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翰林上本是一种越权行为,一个不慎就会丢官,但该说话的满朝言官都不说话,那么就让我等翰林来吧!
随便说一句,吴中行,赵用贤乃是隆庆五年进士,是张居正门生。
不提翰林官的身份,门生上表弹劾座师,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头一遭,顿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吴中行,赵用贤上表后,艾穆沈思孝又进表。
但上书的结果,天子下令对四人杖责,削籍,也就是打完板子后,再削籍为民。
天子道,尔等欺负朕躬年幼,妄图赶走辅弼,使朕躬孤立无援而得遂其私,再有上表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李太后也开口了,就让张首辅,辅天子到三十岁吧,你们不要乱bb了。
天子,太后一并决定,终于大臣们不敢说话了,再说话就是谋逆,要杀头的。
但是朝堂上不说了,却堵不住悠悠众口,言官,大臣不敢说,但读书人,生员却敢说。
于是张居正上奏道,讲学之事,其徒侣众盛,异趋为事,大者摇撼朝廷,爽乱名实,小者匿蔽丑秽,趋利逃名。
朝廷下诏禁毁天下书院,先禁毁应天府等处书院六十四处,而濂江书院名列其中。
朝廷的政令,传至福建。
庞尚鹏正大力督促一条鞭法收税之事,当官员拿着朝廷政令送到他的手中。
庞尚鹏乃张居正的亲信,看了后,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令,禁毁濂江书院,风池书院等三座书院,禁止讲学,将书院拆毁,由地方官衙与锦衣卫同署此事。
闽县知县贺南儒接受这差遣后,好生为难,濂江书院是由濂浦林家一手创办的,此林家出了四位尚书,八位进士,要他去禁毁濂江书院,就是惹毛了林家,借给他八个胆子也是没办法。
但这是巡抚的命令,也是当今首辅大人的意思,他却不得不办,否则他就要被革职。
贺南儒思来想去,决定先去濂浦林家登门拜访,知会一声。
于是贺南儒见到了小尚书相公林燫。
贺南儒没有开门见山,而是道,首辅的父亲正在丧事,阁下何不写文拜祭?
林燫道,吾向者忤地上,而徼之地下乎,大意就是过去他活在世上的时候,我尚反对他的儿子,而今死于地下了,我要去奉承他么?
贺南儒被无情拒绝,然后又问,那张江陵要毁濂江书院怎么办?
林燫说,毁则毁亦,书院之存,非在院舍,而在心中。
贺南儒知行不通,当下只能照着章程办事了。
这一切林延潮仍是不知。因为他关注的点不在这上面。
西山上的白云,望去飘渺犹如梦境。
林延潮在寺庙里,整日读书,平日教导徐,陶二人为乐,闲暇时与僧人谈经,这等隐居山林的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而刘廷兰,黄克缵联合举人,生员上书之事,遭到了朝廷训斥,指责他们不好好读书,聚党议事。
上书的八十余名士子,都被锦衣卫请去喝茶,还没被放回来。
此事都在林延潮的意料之中,他也不去理会,只是继续居住在寺内,等这件事淡去。
这一天林延潮在禅房里教徐,陶二人书经。
读了几篇后,就布置了几道八股题让二人去写,而林延潮则是埋头继续为尚书作著。
这时却听见禅房外,黄碧友道:宗海兄,大事不好了,官兵把咱们书院给围起来了!
第两百五十六章 虎狼对弱鸡
就在黄碧友大步上山时,寺庙里。
林延潮与陶望龄,徐火勃二人讲解完一道尚书里的题目。
徐火勃不解地道:先生时文功底了得,但这一道尚书题,与我讲书经之义,不过略略,为何不深讲呢?
林延潮笑着道:你们二人本经都并非书经,故而读到这一步,够用就行了,我不过是用此题,让你们学制艺之法。
陶望龄道:林前辈讲了就是,弟子读书,但求多多益善。
徐火勃也是点点头道:是啊。
林延潮笑着道:多多益善是不错,但更重要是学有所得,凡学问越作得深里去了,用到的就愈少了。你们学书经,乃是体悟圣人里经世致用的道理。若要用得深了,还是需往自己的本经中去。
陶望龄,徐火勃听了都是点点头,林延潮又与二人谈了一会,就听得外面传来黄碧友的声音。
黄碧友刚说几句,就听得门外几名僧人道:施主,这是寺院,不可高声喧哗啊!
