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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延潮也是费了数日翻过仙霞岭,然后沿着古道至浙江衢州后,又改陆登船继续北上。




第两百六十九章 乘船
    事实上古代闽地士子赴京城考试,也没想象那么艰辛,除了仙霞岭这一段比较难走,其余可谓是全程坐船。

    从省城至浦城走是闽江水路,经仙霞古道这段旱路后,可以从江山县乘船,这里即是富春江钱塘江了,从江山县乘船可直抵杭州。

    过仙霞岭后,林延潮就打法脚夫回家去了。

    到衢州府江山县的地界,就算真正是出省了。

    在这里风土人情有别于闽地,算是林延潮穿越至明朝后,第一次走这么长的路。

    到了江山县地界,林延潮在客栈休息一日后,次日即去码头找去杭州的船。

    清湖码头上,已是停满溯钱塘江而来的大船,如浙江布匹等百货,再由商帮雇佣脚夫,挑夫,过仙霞古道挑往闽地,而从闽地来如福之丝绸漳之纱绢泉之蓝福延之铁福漳之桔泉漳之糖也要到清湖装船运往下游苏杭。

    展明跑了几个货船,与林延潮道:这里的泊船多为船帮控制,多不肯让陌生商旅上船。就算我们肯上船,也只让我们睡底舱。

    走南闯北过的陈济川道:我听说,清湖码头的船帮,势力最大的江山帮都是本地人,颇为排外,其次为义乌帮,义乌帮好勇斗狠,故而列一席之地,至于徽州帮,桐严帮则不能与江山帮,义乌帮相提并论。

    那些拒你登船的多半是本地的江山帮,他们若不载就真不载了,至于义乌帮那咱们得小心,听闻干得都是梁山好汉的活,什么时候睡梦里喂了江中鱼虾都不知道。

    林延潮陈济川这么说,不由道: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不出门不知天下事,若是什么都不知,上了义乌帮的船咱们就糟了,看来一路上我要多请教陈兄了。

    陈济川连忙道:林老爷。小人哪里敢在老爷您面前卖弄呢。

    这时展明道:前面有艘不是客船?

    正巧码头旁一艘蓬船正在招揽客人。

    陈济川指着此船笑着道:展兄不知,此船名为江山船,你看这船尾翘得很高,故又称茭白船。

    听到江山船。林延潮就知道了,所谓江山船,又称九姓江山船,就是画舫妓船,听闻以往是陈友谅的部下。败给太祖后,贬为舟民。

    展明道:林老爷哪里会坐这等船,咱们不如包一艘船直接去杭州好了。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包船去杭州一来费钱,二来无法见识沿途人情,江山船就江山船吧!

    展明,陈济川听了都是偷笑,本以为林延潮是个一本正经的读书人,实在没料到啊少年人嘛,可以理解的。

    于是林延潮等人付了船资从舢板上上船,听闻船被一个盐商包船直去苏州。三人听了都是大喜。如此就不用去杭州再转搭去苏州的船,否则林延潮从江山至苏州,唯有一艘一艘船的转搭。

    看来这一趟上京赶考真是顺风顺水。

    林延潮但见船中搭着乌漆棚子,船头还挑着一盏红字灯笼!

    林延潮见了这一幕,不由想到后世地下廊,心想传统行业还真是一脉相承。

    这江山船十分宽敞,有五舱,足容五六十人。前后舱设小房间作客座,中舱为款客之地,船舱两侧垂下湘帘。虽宽不能旋马,而明敞若轩庭,可摆好几桌酒席,中舱前后分为燕寝。乃是船妓与宾客温存之处。

    船上客满后就是起篙,林延潮站在船头,看着沿江的景色,一旁的展明道:江山船老大称驾长,老板娘称驾长娘,这船上是有十几名船妓。不过平日受驾长,驾长娘盘剥,此外还有船夫数人。这样的船虽是鱼龙混杂,但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出事。

    林延潮点点头道:甚好,一路平平安安都杭州就行了,到时咱们再换船,你看这江浙的景色多秀美,比咱们闽地别有一番精致。

    陈济川也是道:老爷说的是,江浙的景色秀美,姑娘也俊,我方才听客商道,姿色都还不错。若是老爷有意,不妨一夜恩情,第二天离开时,还会给你煮一碗糖水蛋呢。

    林延潮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了一会景色,又是一阵疾雨下来,林延潮返回船舱避雨。船上已有二三十名客人,既有来游玩的富商,赶考的读书人,还有货商,搭船走一段水路的百姓,此刻都挤在前后客舱之中,待到了晚间自有人会去中舱找船妓宴饮,下榻在燕寝之处。

    船舱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耳旁是雨水打在船篷上的声音,里面众人聚在一处聊天。

    众人见林延潮见船舱都是站起欠身,一人问道:相公这是哪里去啊?

