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庞尚鹏在奏章里道,陶提学出这等题目,简直是有辱学政之名,负朝廷敦崇教化之意,应当予以罢黜。
不几日内阁拟定,革除陶提学职务,就锦衣卫羁押入京。
陶提学在闽主学两年,多得地方士子拥护,此次又是在泉漳二府主持院试时,出了问题故而泉漳士子一片都是为陶提学喊冤。
林延潮道:我竟不知有此事?
黄克缵道:我等能有今日多赖大宗师栽培,眼下大宗师有事,我等怎可不挺身而出,为学政申冤,但是我等人微言轻,不能上达天听。故而还请林解元出面牵头。联络闽地的士子,与我们一并为陶提学申冤。
不错,刘廷兰亦是问道。林解元,我只问一句话。愿不愿帮陶提学?
林延潮听了犹豫了一下道:两位太看重我林某人了,虽我也认为大宗师此事冤枉,不过朝廷已有明旨,我等就算为陶提学申冤,其意又怎么能更易中枢大员的决策呢?
黄克缵道:林解元,岂可畏难而不行,何况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我们可就此事联合省内的举子。生员,联合上书向布政司,按察司申告,让他们替我们转呈朝廷,力陈大宗师无罪。
林延潮听了道:你们打算是用舆情,救出大宗师?
黄克缵点点头道:我大明天子与士大夫公天下,我等身为堂堂举人,乃朝廷之储官,有议政言事之责。若是我等联合几十位举人生员联合向朝廷上书。朝廷必不会轻忽,必然慎重处置此案。如此我们也就帮到陶提学了。
黄克缵又道:林兄,你身为解元,若上书朝廷。必比我等分量要重。何况解元郎交游广阔,你身为文林社社首,闽中不少举人和生员都卖你的面子,到时你振臂一呼,我等八闽士子都唯你马首是瞻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难得黄兄如此费心,对我底细了解这么清楚。
黄克缵道:倒不是我有意打探,林解元创办的文林社之名,眼下省城士子哪个不知。
一旁刘廷兰问道:林兄,天地君亲师。你乃是陶提学的弟子,当初乡试若非陶提学推荐。你今日焉能得解元乎,万万不可忘恩负义矣。
听了刘婷林延潮想了下道:既二位这么看得起小弟。小弟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黄克缵,刘廷兰对视一眼,皆是道:林兄果真是仗义之人,我们之前还以为林兄不肯襄助呢。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哪里在下只是怕力有未逮罢了。小弟虽居解元之位,但这点才学名望,实不算得什么。所以什么振臂一呼,马首是瞻的话,万万不要再提起。小弟还是希望附于刘兄,黄兄二人羽翼即可。
黄克缵听了林延潮这番话,都是笑着道:林兄过谦了。
刘廷兰笑着道:无妨有林兄这一句话,已是够了,至于其余受过陶提学恩惠的举人,生员我们会一一拜访,但林兄文林社那边,还是要你来说一说啊!
黄克缵道:是啊,文林社名声很大,若是由文林社牵头,那么闽中支持我们的举人生员就更多了。
林延潮道:二位实在太看得起文林社了,文林社也不过是十几人读书进取的文社罢了。何况文林社也非我一人说得算,众人闲云野鹤惯了,我也没有说服他们的把握,不如待下个月社集之时,我与社员商议后,再与两位答复。
黄,刘二人对望一眼,都是皱眉道:救人如救火,若是下个月太迟了吧。
林延潮听了当下道:也罢,那我就为二位跑腿,这就去联络几位社员,问问他们意下如何,再给两位答复。只是有的社员住得远了,还请黄兄刘兄耐心一二。
听林延潮这么说,黄刘二人欣然道:如此就多谢解元郎了,我等静候佳音。
当下林延潮将黄,刘二人送出家门,并再三叮嘱道:替大宗师申冤之事,就拜托二位了。
二人道:哪里,是我们多谢林兄才是。
当下二人一并离去,林延潮将他们送至巷口方才回到家中。
一到家里,林延潮即道:展进,立即备车!
展进刚才也门口时也听了一两句当下问道:老爷,你要去哪位老爷相公的家中?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哪都不去,我只是乡下避一避。
展进问道:老爷?
纠集举人生员上书为陶提学申冤,这是利用舆情胁迫朝廷更改决策!