林延潮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当下对几位僧人行礼道:我这位朋友一时焦急,打扰了佛门清静,还请几位大师见谅,我会劝他的。
几名僧人回礼道:原来是解元郎的朋友。当下不再追究。
林延潮把黄碧友拉至禅房里,关门合上道:急急忙忙的,到底怎么回事?
黄碧友道:宗海书院出大事了,前几日我与行贵二人,在书院读书时,突然听到外头吵吵囔囔的,初时也没太在意,但后来声音闹大了,才发现原来是官府在书院门口贴了告示,说要毁**院。
毁**院?
林延潮问道:何人胆敢毁**院?
黄碧友道:是朝廷告令,说要毁天下书院,禁止民间讲学之事,让生员归于官学,童生,儒童归于社学,不允许民间私办书院。大家当时听了都没当回事,继续读书,哪知昨日官兵将书院给围了。
没当回事?林延潮道,朝廷下了告令,就该未雨绸缪了。
黄碧友道:宗海,你有所不知,朝廷**院又不是头一遭了,嘉靖爷时,就曾两废书院,不过当时是为了禁王学流传,以官学不修,别立书院罪名禁之,但官府越禁,民间书院就越办。但没有料到这一次却不一样,连应天书院都被官兵强毁了。
应天书院乃是中国四大书院之一,在江南是仅次于南监的存在。这样一个大书院竟是给毁了。
林延潮问道:既是如此,众位同窗们是如何说的?
黄碧友哼了一声道:还是怎么说,同窗们都骂张居正这老贼,禁毁天下书院,乃是为了钳制舆论,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然后好行擅权之实。
张居正!老贼!
看来读书人里,对张居正的印象真不太好啊!
林延潮对张居正心情也是蛮复杂的,张居正辅政五年,干得就是揽权之事,这一次借着丁忧之事,将朝堂上反对自己的异己一扫而空,即是立威,而毁书院,就是控制舆论,连反对的他声音都不能有了。
收权,立威,噤声,一步接着一步,从政客的角度来看,他确实已是擅权成功了。
这点上张居正比王安石更胜一筹。王安石变法时,虽有皇帝的支持,但司马光,苏轼等反对派,可是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变法的反对。
但是张居正擅权,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谁知道?
宗海?
先生?
前辈?
但见黄碧友他们一并唤自己,林延潮知是自己失神了,自己想得远了,本以为自己一个举人,家国大事,离自己还远着。
自己利用穿越客的先见之明,乘着一条鞭法还未大规模实行时,先一步创办了倾银铺,从中捞了一笔钱而沾沾自喜。
可是事情都是有两面,现在张居正毁濂江书院,令自己感到了切肤之痛。
书院里,自己渡过两年求学光阴,一草一木皆是有情,二梅书屋,书楼,那些意气飞扬的同窗,还有一脸和蔼的山长和诲人不倦的讲郎。
想到这里,林延潮看向陶望龄,徐火勃,肃然道:我平日是如何与你们说的,读书需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
是。
陶望龄,徐火勃不敢分心,垂下头继续写八股文。
林延潮恢复了平静,看着禅房窗格上透来的微光,对黄碧友道:走,我们去书院!
林延潮留徐火勃和陶望龄在寺庙读书,自己与黄碧友,展明一并下山,去洪塘市雇了艘船,直至濂江上岸。
这条正是他当初来书院求学的路线,而今他要去救书院。
林延潮到了书院门口,但见衙役与一群书生正在推搡。
原来几名衙役竟然是拿了梯子,要动手摘了书院的匾额。
林延潮身旁的黄碧友见了这一幕,顿时涌起一股悲愤之意道:娘的,欺人太甚,老子和你们拼了!
于是黄碧友到处找板砖,准备上去拼命。
现在这群士子们堵住在门前,十几个人拦在这里,衙役们哪里会罢休,拿了铁尺,棍棒的在那推搡。
衙役们叫道:莫以为尔读书人,就看不起我等贱役,告诉你们老爷我手上这铁尺子,可不认得人,磕着了,碰着了,算你们倒霉!
士子们纷纷道:好啊,有种打啊!
你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娘的,陈二,你敢动我,信不信,我让你明天丢了饭碗!
