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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而不经内阁的同意盖章的圣旨,就称为中旨。对于中旨,文官是可以不买账的,抗旨不遵行也不会有事。所以明朝皇帝为了避免被内阁打脸,要下达圣旨前,要么让司礼监太监口传,要么将自己意思写在一张小红纸条给内阁大学士,这称红本到阁。

    内阁大学士根据天子小红纸条上的意思,以及自己的理解,草拟一道奏章。当然内阁大学士这么忙,不可能自己替天子视草,重要的奏章大略写个意思,交给西房制敕房的中书舍人来制敕,不重要的奏章连看都是不看,完全由中书舍人视草。

    西房中书舍人写完后,将制敕拿到东房诰敕房,让五位轮直翰林之一审查核对。轮直翰林确认无误后,二人一并盖印。

    这印称为关防,所谓关防,就是翰林与舍人一人拿半印,拼合后一并盖下,才算生效。

    加盖关防的制敕就存放内阁中,如果不是加急之事,放衙时驻内阁的六科给事中会将制敕取走,带到归极门处六科廊的给事中审查。六科必须在五天内对制敕进行审核,如果奏章不行驳正缴还,称科参,这也是第二道‘封驳权’。

    如果可以行,六科将奏章送至归极门处的中书科缮写。中书科按照诏书的格式缮写完毕后,再上呈御览。天子看完行,盖下御宝,如此这圣旨才算真正生效。至于林延潮在这事件上,扮演的角色,就是对西房送来的制敕进行审核上。

    张四维问道:你说是午时送至,何时送出?

    林延潮答道:下官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看完后与于中书一并盖印,依规矩装公函之中,盖上火漆,再一并亲手交给驻阁给事中,之后就去用饭了。

    张四维问道:那于中书送来的制敕,你都看清了,一字不漏?

    林延潮道:下官自是看清楚了,否则也不会确认无误,加盖关防。

    张四维又问道:那盖印之时,可有谁入你的值房?

    未曾有人。

    那在阁期间,可与谁提过制敕所载之事?

    下官未曾。

    那放衙之后,你可有将制敕所载之事,与人分说过?

    此事涉及国策,乃机密之事,下官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与任何人分说。林延潮听张四维说,知道肯定是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泄密了,对方来找自己是调查来了。

    此事当然不是林延潮泄露的,西房的于中书,审核诏书的六科给事中都有可能。自己当然有这底气,若是见了张四维逼问,心底就怕,乱了阵脚,那么也太怂了。

    可是自己一张嘴,空口无凭,眼前的张四维显然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林延潮既是说得如此明白,他的追问已是没有意义。除非他掌握证据,或者是将林延潮拿下审问。

    这二者,张四维自是不能这么办。

    于是张四维沉吟了一番道:林修撰的话,本阁部自是相信的,不过此事牵涉甚大,今日之事你先不要告诉他人,回去做事。




第四百一十四章 跟我们走一趟
    张四维吩咐一句,即便林延潮没作亏心事,但也是暂且送了一口气。

    中堂,下官告辞。林延潮向张四维告辞,张四维微微点了点头。

    林延潮走出张四维的值房,但见申时行的值房却也在这时候开启,但见于中书满头大汗地从值房里走出,正与林延潮在游廊外打了照面。

    在这个场合相见,于中书顿时有几分赧然,向林延潮一拱手,就步伐匆匆的离去。

    林延潮顿时明白张四维审查自己,同样于中书被申时行审查,他们二人成了内阁里的‘嫌疑人’。

    要知道两房中书舍人,是内阁的自留地,进士出身可以进,举人,监生也能进。历史上叶向高为首辅时,把小吏出身的汪文言拉到内阁作中书舍人。林延潮是申时行的人,而这于中书是张四维的老乡,为了避免嫌疑,两边轮换审查,

    林延潮于是走到自己北庑值房。

    此刻他不免无心办公,制敕泄密不是小事,虽说两房中书,翰林,大家都有将内廷之事,透露于外廷换取好处的陋习,这点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人人都这样干。一般而言此事不严重,因为真正机密的制敕,是由内阁亲拟,不会假手两房中书和翰林,能到了两房中书,翰林手上的制敕,都是不那么机密的,所以大家透露点也没什么,阁老们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泄密,看来非同小可,否则不会惊动张四维,申时行这两位次辅和三辅。

    此事关系到林延潮在诰敕房的前程,他不担心是不能的。林延潮有几分犹豫,是不是该去申时行值房里向他报备一下。

    就在林延潮左思右想之际,值房里突来了一人。

    林延潮看去不由大喜,原来是申时行的心腹申九。

    申九对林延潮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道:老爷让我传口信给你,稍安勿躁,清者自清。

    林延潮喜道:恩师,相信不是我作的?