    若是举人一般不会与这么多人同挤客舱,众人看见林延潮身上的青衫,故而揣测他是生员。

    林延潮也不说破,若是道出自己举人身份,反而给同舱的人压力。

    林延潮笑着道:在下姓林,从闽地来去苏州游学。

    听林延潮真是生员,船舱内众人都是十分客客气气。一人笑道:原来真是相公,秀才真是好,可以随处游学,不似我的平民百姓出门,离原籍百里,都要开具路引。

    舱窗边一名青衫士子起身道:在下徐光茂,赴杭州赴院试,能与林朋友同船,实是荣幸。

    林延潮拱手回礼道:徐兄客气。

    又有两三人起身向林延潮口称前辈,原来都是童生,众人都是二十岁左右,在浙江这人杰地灵之处,二十岁进学成为生员很正常。故而众人见两位生员那么年轻,都不意外。

    船舱里焦点都集中在几位读书人身上,当下一旁有人道:老爷,这不过是几个穷书生罢了,在你面前得意个什么劲!

    这人有几分富态,大腹便便,左右有几名随从伺候。

    徐光茂听对方的话有几分动气,众人连忙道:这位是虞员外,这去苏州的江山船就是他包的。

    虞员外当下对随从道:多嘴,我与你说要问对人做对事,穷人做事富人做市咱们商人做势!

    见虞员外轻描淡写几句话,格外逼格满满。

    船舱里众人对虞员外是不明觉厉,而林延潮心想这几句话,牛头不对马嘴,分明在装逼嘛。



第两百七十章 船托
    虞员外淡淡说了两句,下面的随从一副恭谦受教的样子。

    虞员外站起身来对徐秀才拱手道:手底下的人没有见识,得罪了公子。我虞某佩服读书人了,你说咱们商人一个辛苦做事,铺设自己的路子,还不是为了往后钱财滚滚而来。唯有至诚,专信,方乃成功之法,这与读书人寒窗苦读不是一个道理?

    虞员外这几句话,略微接了点底气,徐秀才等读书人开始还对虞员外的仇富心理,顿时没有了。

    连徐秀才也是拱手道:虞员外见教的是。

    虞员外捏须,含笑道:无妨与你共勉就是,问对人做对事,要知学很重要,向谁学更重要。尔等眼下境遇欠佳,非在尔之故,而在识人不对。

    众人问道:敢问虞员外,如何识得对的人?

    虞员外微微笑着,沉吟不语,一旁的随从忍不住道:说尔等糊涂,还真是糊涂,高人就在眼前,还四处去找吗?

    众人一并恍然道:原来是虞员外。

    虞员外笑着,摆了摆手道:下面的人胡说八道,不要当真,不过我的把兄弟,现任杭州知府的葛太尊,曾告诫小弟我一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这句话拿来与诸兄共勉。

    这高人指路指得当然就是虞员外。

    众人想了一会,都是觉得虞员外的眼光见识真不一般,其把兄弟还是杭州知府,可见很有背景,于是就一并奉承道:虞员外此言在理。

    见虞员外内内外外的装逼,船舱里之人无不佩服,林延潮心道,这也行?早知道如此,我穿越前多看几部卡耐基,陈安之。也能到这里来忽悠人了。

    当夜虞员外在船舱里设宴,不止客舱里的商贩,还有几位秀才和童生,林延潮当然也在被邀之列。

    林延潮也是欣然赴宴。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嘛,毕竟虞员外这句话说得还是很对的。

    宴席上设在中舱,地上是红漆地板,卷幔卷起,十几名船妓翩翩起舞。但觉芬芳袭人,倍加美艳。

    陈济川说的没错,船妓里果真有长得不错的,风尘味有那么些,却又不这么重。

    船舱里摆着三座酒席,众人看了船妓的歌舞,早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虞员外则是容色不变,也没半点架子,亲自举壶斟酒,令众人受宠若惊。

    席间虞员外尽显生意场上老手的本事。气氛拿捏很熟稔。

    他不住吹嘘自己在苏杭认识多少多少的达官显贵,生意作得如何大,再加上时刻富含人生哲理,启迪成功智慧的话,把徐秀才等人都忽悠在云里雾里。

    连徐秀才也不顾读书人的尊严了,对这位商贾露出了巴结之意,其他人更是不用多说。

    当下就有数个客商,说要跟他去作生意,还有一名童生,说愿意放弃走科举仕途之路。随他从商。

    虞员外都是不平不淡地退却了,只说看看各人的本事气量,于是众人也是老底子翻出来说,夸张个几倍也是正常的。

    虞员外也问到林延潮是否认识什么闽地的官员。家里有多少薄产云云。

    林延潮则是笑笑地表示自己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穷书生,其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让虞员外你失望了。

    虞员外听了果真失望,但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句:林兄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是人不能只是低头走路。也要抬起头来看路啊。