在张居正上《请申旧章饬学政以振兴人才疏里,提出要提学官整饬地方学风。令吏部慎选提学官,有不称者,令其奏请改黜。
这一次陶提学正好撞到枪口上了,被拿来抓典型。
明白自己不能做什么,明白自己能做什么更重要。所以不是林延潮不愿意救,可此事就算全省官员联名上书保陶提学也没用,又何况举人生员上书。
万一张江陵震怒,必会问责,虽说法不责众,但必然追究带头之人。
黄,刘二人居然还想让自己来牵头,真不知是不是故意来害自己。还打到文林社的主意上,他们不知林延潮办文林社,有一条规矩就是不干涉政事吗?
林延潮对展进道:罢黜四品大员之事,岂是我们能插手的,黄,刘二人太书生意气用事了,我还是置身事外,免得惹祸上身。
第两百五十四章 朝堂之变(二更)
端午过后,天渐渐热了,暑气上涌。
省城西郊的西山正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
晨曦之下,白云入山,草木丰盛,山野幽旷,山脚下农田阡陌之处,则是洪山村。
山上有一寺,是有名的禅林,远远望去,可见歇山顶的重檐,琉璃色的瓦,脊上瓦饰,闪耀晨光之中。
为了置身这场风波之外,林延潮索性就在此寺内小住,顺便也当作避暑读书。
每日听着晨钟暮鼓,吃着素淡的斋饭,在寺内读书著书,偶尔与几位老僧一边品茗,一边谈禅说经,远离着世俗之事,这等生活恍惚如隐士一般。
展进三五日也会上山一趟,给林延潮带来山下的消息。
果真如他所料,自己上山后,陆续有人上门拜访,多是为陶提学之事,多是希望他以文林社社首的名义来牵头此事。
不过林延潮并没答允,他的意思也很显然,若是省内士子要联名保陶提学,自己可以附名,但是要他出头组织此事,甚至让发动文林社的力量,号召众人来他绝不答允。
故而他避居山上,免得有人因此请托,最后伤了交情,毕竟陶提学对自己有恩,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
期间林延潮也让展进找陈行贵,让陈行贵寻那位锦衣卫百户陆凤梧,托这位仁兄与陶提学带话,看看他有什么事吩咐。
陆百户还是很够朋友的,传出陶提学的话来。陶提学托林延潮照看他的侄儿。
陶提学这侄儿,是兄长陶承学之子。陶承学乃应天府尹,与首辅张居正政见一贯不和。陶承学之子陶望龄,十三岁,在乡间誉为神童,随他伯父在闽,陶提学被抓时,正好在身边。
林延潮听了后,当下让展进去将陶望龄接至山上来。
其实陶望龄也在陶提学属下一个官吏家里暂居,不过林延潮担心有宵小会对陶望龄不利,故而接他到自己身边住,也替陶提学照看此子。
陶望龄本是不答允,后听说林延潮是解元郎,当下欣然同意,说是要来请教学问。
于是林延潮将陶望龄接至寺里暂住,还有徐火勃做伴,每日林延潮自己读书,闲暇时也指点二人学问。
山间无岁月,读书不知年。
林延潮渐渐也喜欢,这般远离喧嚣,静静作学问的生活,于是就这么在山里住着,除了偶尔回家与浅浅小聚,其余都在寺中读书。
如此日子,也就这么过着,同时林延潮也关心着朝堂之上的大师。
自福建巡抚刘尧诲,升任两广总督后,福建新巡抚是庞尚鹏。
庞尚鹏有能吏之称,在两淮整顿盐法,颇有政绩,后因动作过大,惹毛了权贵被削官为平民。后张居正将其起复,任福建巡抚。
庞尚鹏能得张居正重用,是因其敢于任事之名,当初整顿两淮盐法,触怒权贵而被罢官就是实证。此外更重要原因,就是庞尚鹏是张居正一条鞭法的积极拥护者。
张居正对庞尚鹏有起复之恩,在给他信里道,让庞尚鹏任福建巡抚,并非是引之康庄,而是顿之畏途,希借庞的威望,惮压人情多变的闽地。
当时闽地情况不妙,为了备倭,税赋很重。嘉靖年间时,丁税征银四分,米一石征银八分,称为丁四米八,至去年林凤俯诛才降为丁四米六,但即便如此,仍欠军饷银二十二万两。
庞尚鹏的前任刘尧诲,推行一条鞭法两年,但却在地方遇到阻力,一直继续不下去。刘尧诲罢免两名不称职的县令,仍是不管用。
不过庞尚鹏到任后,称为行江陵柄政,积极推动一条鞭法,丈量田亩之事,在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之下,不过半年将一条鞭法强行推至全省。
被张居正称为人情多变的闽地豪强,最后还是屈服在庞尚鹏的铁腕之下。
国家大事对林延潮眼下而言,还太遥远,自己现在只需顺势而为就好了。此事对林延潮而言,一条鞭法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家的倾银铺生意一下子变得红火起来。
百姓要用铜钱兑换银两,以交纳丁税粮税火耗,其中未必便利多少,但对于商人和朝廷而言,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几个月,三叔和三婶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林家的生意也是走上轨道,印证了林延潮的先见之明。
