满桌珍馐让他味同嚼蜡,错眼瞧见门边探出来的小脑袋,忙借口上厕所遛出来找他。
小男孩见他就笑起来,引他拐进了大食堂的后厨仓库,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恹恹的橘子,充满期冀的递给宋可遇。
宋可遇笑着接过来,问:“你是来找我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腼腆的垂下头,手心在两侧裤子上蹭一蹭,“我叫小虎,6岁了。你是小宋哥哥吗我听何阿姨这样叫你。”
宋可遇就去拉他的手,“你知道我啊你不好好吃饭,怎么溜出来了”
小虎一歪头,理所应当的说:“今天小食堂有客人啊,我们每次都要等到客人走了才能吃饭。”
宋可遇不禁阴沉下脸色,弯腰将小虎抱进怀里,刻意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听说过小北、妞妞他们吗”
小虎高兴起来,“我知道啊,就是他们常常和我说起小宋哥哥,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这周是我值日,所以他们不能到前面来。”
宋可遇突然想到小虎吃力端着茶盘的样子,明白了所谓“值日”的含义。
可他能怎么办呢冲上楼去给小乔院长脸色看吗他是已经羽翼丰满,大可一走了之,但这些还要继续留在福利院的孩子们,却只会面临更艰难的境地。至少现在,他积攒的钱财还远远不足以支撑起他想要提供的庇护。
小虎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我要回去了,小宋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得到宋可遇肯定的答复,还承诺会带礼物,小虎童真的脸孔充满欣喜,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宋可遇花了很久才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走了几步,用力的吸吸鼻子,一阵阵腐臭酸败的味道直冲鼻腔。他犹豫的掀开一旁盛食物的纸箱,箱口露出几块发白的腐肉,而一旁杂乱堆放的箱子里,则是霉烂的豆干、长着青白霉菌的蔬菜、和没有生产日期与生产厂家的罐头食品。
外面传来脚步声,宋可遇矮身躲进阴影里。两个陌生的厨师相帮着从他刚才掀开的纸箱里掏出许多食物,一个胖一些的不停叫道:“你多拿一些,磨磨蹭蹭像个娘们儿!那群狼崽子们个顶个的能吃,回头说吃不饱,上头又要来搓磨咱们。”
待他们走远,宋可遇才脸色青白的从后厨走出来,巨大的怒气使他全身冰冷,总是洋溢着笑意的双眼里此刻却阴霾密布。他热血上头,在办公楼的转角截住何姐,满腔怒意终于化为悲伤,“何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姐读懂了他的悲伤,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还未张嘴,就被打断了。
“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小乔院长从楼梯旁走过来,语气颇多讽刺,“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福利院的资源越来越少,送进来的孩子却越来越多!而且被弃养的大都是智力不健全或是身体有残疾的你以为我堂姐在的时候就容易吗她为了你们,一辈子没有结婚!今天这个没腿的孩子要装假肢,明天那个生病的孩子要做复健,就去年,刚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入园体检就查出了白血病,医药费就要近百万,我堂姐不惜私人去借高利贷。还有你,那年你私自退学,赞助人拿着协议来闹,堂姐赔了人家两倍的违约金。如今我担起堂姐的担子,酸甜苦辣都担下来,总要给这些孩子一个安稳的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宋可遇无地自容的低下头,赔人家学费的事,乔妈妈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起过。他嗫嚅半晌,伤心的说:“我还有些积蓄,明天就打进来,总得让孩子们吃点......健康的东西。”
小乔院长尖刻的嗤笑一声,挖苦道:“就你匿名打进来的那点钱,能顶什么事”她走近一些,蛊惑道:“你既然认识那么大的老板,不如给他吹吹耳边风,他随便抬抬手,就抵得过千百个你。到时候孩子们顿顿吃龙虾,我也是乐意的。我看他今天不太高兴的样子,就算了,咱们放长线钓大鱼。”
