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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两名本来来拿林延潮衙役,刀不落空,一人将这随从拿出,另一人左右开弓。

    打完后,随从被抽的满嘴是血,然后还得叩头道:谢县尊大老爷恩典。

    坐在案旁的师爷,与吴江知县耳语了几句后,对方当下看向林延潮问道:你是闽地的秀才?来苏州作什么?可有官学开具的游学凭证?

    吴江知县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然后道:没有凭证,本官可不认你是个生员,不是招摇撞骗之徒,就是擅自离籍。

    运兵的把总看着林延潮,此刻眼神中也是惊疑不定。

    林延潮当下道:县尊大人,在下并非是生员,而是进京赴考的举人。

    吴江知县顿时愕然,那脸上表情分明写着,竟然有如此年轻的举人,你特么骗谁?

    林延潮不待吴江知县询问质疑,直接从兜里拿出一物道:这是在下礼部试的公据,县尊请过目,。

    说完衙门书吏将林延潮手中之物,转递吴江知县。吴江知县拿起公据看了一遍,扶案而起,满脸又惊又喜地道:原来你就是十五岁中解元的林宗海,你的大名早已是传遍吴中了。

    当下吴江知县走下堂,向林延潮以平辈行礼道:得罪,得罪。在下吴草,字青桂,是隆庆年的举人。

    林延潮连忙避身,道:县尊切莫如此,在下不过浪得虚名罢了。

    解元郎何必过谦,吴中读书人哪个不知闽地出了一个十五岁的解元。众人都将你与蒋文定公相提并论了。

    林延潮道:县尊谬赞了。

    吴知县唉地一声道:怎么可以叫县尊,这分明不把本官当自己人。本官痴长你几岁,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好了。

    吴知县五十多岁了,而林延潮不过十八岁。林延潮立即道:岂敢,县尊即是隆庆年间的举人,在下就称县尊一声前辈好了。

    哈哈,吴知县当下十分高兴,不住抚须道:好,惭愧。前辈就前辈,不过本官熬到一头白发,实在愧称前辈。

    见高高在上的吴知县与林延潮,相互亲热的称兄道弟的一幕,一旁跪着的众人全部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与知县平起平坐。

    这个少年人,不仅不是生员,还是举人,不仅是举人。还是解元,不仅是解元。还是他娘的是十五岁就中解元的牛人。

    众人心想,也是,平日在船舱里,见这少年,不是吃饭看风景,就垂坐读书。若不是这么勤奋用功,这少年怎么能十五岁中解元。

    而那一群妖娆的船妓们,都是差一点垂足顿胸,自己竟白白错过了这个好机会,早知对方是解元。自己若是能求得对方赠自己一诗,立即身价倍涨十倍了。可惜眼下错过机会,没有地方买后悔药了。

    至于虞员外和船老大对视了一眼,这时一并向林延潮跪行几步。

    虞员外道:林老爷!

    船老大道:林祖宗!

    二人合道:救救我们啊!

    虞员外如同唱诗般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前生三百次的回眸,换今生一次的擦肩,林老爷,凭咱们同舟共渡的交情,上辈子我们啥也没干,都忙着擦肩而过了。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我们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林延潮听了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莫非虞员外也是穿越来的?

    船老大没有虞员外这般华丽的说辞,而是道:林祖宗求求我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林延潮皱眉道:这话这么顺溜,不是头一次说吧。

    一旁衙门里的吏员,讨好地道:解元郎明鉴,咱们这剪径的强人被捕时都这么说。

    吴知县也想卖林延潮交情啊,这可是十五岁解元,将来有可能中进士,甚至进翰林院的,赶紧交好了,将来受用不尽呢。

    当下吴知县问道:这两位这么说来是林解元的

    林延潮立即道:吴前辈,我与他们不熟!

    不熟!

    两个字,给虞员外和船老大二人重重的暴击,二人同时颓然。

    吴知县会意当下点点头道:此案本官已有计较,先行押下。

    待人走后,吴知县向林延潮问道:解元郎此来苏州是赶考吗?可有下榻的地方?

    林延潮道:我此来苏州一是赶考,二是苏州知府是在下的业师,故顺道拜访。

    吴知县听了道:原来林太尊是解元郎的业师,果真名师出高徒,不过林解元来迟一步,林太尊两个月前升任广西按察副使,已是去赴任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惋惜,自己若是早来两个月,就可以见到老师了。

