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下官拜见中堂。林延潮称张居正为中堂,满朝上大臣可以称张居正元辅,元翁。相爷,恩相,唯有翰林称内阁大学士为中堂。
因为内阁大学士曾设座于翰林院内,居于堂中,连掌院学士也只能坐在他身侧,仰其鼻息。故而翰林院都叫内阁大学士为中堂。后来内阁大学士虽不在翰林院里供职了,但翰林还是延续了这个称呼。
这专用的称呼,当然是表现翰林与阁臣们亲密关系,当然翰林们还可以自称‘门下学生’,不过这门下学生属于比较亲密才说的。林延潮与张居正初次见面。还是称中堂中规中矩。
坐。张居正吐了一个字。
林延潮重新坐下,眼睛看着张居正公案前的方砖,努力把他盯出个花来。
至于一旁服侍的下人,待张居正进屋后,就带门出屋了。
宗海,可知我为何要找你?
申时行都是直呼林延潮名字,那是因为自己是他门生,同时也是年家子的后辈身份,故而申时行称自己名表示亲切。
当然张居正不直呼林延潮官名,而直接称字。也是亲切。
林延潮继续垂目答道:回中堂的话,下官不知道。
张居正当下从袖中抽出一纸来道:这是门上官抄录,府门外官员的名单,我看到你名字时。有些讶异。这是老夫宅中,又非朝堂之上。宗海大可不必拘礼。
林延潮听了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那名单,庆幸还好自己来了。
接着林延潮目光又从名单,移至张居正脸上。
不过为张居正目光所摄,林延潮就将目光放在对方眉间上道:这都是臣工们的心意。中堂匡扶社稷,居功至伟,天下黎民都望张相能继续视事啊!
说完这句话,林延潮觉得大功告成,不辱使命了,算是完成王篆的交代了。
张居正没说什么,只是看了林延潮一眼。
对上这一眼,林延潮瞬间秒懂,自己说错话了,这样的话对别人说没关系,但张居正是什么人,连官场上的套话和非套话都分辨不出吗?
套话在公开场合说说就可以了,张居正约你到书房私下相见,是来听你说套话的?你拿套话应对他?这不是被他嫌弃。
林延潮深知,身为上位者有一项可怕的技能,乃是心念一动,就是行了。
打个比方,到张居正这个位置上,只要对一名官员流露出丝毫厌恶,张居正甚至不用说,只要一个表情,那些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他心意的官员就会抢着动手,第二天皇帝面前,弹劾此人的奏章会就堆得如小山般高。
想到这里,林延潮背后不由渗出了冷汗,在翰林院里保持中立,不竖异帜就是自己的方针,所以自己是不可以得罪张居正的,何况自己还要他替自己引荐为日讲官呢。
张居正轻咳了声,手往茶碗上抚了抚,林延潮心知他端起茶,自己就要被送客了。
不过张居正还是没端起茶来,单刀直入地道:宗海,我要听你心底话。
这话很直接,没有任何技巧,又胜过任何技巧。没办法,自己级别太低,官场历练的经验也远远比不上张居正,只能老实说心底话了。
不过林延潮也是丝毫不担心说实话,张居正自己揣摩不透,别人自己还揣摩不了吗?
说实话的基础,要揣测张居正这一次是真打算归政,还是假打算归政?
林延潮当然猜不出张居正如何想的,但是这又如何,连张居正的心腹曾省吾,王篆他们也是拿不准。
他们跟了张居正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又如何猜得出呢?
曾省吾,王篆此刻,就是担心张居正真的还政养老。如此他们怎么办,张居正辅政八年,建立的张党不是要树倒猢狲散了吗?所以连王篆刚才也不惜在自己去见张居正路上,半途截道,叮咛了一番话,要林延潮出口挽留张居正,来给他们尽这份力。
所以既是张居正自己揣测不准,咱们就从曾省吾,王篆的态度来揣测就好了嘛。
于是林延潮道:既是中堂垂问,那么下官就不得不说几句肺腑之言。下官以为恰如百官所言,实误中堂矣。
张居正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也没有追问的为何百官误我,而是这么静默着。
第三百七十八章 力谏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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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静默了一阵,张居正不说话,面上没有露出喜怒,但就是如此,林延潮的内心七上八下地忐忑在那。
林延潮额头渗出汗珠来,在大明第一权相面前,你不说话梗在那边试一试。
半响后,张居正问道:宗海,为何前言不搭后语?