士子们为护书院浑然不惧,见衙役们作势欲打,当下先反手正当防卫起来。
十几名士子舞着胳膊腿脚,朝着几十名衙役打过去。
一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文弱书生,对一帮平日对百姓敲骨吸髓的虎狼差役,这哪里打得过了?
眼见这一幕,不少人都闭上了眼睛。围观几个老儒生朝北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哭道:万岁爷啊!你开开恩啊,你这是不是不要我们读书人活了啊!
林延潮在旁道:几位老人家,先慢着哭,你们看!
众人抬头,但见几十名平日里凶悍的虎狼之役被这十几名堪称弱鸡的书生,打得屁滚尿流,捂着头鼠窜。
第两百五十七章 公道自在人心
但见一干读书人从脚底拿起了布鞋,对着一群手持棍棒,铁尺的衙役打去。
衙役们惊慌地挥舞着棍棒,铁尺,作着无用的挣扎,当初那欺凌平民的气势不知去了哪里。甚至有两三个读书人,抓了一个落单的衙役,使出了锁喉,掏阴各种招数。
吓!我是不是在做梦!见了这一幕,黄碧友拿着半块板砖,也是愣住了。
几名在那哭着叫皇帝的老儒生,更是呆如木鸡。
这是什么情况?
咱们读书人这终于雄起了一回!
一旁闽县的贺知县看得脸色铁青,对身旁皂班的柯班头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柯班头顿时颜面无光,当下也觉得实在败得太惨,于是亲自下场揪住几个跑得最快的衙役,先是甩了几个大耳刮子,然后骂道:你们几个吃干饭的?朝廷白养你们的?平日你们下乡时催科那股狠劲哪里去了?怎么被几个连鸡都杀不了的书生追着打?
那衙役哭丧着道:班头啊,不是我等无能啊,你看看那几个人都是什么人啊!他们是陈七少爷,焦三公子啊,他们若在我这少了一根汗毛,家里的大人,还不把我等几个没根没底的剥了皮啊!咱们不是打不过,是不敢打啊!
这衙役一说,其他几名也是一并点头道:是啊,是啊,他们虽身上没有功名,但是后台硬啊!咱们实在拿他们没办法。不如柯班头你上?
柯班头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只能强行骂道:你们这般兔崽子,平日白养你们了。
当下柯班头走到贺知县那禀告道:太爷啊!不是我们等办事不利啊,着实这些书生都是都是平日里的乡里乡亲,多少沾点亲带点故的,咱们实在下不了哪个手!
贺知县顿时气得无语了,这般奸猾的衙役,平日里鱼肉百姓时,不说什么乡亲情面,眼下碰到这些读书人,一下子给我记起乡里情谊来了!
柯班头见贺知县要动怒,连忙道:太爷,平日里整治刁民还行,但这拿读书人的事,咱们不是办法,只有锦衣卫才行啊!
贺知县板起脸道:本官还不知吗?但是锦衣卫那些大爷是本官调得动吗?
不是抚台大人下令让锦衣卫配合太爷你吗?
放贺知县差点说放屁两个字,但想自己身为官长,还是不说的好,没有锦衣卫指挥使的手令,那帮锦衣卫平日谁都不听,抚台大人说的也不管用,你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柯班头只能低下头。
贺知县气得正要大骂,但见一旁的师爷咳了几声。
贺知县当下敛了怒气,对柯班头喝道:废物,给我滚下去。
柯班头如获大赦,退了下去。
师爷有何高招?
师爷当下道:东翁,依学生看,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强行禁毁书院,恐吓这般弟子没有用,真正还是要让他们山长自己说解散书院。
贺知县点点头道:看来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于是贺知县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向书院大门走去,眼见士子们取物要砸,左右衙役都是道:不要砸,这位是老父母大人!
听衙役这么说,众士子们都手上一缓。
狗官,打得就是你!
随即几只布鞋丢了过来,几名衙役连忙如舍身就义的一般,堵枪眼似的挡了上去护住了贺知县,身上留下了几只鞋印。
贺知县虽是平安无事,但肝都要气炸道:反了,反了。
贺知县不由心道,这些读书人没经打磨,空有一腔热血,行事却不知太不知分寸,连官长都敢打,难怪朝廷要**院。
一旁衙役道:太爷,息怒啊!
随即又道:我们太爷找你们书院山长,还不速速禀告!
不见,不见!几个书生想要阻拦,就被几个还算老成持重的人阻止,父母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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