    吴知县笑着道:林太尊在苏州三年,风调雨顺,治下太平,百姓称颂,故而吏部考核一等,此次升任广西按察副使也是情理之中啊。

    林延潮听了叹道:话是如此说,但没有恩师在己面前耳提面令,终是觉得缺了什么。

    当下林延潮被吴知县留在县衙的寅宾馆住了一晚。吴知县打算让吴江县士绅,县学生员一并设宴为林延潮接风洗尘。

    但为林延潮婉拒,吴知县只道林延潮不喜名利,其实他只是想睡个觉,不过吴知县还是设下私宴招待了林延潮三人一番,临别时还送了程仪三十两。

    至于虞员外和船老大的案子,林延潮也顺便打听了下。

    船老大自是要赔偿漕船上‘漂没’的三百石粮食,以及修补漕船的工钱,否则充军边地。二人还是选择了赔钱,但这一笔足以令虞员外和船老大两个奸商,赔得连老底都不剩。

    林延潮别过吴知县,与展明,陈济川一并去码头。

    半路上,但见一名军汉立在路中央,正是漕船把总。




第两百七十四章 漕弊
    这漕船把总在路在中央,对方见了林延潮后当下抱拳道:在下遮阳总把总楚大江,见过解元郎。

    林延潮笑着调侃道:幸会,楚把总,这么巧,出来散步?

    楚大江连忙道:解元郎取笑了,之前船上不知解元在,故而有所得罪,望请见谅,在下替弟兄们来答谢解元郎,这是一点心意。

    说着漕船把总生怕误会般,取了一红绸摊开,里面包着几锭银子,然后没有直接递给林延潮,而是捧至陈济川面前。

    陈济川取过后。陈济川掂量了下,低声对林延潮道:大约二十两银子。

    林延潮没有让陈济川收下,而是问道:楚把总,这是什么意思?

    楚大江道:一点小意思。衙门给在下实到手不过一百二十两,这二十两实是不多,让解元郎见笑了。

    一旁展明问道:三百石漕粮,按米价折银,以及修船的船价银,听闻那船老大赔了一百五十多两,怎么楚把总到手才一百二十两?

    楚大江叹了口气道:这位兄弟不知,官场上的陋规,少的部分,是给衙门官吏孝敬的常例。

    林延潮听了道:楚把总,这钱得来不易,这二十两我不会要的。

    楚大江道:解元郎,万万不要如此,我楚某实生平最怕欠人情!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所谓人情,我之所以不揭穿你,一来一路见得船老大贪婪,早有心除之,二来看在你做事还算蛮横,但下手还算余地,至少你选的是妓舫,而不是百姓的渔船,算得上是一条劫富济贫的好汉吧!

    楚大江听林延潮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地道:在下当时也想搏一把的,手下弟兄家里都背了债,不拼不行,否则就算一路平安到了通州仓场。也抵不了债。

    林延潮问道:你既是粮没了,还是要去通州吗?

    楚大江道:是啊,虽是粮没了,但是朝廷规矩,漕船还是要到的。还需将折银送至,否则监兑官会将我等充军的。所以解元郎的大恩大德,咱们无论如何也要还啊!

    说到这里林延潮与展明和陈济川相顾一笑。

    之前吴知县本来是备下一艘去苏州的船,让林延潮到苏州后,再转搭其他船入京赶考的。从苏州至北京,若不是包船,运气不好,要转搭别船两三次。对比下来漕船虽比民船慢一点,但直抵通州仓场,不用半路‘转公交’。无形就方便多了。而且在运河拥堵时,漕船有优先通行权,不用如民船排队等候。

    林延潮道:把总,你若真要报答我们,这一回我赴京赶考,就请你顺路载我们一程好了。

    见林延潮有求自己,楚大江当下一拍胸脯欣然道:解元郎要搭我们的漕船,自是我们弟兄的荣幸,只需解元郎不嫌咱们漕船简陋就是。

    坐漕船进京赶考,林延潮再一次体验什么叫‘公车私用’。

    港口上之前撞江山船的漕船。瞬间早就是补好了,还多了两条船。

    这楚大江身为把总,手下自是不会只有一条船。大明运兵军制,是上设漕运总兵一名。一名漕运参将辅之,下设十几名把总,每个把总下辖几千运兵,几百条船不等。

    楚大江所在的遮洋总,乃是为了隆万海运所设,下面本有几十条遮洋大船。这遮洋大船是走海路运漕粮。而不是走陆路的。

    但可惜隆万海运已是被叫停,遮洋总面临被撤的风险,原来几十条船都被其他把总瓜分了。楚大江现在手下只有三条五百料的遮洋船,仍承担着一千石漕粮的粮额,故而必须用海船走运河运送漕粮。