    这句话当然是很有道理的,可惜对象用错了。

    听着虞员外吹着牛,林延潮一边吃着鲢鱼头,清蒸刀鱼就着绍兴陈酒。不久十几名船妓就坐到众人的身边,林延潮也是顺便与一旁船妓调笑几句,众人都是暗笑,这小子方才还规矩的一本正经的样子,见了女人就率先口头花花了起来。

    船妓也探问了几句,公子家很有钱,看来是贵人的命之类的话。

    林延潮‘老老实实’地说,在下穷读书人一个,以后等我中举发达了,再如何如何

    众船妓听了都是笑了笑,当下也去招呼别人了,而林延潮吃了几杯后觉得微微上头,就借口酒量浅离席了,虞员外也不挽留。

    临走前,林延潮见虞员外,以及其他客商已是搂着船妓在那开怀作乐了。

    至于徐秀才初始还念着几句‘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很是放不开的样子,但几碗黄汤灌下肚子,就胡天胡地起来,将平日圣贤书里读得道理,都丢去一旁了。

    林延潮一个人回到船舱,但见陈济川和展明都是讶异问道:老爷,怎么回来了?外面的酒不好,人不美?

    林延潮摊手道:酒好,佳人也好,可惜都没我的份啊!

    三人都是听了都是哈哈一笑。

    陈济川眯着眼睛道:林老爷,我看这虞员外来路不正,咱们要不要试一试他?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咱们是过江龙,不去压他的地头蛇,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平平安安到苏州就好了,别人作别人的,咱们不管闲事,知道了吗?

    是。陈济川和展明都是答允,都是合衣而睡。林延潮则拿着书就着船舱上摇晃不停的油灯看着书,舱外那一声声荡人的笑声,透过舱门传了进来。

    林延潮听了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读书。

    过了几日船至了兰溪,虞员外与船客们每日花天酒地,林延潮除第一日去了外,其余都在舱里读书,晚上他们偶尔来邀,林延潮也推辞不去。除了林延潮外,还有少数几个兜里没钱,或者是比较机警的船客,都一并在客舱里。

    客舱简陋,没有床塌被褥,困了只能合衣睡在舱里,对于林延潮而言,这也不算太苦的日子,和穿越当初时与林浅浅一起住在刚被大水淹过的老房时,还是要好了。

    而其他客人住的可是燕寝,那里有衾枕奁具,红闺雅器,器具无不精备,每日有美貌的船妓陪着,喝着美酒佳酿。

    林延潮知这些人必是被虞员外算计了。他也不想说什么,反正这些人不在客舱喧闹,林延潮也是清静,好一人读书。

    船过了兰溪后,景色更美,林延潮读书疲乏了,就站在船头,但见江水水清见底,飞鸟掠水而过,四面丛林帆影,景色醉人。

    可惜船上大多人都坠在红粉阵仗之中,无暇欣赏这美景就是。

    过了兰溪,不数日即是桐庐。到了桐庐,船上有近半的人,要在此下船,经过数日相处,船上众人已是与船妓们相处日子,颇为恋恋不舍,到了临别前一日,不少客人与船妓,甚至涕泣相向。

    船终于到了桐庐,舟船在码头上登陆。

    平日一直不说话的驾长和驾长娘当下与客人结算船资。

    众客人一听十几两,几十两的船资,顿时脸色都青掉,质问驾长这船钱有没有算错。

    驾长当下不快道:平日里你们喝酒吃肉,睡我家姑娘时,就没多想,今日结算船资才想起来?

    一人连忙去找虞员外道:虞员外给我们主持公道啊,这几日吃喝不是你替我们资付吗?

    虞员外听了脸色变下道:我几时有这么说过?喝酒吃饭也就算了,找还要本员外垫钱?本员外虽家有万贯,但也从不这么轻易许人的。你们昔日在本员外前,不是一个个说自己要么有门路,要么有家财,怎么现在连几两银子都吝啬?

    众客人才记得前几日为了让虞员外看重夸下的海口,终于知道着了套。这虞员外分明是船老大请的托嘛。

    驾长当下逼问要钱,几名船夫也是凶神恶煞地拿着棍棒站在船上。

    众人中徐秀才当下求饶道:学生身上这点银子,是家里人卖了祖传的五亩田,让学生进杭州城赶考的,若是钱都在这里使完了,学生就在要在杭州城里活活饿死了,请宽限一二,待小生乡试中了举人再还钱给你们。

    这几日与徐秀才相好的船妓讽刺道:徐公子,连奴家这为娼妓的,都知道做人以信义为本,又何况你这读书人呢?若是为你的同窗知道,你在船上嫖宿却不给钱,还有什么面目立足,奴家劝公子三思啊!

    徐秀才神色一青骂道:你这,前几日与你海誓山盟,我与你说的句句是真心话,怎么今日翻脸不认人,忒无情无义了吧?

    那船妓道:徐公子,海誓山盟算得什么,奴家只知道骑匹马还要给马儿草呢,何况骑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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