林延潮松了口气,当下道:前言为下官,后语为中堂。
这一句总算为自己稍稍扳回了一丝被动。
张居正听了林延潮的话,轻抚长须道:宗海,大可直言,此话出你口,入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林延潮心知张居正说了不会告诉别人,就不会告诉别人。到了他这个地位,没必要骗自己。
大明唯有一相,张居正矣。
对方是自己最敬佩的人之一,自己带着四百年后的见识而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张居正说。如果自己能有一两句话,能够打动张居正,影响了他的决定,那么恰如一只蝴蝶在风暴中心扇动了几下翅膀。
几百年前这飓风,或许会因为这毫厘之差吹向另一个方向。
想到这里,林延潮心底有不由激动,同时把握着第一次见面,也不用说得太深。
林延潮道:百官劝中堂在位,乃为自身荣华富贵计,下官窃以为中堂一身当天下之毁誉,万世之是非,已在风口浪尖上了。
林延潮抛出干货来,但却没有打动张居正。
但见张居正断然道:宗海,此言差矣,吾平生所学在师心二字。一时之毁誉,不足虑;万世之是非,弗计也。
林延潮这一句话。被张居正顶了回来,是啊,要凭言辞打动张居正有那么容易。
自己让张居正考虑别人毁誉,身后的名声。但张居正斩钉截铁地驳斥了林延潮的观点。
师心,以心为师,乃王学的精髓,坚信自己作的是对,外人毁誉是非。不足计较,若因事畏首畏尾,又岂我张居正的作风。
林延潮额头汗水一滴滴下落,在张居正面前,他亦是拿出了所有智慧周旋。
林延潮并没有被张居正驳斥吓住,正色道:中堂,岂不闻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誉之者千万,而毁之者亦千万
见张居正听了这话。露出凝重的神色,林延潮知道自己终于扳回一城。
张居正不是说别人对我的毁誉,我不在乎吗?林延潮则是说,中堂你太计较了,事实上就算誉满天下的人,也可能是伪君子,谤满天下的人,也可能是真英雄。有多少人夸你,也有多少人骂你,毁誉乃平常。又何必无视呢。
故而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中堂不计毁誉,却不可不计荣辱。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
说到这里,林延潮顿了顿看张居正的脸色。
但见张居正丝毫不以为意道:宗海,但说无妨。
林延潮继续道:开国以来,辅臣论恩宠之隆,阀阅之盛,无人可及中堂。请中堂既了却君王天下事,亦赢得生前身后名。此乃下官肺腑之言,若有冒犯,还请中堂见谅。
宗海,是劝老夫激流勇退?张居正问道。
中堂退一步,不失为萧何,萧何后还有曹参。
张居正问道:何人可为曹参?朝堂之上谁可为我的曹参?
林延潮心道这也是我能乱讲的,于是道:此非下官可知,但孔明可知蒋琬,费祎,中堂心底没有人选吗?
张居正闻此,不由抚须点头。
就在林延潮与张居正在室内密探时。
外周的偏厅里,几位大僚们亦是在焦急的等待。
刑部侍郎王篆坐在厅里,将一碗冰镇绿豆汤喝完后,又站起身负手望着窗外。
一旁工部尚书曾省吾道:绍芳,不要再看了。
王篆忍不住对一旁张府的下人游七问道:相爷召见状元郎已是多久了?
游七毕恭毕敬地道:已是有小半个时辰了。
奇怪啊!曾省吾不由与游七,王篆道,你们几时见相爷与一名六品官谈这么久?
王篆道:这又不是一般的六品官,此乃当今状元郎,林三元啊!
曾省吾笑着道:绍芳不这么说,老夫还差点忘了。只是我不知为何门外侯立的百官那么多,相爷谁也不见,偏偏找这林三元?此人不过是文章写得好罢了,相爷不是一贯不喜欢这样只会寻章摘句的文人吗?