宋可遇尽管对冉不秋抱有一定成见,可听小乔院长这么讲,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nbs
舞女织云(十)
老莫的案子还没最后定论,不过大体还是倾向于意外事故。概因戏台既然被列入了“历史建筑保护名单”,老莫当年就像模像样的给戏台对面的大槐树上装了一部监控,正好能拍到戏台与民俗馆的全貌。
公安局调取了当晚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当晚除了老莫大半夜独自回了民俗馆,确实并没有其他异常。当地一个起夜的村民说,仿佛听见起火前,老莫在民俗馆里发出过一声尖利的喊叫,但至于叫得是啥,又说不清楚了,待隔了几个小时再问,那村民就矢口否认了自己此前的说法,甚至连自己半夜起来撒尿这件事也拒绝承认。
老莫的儿子是个粗人,没啥文化,拒绝了公安局提出给焦尸尸检的建议,咧着嘴哭嚎:“我莫良是个粗人,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就知道我爸死都死了,必须得有个全尸,不然就是我不孝顺哩,以后拿啥脸面去见先人们。”
他把老莫的尸体拉回了村里,装殓了,就在戏台旁边的焦土旁支起了灵棚,请来了外乡一个十分出名的白事班子,白天在灵棚里哭丧,晚上在灵棚前表演。表演内容无外乎三俗加少儿不宜,村里上了年纪的一群人百无禁忌,茶余饭后就凑过来磕着瓜子看演出,戏台前一时倒也热闹非凡,远非老莫活着的时候可比。
宋可遇和织云第二天到村里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戏台前人声鼎沸,他俩这两个外人的到来倒不显眼了。莫良并没在灵前守着,宋可遇和路人打听莫良的家,那村民急着看演出,也不管对不对,胡乱给他们一指。
村里如今条件不错,房挨着房,也都是高墙阔瓦,“这可真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织云不禁感叹了一句,她如今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
沿着村民指的方向走到了底,在一户人家的外墙边,宋可遇突然顿住了脚,织云一个没留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宋可遇忙回手捂住了他的嘴。
就在转角处的院门口,莫良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不过衣领和下摆都磨秃了皮,眼皮红肿着,脸上却带着一股狠戾,歪着脖子,每吸一口烟,都像是吐口水一般再从嘴里用力的顶出来。
站他对面的人,将他脚边一个装了小半的编织袋捆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搓搓手,拿出一根烟凑去他的烟旁借火,“这回的货成色怎么样”
莫良五官扭在一起,一副缺觉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这回的一般,给我爸办丧事花了不少钱,你拿这些多少给我换一些零花,等避过了这阵风头,我再拿个硬货给你。”
那个也不言语,耸耸肩笑了一声,将小半截烟往地上一扔,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莫良望着路面扬起的两道尘土出了一会儿神,刚要转身回院儿里,敏锐的又转回身,朝着墙角处喝了一声:“什么人!”
织云吓一跳,跟着宋可遇一起从墙拐角后面走出来。
莫良眯眼看了看,狐疑的问:“你们不是那天......哦,是你们,来祭奠我爸灵棚不在这边。”
宋可遇忙上前道:“冒昧打扰不好意思,我们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想来问一问。”
莫良伸手在脖子上抓两下,“那进屋说话吧。”
房间里十分简单,除了一盘炕和桌椅板凳,也不见其他家具,只窗户边放着一个样式老旧的电视机,上面半蒙着一块红丝绒布。
宋可遇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开场白,莫良不领情,嘬嘬牙花子,“听我爸说,你们那天过来,是要来投资的”
宋可遇:“我们过来考察考察,了解一些情况。”
莫良只朝着织云道:“少说些片汤儿话!我爸说你是大老板,你是多大的老板现在民俗馆没了,你是想要那块地皮,还是想重建个民俗馆,我都可以帮你们去疏通,只要给点疏通费用就行。”
话直白的问到自己头上,织云只好挺挺腰背,粗声道:“我们来是想问,资助民俗馆的那位白老先生......”