    老爷说你做事一贯能知分寸。

    有申时行这一番话,林延潮顿时心底大定,自己跟对了人啊。身为下属时时刻刻能为领导所想,这是本分。但是领导能替下属设身处地着想,知道林延潮所思所想,这就相当难得了,是领导能力和魅力所在了。

    洞悉官场规矩,人情练达,故而什么事在申时行心底都是清清楚楚的。

    林延潮心底暗暗庆幸有申时行罩着自己,于是道:替我感谢恩师,此事确不是我的作的。

    顿了顿林延潮问道:这事为何会闹得这么大?

    申九道:我也是不清楚,听闻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昨日方递至六科廊,今日武清伯联同二三十几名公侯勋戚去太后那哭诉,说首辅不给他们活路。太后被逼的无法,只能传首辅至乾清宫问话。结果首辅回阁之后,大发雷霆。

    林延潮听了恍然,他看过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当然是清楚这制敕的详细内容。

    福建左布政使劳堪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后,奉旨稽核,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后,成绩卓异,于是向朝廷禀告闽人以为便。

    于是张居正,决定由万历八年九月开始以福建例,向天下推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

    要知道清丈田亩,触动权贵利益,京师是天下注目之地,唯有从权贵最集中的京城,顺天府开始推行清丈田亩之策,方能奏效。只有先打压下了京城里这些公侯勋戚的嚣张气焰,其他各省方能服服帖帖的遵行。

    可是张居正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才刚刚写完,送六科廊审核的第二日,就被武清伯等人知道消息,跑到太后那去哭诉。

    政令不说实行,连审核还未过,就走漏了风声,被群起围攻,张居正能不大怒吗?

    次日上衙。

    林延潮感觉到了几分风雨欲来之势。

    今日上衙时,林延潮与相熟的同僚打招呼,但见对方的眼神都有几分不自然,闪躲开自己的目光。

    林延潮开门,坐在值房里借着研墨想着此事该如何化解。

    云板敲响一刻,内阁开始办公。

    林延潮将脑中思绪排空,若是因为情绪问题,影响了工作就不好了。

    林延潮坐在公案后,听着两房值房外的脚步声。听了一阵,过往的步伐匆匆,但是却没一个往自己值房来的。

    与以往屁股刚坐到椅子上,从早到晚就忙个不停,今日林延潮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有任何手本要贴揭帖,题本要草拟,西房送来的制敕需审核。

    这是他轮直诰敕房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于是林延潮明白了自己处境,因身处嫌疑之地,上面的人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被停职了。在没有洗脱嫌疑前,不会有任何公文让自己经手。

    猝然遭到这样的事,林延潮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无辜,心底十分委屈,明明不是自己作的嘛。

    想到这里,林延潮忽将值房钥匙,文渊阁铜柜钥匙,以及官印,关防都取出摆在公案上,有几分挂印而去的冲动。

    冲动只是一转而去,林延潮又恢复平常,宽慰自己,此事除了自己,不还有申时行相信自己嘛。想起昨日申九给自己带的话,让自己稍安勿躁,因此自己切不可躁动,反而让自己的嫌疑更重。

    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放假好了。林延潮盖上砚盒,将笔纸收起,起身去茶房打了一壶茶来,路上与同僚们仍如以往般打招呼。

    回到值房后,林延潮就一边喝茶,一边拿起公文看了起来。林延潮就如此在值房里,什么事都没干过了整整一日。

    到了第二日林延潮如常上衙,但才刚进了东华门还没走几步路。

    但见两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武官拦在自己面前道:敢问是林修撰吗?

    林延潮心下一凛,面上道:正是。

    这名锦衣卫武官道:如此再好不过了,请林修撰跟我们走一趟。

    林延潮身子不动,问道:去哪里,到北镇抚司吗?

    两名武官对视一眼道:林修撰,去了就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审问(两更合一更)
    锦衣卫在明朝可谓是文官的克星,每个官员一听要被请到北镇抚司喝茶,

    平日那高高在上的样子,顿时不见,当场能够不吓得屁滚尿流,就算你是条汉子。

    林延潮初时惊愕后,镇定下来道:锦衣卫?给我看看你们的腰牌!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一人道:叫去你,你就去,啰嗦什么?