王篆道:我也不知相爷为何找林三元,但相爷一贯不作无用之功,此举必是有深意。
就在这时偏厅外传来脚步声,但见两人走来,正是张居正两个儿子张敬修,张懋修。
张敬修,张懋修向二人行礼,张敬修性子较急问道:两位世伯,听闻家父请林宗海入内相见,可只是真的?
曾省吾道:是啊,我等也是一头雾水,相爷连我等也不见,却见林宗海,不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王篆从袖子里抽出泥金折扇道:三公子,这林宗海,不是你的同年,还是翰林院的同僚吗?你可知他平日为人如何?心是不是向着我们这一边?
张懋修道:王世叔,我与林三元交往也不深,至于平日在翰林院,只是知他有才华却不自傲,行事低调,对朝堂之事也从不自叙己见。譬如这一次至相府来,也不过随大流而已。
张懋修道:我差一点忘了,之前林宗海倒是私下与四弟说过敬佩家父。
王篆摇着泥金折扇,略有所思。
就在这时,游七道:看状元郎从相爷的书房出来了。
四人一并寻上林延潮,王篆问道:状元郎,相爷与你说什么呢?
林延潮抹了抹额头的汗道:相爷寻我研讨了一番尚书的经义罢了,在下学识浅薄,还多亏了相爷指点才是。至于少司寇的交代,已是向相爷转告了,但相爷是否听进去,就不是下官可以揣测的。
王篆听了也揣测不出林延潮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而是与曾省吾对视了一眼。
若没有别的事,下官暂且告退。说完林延潮即是离去。
接着四人一并来至书房里求见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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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可当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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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等了一会,但听书房里张居正道:绍芳,三省进来吧!
大家一并露出喜色,这几日张居正谁也不见,不说门外百官,甚至连几位心腹也不见。
这一次张居正居然要见他们,必定是心底有了决断。
是,相爷。二人都是撩起官袍,走上台阶进了屋里。
至于张敬修,张懋修未得张居正传唤,不敢入内,仍是站在屋外,由此可见张府规矩森严。
二人一并入内,见过礼,然后打量张居正的气色,但却见张居正面上毫无波澜。
敬修,懋修也进来吧!
张敬修,张懋修得到传唤,方才入内。
相爷,这林三元如何?王篆开口问道。
张居正还未答,曾省吾就笑着道:不知他的言辞是否如他的文章一般锋利呢?
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见得呢?
曾省吾是改过林延潮殿试文章的人,对他印象深刻道:在下没与状元郎聊过,但是却佩服他的文章,但文章写得好的人,往往言辞浮华,可看不可用。当年汪道昆不就是前车之鉴。
王篆道:相爷识人,从不走眼,我献丑不如藏挫,听相爷的意见就好了。不过在我看来此人如何不重要,重要是不是与我们一条心。
张居正捻须道:林宗海,非我类。
好啊。王篆声一冷,举袖一拂。
但听曾省吾对王篆道:相爷虽道此人非我类。但也不是敌人,乃严清一流罢了。
又是这等自诩清正之人,王篆仍有几分不满,那此来相府请相爷视事,也不是出自真心。
张居正晒然道:除了你们几人,外周百官又有几人真心?
众人不由闻言失笑。曾省吾正色问道:那么相爷是否已有了决定?
张居正道:你们不要再问了,过两就会向天子上书。
得到张居正的回答后,曾省吾,王篆二人都是退下。
室内只剩下张敬修,张懋修二人。张敬修劝道:爹,眼下天下群议如沸,在这关节眼上,你真的决意再出府视事吗?。
张敬修说着眼眶里有几滴泪水落下,不得不举袖拭泪。最后梗咽道:爹,天子既是大婚,已到了功成身退之事,否则恐难善身后之事啊!
张懋修道:大哥,爹岂是恋栈权位之人,乃是新法不可废啊!
张敬修举袖拭泪道:三弟,你说得倒轻巧,只是我乃张家长子。第一需念的是这个家。
张懋修反驳道:爹不是与我们说过,既以忘家殉国。遑恤其他,虽机阱当前,众镞攒体,不足畏也。如是,才可建立国事。爹岂计较毁誉得失之人。
张居正看向两个儿子道:说得好,自古得失毁誉打不破。天下事断无可为矣。
张敬修和张懋修听了都是一并道:孩儿谨记爹爹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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