此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传来,张居正之父去世了。
林延潮将展进给自己送来的邸报,放至一边,然后看着寺外落日斜阳。
寺里的鼓楼上,僧人敲起了暮鼓,鼓声一下下地传至耳边。
林延潮记得当初看过明史,一场大的风波已起。
按照礼制,张居正父丧,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此称为丁忧。这点就算官至首辅也是不例外,因为大明以孝治天下。
众所周知,张居正是要将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推行天下的。一条鞭法和丈量田亩,庞尚鹏称为江陵政柄,眼下福建一省不过是试点,明年就要推行至全国。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居正却必须回老家二十七个月。
一回老家,张居正所谓的万历新政马上就人走茶凉了,俗称歇菜。
他任首辅五年的心血,就要一遭而毁,比如他当初对付自己的政敌,林延潮业师林烃的兄长林燫一般。
林燫万历二年回籍丁忧后,这位前南京礼部尚书,堂堂二品大员就一直家里蹲,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
张居正回籍后,大明将何去何从?
就在朝堂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时,张居正给出了答案,向朝廷请丁忧。
众人都赞张首辅,果真为百官楷模,事亲至孝,真当我等好好学习一番,你好自去吧,朝堂上之事交给我等了!
但是奏章到了天子那,十五岁的天子下诏,夺情(不行)。
张居正再请丁忧,天子再拒之,元辅,你不能走!走之国将不国!
接着张居正再天子再
顿时,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一套简直是三辞三让的戏码。
你们这是在戏弄我等的智商啊!
第两百五十五章 书院之难
尽管有戏弄的嫌疑,但是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
张居正请求丁忧的奏章和天子下令夺情的奏章,在相距不到一千米的文渊阁和宫城里,来回丢来丢去,然后奏章的内容,由六科廊房发抄,供大小官吏。
众官员见这心底大骂,你们俩个演技也太差了,可以聊天搞定的事,直接给搞成了作秀,你们俩他娘的不是在逗我。
于是吏部尚书张瀚忍不住率几十名官员上门拜访张居正,你还是丁忧吧(你还是别装了吧)。
张居正道是天子不让我走,不是我不走。劝阻无果后,张瀚出张府后,仰天长叹,三纲沦矣。
因为这一句话,几日后,二品大员,堂堂吏部一把手张瀚因一件小事,被弹劾,朝廷勒令致仕回家,这里没你事了,回家养老吧。
百官皆怒,弹劾张瀚的是给事中王道成御史谢思启。
给事中和御史合称言官。
言官在大明,简直堪比今日出没论坛里的喷子。喷子的特点是,毒舌,好战斗,不管你是皇帝,首辅,或者什么人都敢喷。
言官也是。
但这些言官,到了张居正当朝后,集体哑火。成了江陵大人,放养的忠犬。
张居正奏折里有一句写道,巡抚官员有延误者,六部都察院举之,六部都察院有容隐者,科道官员举之,科道官员隐欺蔽者,臣等举之。
在万历朝张居正就是科道言官的老板。
张瀚用言官弹劾强行罢官,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众官都想,好个张居正,这边对百官讲,不是我想走,是皇帝让我留。这边却让手下言官,把张瀚赶回家了,这可是真卑鄙!
随着张翰勒令致仕,张居正一党以为事情已了,集体上书挽留张居正。
天子道既是百官所议,那朕准了,就夺情吧。
眼见张居正就要成功,但文武百官不是吃干饭的,科道言官息声,那谁来不平而鸣?
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上书,弹劾张居正夺情之事。
吴中行,赵用贤二人原先都是庶吉士,要在大明朝成为一名庶吉士,第一必须是三百进士中一员,第二年龄不能超过四十岁,第三每省的名额平均分配,一省只能有一个。
庶吉士在翰林院三年实习期满,进行考核,走了叫散馆,留下的叫留馆。
吴中行,赵用贤被准许留馆,继续在翰林院进修,一个爬到了编修,一个爬到检讨,大好前途在等着他们。这时候的翰林官都会在翰林院里低调做人,只要平平安安熬资历,将来混出头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吴中行和赵用贤不干,上本与张居正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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