    另一人上来要强行动手。

    林延潮退后一步,喝道:你们干什么,这乃是皇宫大内,吾身为六品翰林,入阁办事,难道连腰牌都看不得,你们敢在大庭广众面前动我一下试试!

    林延潮一声喝出,顿时惊得几名路过的太监看了过来。几人驻足而看,而林延潮正是一脸警惕,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这二人脸上怒色一抹而过,没有料到林延潮居然丝毫不惧。一人道:林修撰,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另一人道:罢了,不要动怒,给他看就是,闹大了,就不好看了。

    说完劝架的人,掏出腰牌递给林延潮。林延潮见对方取出一个铜牌来,心底有数。

    锦衣卫中最低级的力士,校尉用木牌。小旗,总旗等用铜牌。而银牌乃是锦衣卫的高级武官所用,乃副千户以上所用。

    林延潮看对方木牌,知道此人乃锦衣卫试百户,名叫张云达。

    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林延潮看向另一人道:还有你的腰牌。

    那人闻言不怒反笑道:在锦衣卫前,我还是第一个见到如你这么大胆的文官。

    那你今日就算见到了。林延潮笑了笑道。

    好啊!对方眼中露出一抹厉色,当下将腰牌取出。林延潮见了竟是一银牌,对方乃是锦衣卫副千户,名叫何官。

    原来二位真是锦衣卫,是在下失礼了。

    二人脸上都是浮出一抹冷笑,一副你现在讨饶已是完了的样子。何官道:既是如此,林修撰请了。

    需我去内阁通报一声,移交庶务吗?

    这倒是不必了,我们自有安排。

    那好,我随你们去。

    当下林延潮跟着两位锦衣卫武官,一路来到京城西阙门外。

    林延潮走到一排群房前。

    林延潮知这西阙门外的群房乃是内廷抄录军职贴黄的地方。

    平日有一名兵部主事,一名佥事御史,一名翰林宫坊官坐衙。

    看着锦衣卫带着自己来这地方,林延潮就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是去北镇抚司,那么事情就真不好办了。

    这群房只有三六九时办事,一般都是关着的,但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林延潮抵达时,正巧碰见于中书,但见对方一脸沮丧的样子,显然被锦衣卫请来后,遭受的惊吓可谓是一点都不轻。

    林延潮与于中书对望一眼,林延潮顿时生出了一股难兄难弟的同情。估计于中书看见林延潮也有同命相怜之感。

    这时但见一间群房的门一开,一名官员走了出来。

    林延潮见了此人不由大吃一惊,此人乃是林延潮的老熟人啊!而对方走出门来时看到林延潮也是满脸的吃惊。

    没错,此人就是周裔先,原侯官知县,还是林延潮县试时的考官呢。不过后来林延潮记得对方晋给事中。

    给事中是从七品,官位虽不如自己,但有师生这一层关系,林延潮见了对方还是要自称一声侍生的。

    当初自己初见周裔先时,对方还是自己父母官,一副掌握百姓生杀大权,吊的不得了的样子。但眼下也是一副阶下囚的模样,脸色十分苍白,头发散乱,但好歹是当过一任父母官的,比于中书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好多了。

    在这场合下林延潮也没有贸然与周裔先打招呼,对方也没有这个意思。

    于是林延潮就被张何两位锦衣卫带至方才周裔先出来的屋内。

    屋内较空旷只摆着一张旧桌案,几张旧椅子,地上有柜角印,显来原来这是摆放柜子的,但被人挪开了。

    林延潮坐在椅上,副千户何官隔着公案在林延潮面前坐下,而另一人则站在了林延潮的身后。

    何官就问道:你可知我们找你是何事?

    林延潮道:不知。

    何官冷笑一声道:真不知?前日次辅大人召你去他房内审问,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这是有心隐瞒,眼下本官在此还不从头到尾如实招来。

    林延潮道:你说的我知道,只是走时次辅大人有交代,让我不要将值房里的事告诉任何人,故而我不能与你分说,却不是有心隐瞒。你若是不信,尽可以找次辅对质。

    何官一愣,没料到张四维给林延潮交代了这句话,那么林延潮说不知情,也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交锋中,何官就败下阵来。何官见过不少被抓入锦衣卫的官员,却没有一人似林延潮这么镇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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