    于是林延潮上了楚大江的遮洋船,三艘船也从吴江起锚,从杭州至苏州的水路,虽是繁忙,却还算十分好走,几日后,船到了苏州,即在胥门外登岸。

    楚大江与林延潮道自己下船采办土宜,大约需在苏州停泊一日。土宜就是私货,漕船夹带私货过关,这不是秘密,而是朝廷公开允许的。

    之前运兵受不了漕运之苦,逃亡严重,几乎逃了三分之一,朝廷也是不得已,放开了一条口子,允许北上入京的漕船,在不接受商家的请托下,夹带部分土宜入京贩卖。

    楚大江去采买,林延潮三人也是乘着下船,去逛了下寒山寺。

    这等天下闻名的禅林不去,林延潮回去实不好意思对人提自己去过了苏州。在寒山寺里林延潮进香,又在寺内吃了一顿丰盛的斋饭后,这才返回漕船。

    至于楚大江也是采买了很多土宜,因少了三百石的粮额,三艘船空出很多地方,故而采买的私货就不免多了一些。

    楚大江见了林延潮,颇不好意思道:让解元郎见笑了,这都是生活所迫啊!我知你想什么,虽说省却了三百石漕粮,但其中辛苦不足道来。

    林延潮道:愿闻其详。

    楚大江苦笑道:既是解元郎要听,我也只有一一道来,咱们运兵有三苦,一是水次之苦,说的是未开拔之前的。

    林延潮不由问道:还未开拔有什么苦?

    楚大江道:解元郎有所不知,如漕船开拔时,需漕院令箭牌票差扎,每船按常例需给五两银子,去州县领取粮书,每船也需贿五六两银子。

    展明问道若是不给呢?

    楚大江摇摇头道:不给,就误了漕期,不能在十月前抵至京师,我等都要充军。这船未离水次仓,就费了几十金了,这也就算了。就算领了领书,到了州县水次仓领了漕粮,但也要遭一层盘剥。如粮书上说是一千石,但我满打满算,领到的还不到六百石,其中多半还是杂色,至于补贴运兵的耗米,脚米和轻贲银,也只给了两三成。但到了通州仓场却得给足一千石,若少了就需问责,这其中的缺额不靠我们运兵自己贴,能行吗?

    林延潮三人听了都是无语。

    楚大江继续愤愤不平地道:这也就算了。咱们当兵就是为了吃粮,但连粮饷也从没有给足过。

    :这章查了很多资料,发了晚了抱歉哈。



第两百七十五章 抵京
    楚大江看着拥挤的苏州关市道:我们船离水次仓后,原可支三石行粮,后行粮减为两石七斗,匀下来一日不过九合。

    展明也是行伍出身,当下道:怎么这么少,咱当兵每日三餐,需支粮一升五合方饱。

    楚大江苦笑道:九合算好了,可实际也从没给足过,官吏清明时,拿个六七成就不错了,平日克扣不足五成。你们看看我手下的运兵,各个面有饥色,若不贩点土宜,如何过活。

    林延潮三人听了也是默不作声。

    次日漕船从苏州,行船到了淮安,淮安乃是漕运总督,漕运总兵府的驻地。

    大明文尊武卑,漕运总兵府,事事听命于漕运总督。漕运总督,除总督河务外,还身兼凤庐巡抚,故也称漕抚,权力赫赫。

    林延潮半夜抵达淮安,在码头上就可遥遥望见城里的漕运总督府,其所在灯火辉煌,照得半壁天空都是通明。

    漕船抵至淮安,需先至漕院投文过堂,方能过淮。可想而至漕运总督府现在必是人山人海。

    漕船到了淮安,下面路就难行了。由于黄河夺淮入海,下游往年一直是泛滥成灾。

    鉴于此,张居正于万历六年用治水名臣潘季驯为河道总督,兼理漕务。

    潘季驯治河,采束水攻沙之策,乃是在两岸筑高堤,用水流冲河底泥沙。现在潘季驯正在淮安,一面主持修高家堰大坝,一面署理漕运。

    不过眼下正逢桃花汛,无论是筑坝,还是漕运都受影响,停了下来。潘季驯此刻必是心急如焚。

    淮安码头上几千艘漕船,民船都堵在淮河南岸。码头之上漕船云集。

    要知道,漕期是一刻也误不得的。

    隆庆五年时,黄河水淹运河,朝廷强行督令运兵驾船运粮北上强行过淮,结果船遭河淹。三千艘漕船损坏八百余艘,溺死运军千余人。

    因为有前车之鉴,整船上的运兵都是忐忑不安,生怕朝廷又强令他们过河。

    幸好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漕院让漕船在淮安,等了半个月,待桃花汛过去,方才过淮。

    几千艘停泊在淮安的民船,漕船。自是由漕船先过,朝廷有公文,粮运盛行,运舟过尽,次则贡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漕船次序还在贡舟,官舟之上。若是林延潮北去乘坐民船。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一夜风雨如晦,林延潮睡至半夜。却听见外面的雨声中混有杂声。

    当下林延潮披上衣服,心道莫非要赶漕期,连雨夜也要吗?林延潮走到船舱外,但见几百艘漕船果真已是起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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