莫良一下站起来,“唧唧歪歪的没个正事,老子没空陪你们磕牙,还不如当我的孝子贤孙去给我爸守灵。”
宋可遇此前也和类似的混不吝打过点交道,嬉笑着起身去揽他的肩膀,“别介啊兄弟,咱说点儿正经的。”说着手下掏出两沓现金,塞进了莫良的衣兜。莫良手在腰间一按,停止了身势,顺着宋可遇的力道又坐回了椅子上。
“那你们......想知道啥”莫良问。
宋可遇不再寒暄,单刀直入,“那位白老先生,你了解吗他有没有往民俗馆捐过东西,比如日记啊,照片啊。”
莫良吸了一口烟,挤挤右边的眼睛,“捐过啥我也不太清楚,都是我爸宝贝似的经管在民俗馆,你们可以去看监控,我偶尔去馆里找我爸,至多就站在门口,基本不进去的。不过你说那些日记啊,照片啊,就算是有,这回也一把火烧光了,这个你们也可以去公安局问,他们清理现场,可连一件囫囵的东西都没找到。”
宋可遇皱眉:“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莫馆长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去民俗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莫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去了旁边的房间,没一会儿走回来,手上拿着个快递袋,随手扔给了宋可遇,“就这个。”
宋可遇接过来,却发现只是一个快递外皮,里面空空如也,“这是”
莫良道:“我也不知道,我看见我爸收到了这个,当晚就一个人去了民俗馆。余下的确实不清楚,
舞女织云(十一)
白老板在旁边听了半天,见宋可遇挂断电话,忍不住狐疑道:“你们不是莫家的人你们是谁”
宋可遇只好叹口气,向眼含戒备的白老板解释道:“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慈心庇幼所’”
白老板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你是说我爷爷当年......”
“对。”宋可遇指指织云,“当年那场轰炸,不止活下了你爷爷,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这位就是他的后人。”
白老板虽然不完全相信,可到底放松了戒备,“那你们这是”
宋可遇忙道:“那面镜子,应该不是属于你爷爷的吧”
白老板迷惑的摇摇头,“这我确实不清楚,不过似乎是买了郊区那所宅子之后才得的。”
宋可遇见白老板回答的十分上路,略放下心来接续胡诌道:“那镜子其实是我这位朋友爷爷的遗物,他们相约若是在迁徙途中失散了,就在城郊戏台对面500米的地方,埋一面镜子,当作信物,证明彼此都安好,只不过埋完镜子还没等见上面,我这位朋友的爷爷就去世了。所以我们如今很想找回这件东西。”
织云听得两眼发直,悄悄冲宋可遇竖了个大拇指。
白老板闻听颇为唏嘘,感叹道:“那个年代的人,都不容易啊!没想到这镜子还有这样的渊源在,难怪我爷爷到现在还记挂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手机里翻找了半天,举到宋可遇和织云眼前,“这是我翻拍的老照片,那是刚捐赠到馆里的时候拍的。”他将屏幕放大给两人看。
照片中一面平平无奇的黄铜镜,被一个三角支架固定在玻璃展柜里,因为年头儿的关系,镜面已经模糊不清,四周更是锈迹斑斑。
宋可遇留心去看织云的表情,可织云完全一脸初次见到此物的困惑,向宋可遇低声道:“这真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样子,确实是我们那个时候常见的款式。”
宋可遇心下一动,也掏出手机,翻出第一天去民俗馆时信手拍的照片,一张张仔细去看。一旁的白老板也探头看了看,突然手指着照片中一个展柜的角落说:“就是这个!”
宋可遇将手机平放在桌上,把白老板手指的那个点放到最大,模糊看到一块红丝绒布,下面凸显着一个圆形平面的物体。
白老板笑道:“就是这个了。当初送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村里哪个人说经年的老镜子不能这样直接展出来,我和莫馆长一商量,就说拿块红布来挡一挡。”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