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至于监生那比举人更难几分。原来监生授官,是以在国子监坐监时间长短为限,后改了要当官的监生要先去各衙门历事,历事也就相当于实习,待实习期满了才允许拔历。
拔历后就是上选,即是监生历事结束后登记造册上选薄,依照次序选官,这也是侯缺了。这候缺费的功夫也不必举人少。满打满算,若是林诚义不走关系,十年后能补缺授官,这速度已经击败全国百分之九十的国子监监生了。
但听林诚义道:三个月前,我已是分到大兴县历事,每日替衙门做些誉写文本,查理文册,稽算数目的事。
林延潮听了眉头一皱,分到大兴县历事,这是杂历啊,属于下途啊,看来要从百分之九十,要提高到百分之九十八了。
林延潮心底虽这么想,但面上却笑着道:以先生之才,至大兴县历事却是屈才了。
林诚义笑道:你别给我高帽子,为师读了一辈子书,总思报效国家,不想作了一辈子学问,被人说只是故纸堆闷死的书生罢了。
林延潮听林诚义这么说,于是开玩笑道:先生之言,令弟子大开眼界,不过先生以前可不是这么与弟子说的。
哦,那时我怎么说?林诚义问道。
那时先生说读书不为稻粮谋,不汲汲于富贵,更不为当官!方才还与说不求我如张江陵般官居一品,但也要做海钢锋。
林诚义听了捏须道:你错了,为师是说过读书为立身,不为稻粮谋,不汲汲于富贵,但为师可没有说过读书不为为官。读书人热衷于当官,甚至官居一品又有何不好了?
林延潮微微一笑。
林诚义反是认真地道:在为师看来,读书当官并非不好,当大官更非是没有志向,但需扪心自问是你为官求得是什么?若是你当官是要为天下做一番事,为百姓谋福祉,那么官做得越大,就越能为百姓造福。子夏不是说过,仕而优则学吗?
林延潮不由点点头。
说到这里林诚义正色道:为官要明志,胸怀天下苍生,不可为自己谋私利,若是你为官是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作自己力所能及之事,那么为师反要期许你,一定要当官,一定作大官,如张江陵一般为百姓,为苍生谋福祉。
林延潮听了林诚义这几句话,顿时胸中热血沸腾当下向林诚义一拜道:先生,弟子受教了。
从林诚义屋中出来,外周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林诚义的屋子四处漏风,在风雪天里格外寒冷。林延潮走到巷口,回头看着立在寒风里林诚义的旧屋,不由心底替老师一阵阵难受。
这就是一名真正的儒生,自己住在这等破屋之中,却仍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林延潮站了一会,展明下了马车拿了一件狐裘给林延潮披上道:老爷外面天冷,披上衣裳,咱们回家吧!
林延潮想了想道:先不忙回家,咱们去国子监一趟。
展明虽不知林延潮去国子监作什么,但听了他吩咐也不多问,于是坐上马车。
林延潮又看了一眼林诚义的屋子,这才挑开车帘进入车中。
马车飞驰在京师大道上,不久林延潮就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门前,门子立即上来问道:什么人,连国子监都不知吗?也敢乱窜?
展明上前喝骂道:放肆,连堂堂翰林都不识得吗?
什么翰林?
林延潮将自己牙牌取出给门子看了,这两名门子一看立即腿软了,连忙献媚地道:原来是翰林院修撰老爷,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打该打。敢问修撰老爷驾临国子监有何要事啊?
林延潮淡淡道:许祭酒在吗?
门子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在,在,祭酒大人正在厢房。
带本官去见他。
是。
于是门子引林延潮进入国子监,国子监祭酒厢房,司业厢房位于彝伦堂之后。
林延潮到祭酒厢房前,门子先入内通禀,少顷国子监祭酒许国站在门边道:宗海,你怎么来了?
林延潮走到门边台阶下,向许国行礼道:劳祭酒出迎,晚生路过此地,特来看望前辈。
许国是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现任国子监祭酒,翰林院侍讲学士。许国比林延潮高七科,按照翰林院的规矩,七科以上要自称晚生。
林延潮与许国虽都在翰林院供职,但许国之前在侍讲厅,林延潮在检讨厅,二人没有交际。所以二人就没有深交,唯有见过几面而已。
许国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就进屋说话吧!
林延潮进了屋子,坐在许国下首,而许国从手边拿起一紫砂壶,倒了两杯茶递给林延潮一杯,然后道:这是松萝茶,取自黄山,从家乡带来的,宗海你尝一尝。
林延潮称谢接过喝一杯,顿觉得滋味醇甘,香气如兰于是道:好茶,真是好茶。
许国笑着问:哦?怎么个好法,本官却要听一听。
林延潮将茶杯放下道:天下名胜,必有名品,必有名草,这歙之松萝,吴之虎丘,钱塘之龙井,皆可比肩雁行!
许国听了突然哈哈一笑道:好你个林三元,你这话可是摘自许次纾的茶疏,倒是在本官面前现学现卖了。
林延潮见被许国说破,索性大方地承认,笑着道:前辈真是博学多闻,下官真是无地自容了。
许国微微一笑道:论及博学多闻,天下有谁及得上你林三元,这茶你若是喜欢,本官家里还有三斤,明日让家人送你府上。
林延潮听了当下起身道:许祭酒厚赐,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聊了会天,林延潮见气氛不错,于是对许国道:前辈,其实下官这一次上门是有事相求。
许国笑着道:看来本官之前所料不错,宗海必是有事而来,只是本官有一事想不到?
敢问前辈是何事?
许国见林延潮茶杯已空,又给他沏上然后道:宗海为申吴县得意门生,现直内阁,京城里多少官员忌惮你三分。你林宗海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来求本官?
林延潮连忙道,前辈这么说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的蒙师林讳诚义福州府学拔贡为监生,现正在大兴县历事。晚生是为恩师二来。
许国笑着道:原来是他,此人本官记得。
原来前辈记得晚生的恩师。
许国微微笑道:如何不记得,当日你中会元后叩谢师恩,传为士林美谈,国子监里哪位不知这林诚义乃是你林三元昔日的先生。
林延潮叹道:没料此事后续竟有此波澜。师恩如山,弟子难以相报。如此晚生就直言了,恩师他已是不惑之年,一心要报效朝廷,故而前不久请历事,想拔历后在吏部听选授官。
许国点点头道:正是如此,监生铨选,举监贡监坐监三年满后可请至衙门历事,历事满后至吏部听选侯备,这都是有章程的。
林延潮道:晚生想请前辈直接将晚生恩师拔历,免去历事之功,赴吏部听选。
许国哈哈一笑道:原来是此事,那宗海你来错地方了,你应去吏部而不是来找本官。监生捐纳银两免除坐班历事之事,举贡监生交多少两,援例监生交多少两,这都需询吏部。
捐纳就是给钱,朝廷有规定监生交多少多少钱,就可以免去历事时间,直接赴吏部听选。这一制度从景泰年就开始了,都是国库空虚给逼的,让明朝皇帝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
林延潮听了摇了摇头道:若是玩钱能办的事就好了,晚生也就去吏部帮恩师疏通门路了。
许国一愣问道:你的意思,令师不肯捐纳免事?
林延潮道:正是如此,若是晚生给恩师捐纳,恩师得知后必会怪责,故而晚生只能请祭酒出面,寻个借口替恩师拔历。
许国闻言恍然,然后捏须沉思。
林延潮不动声色从袖中取了三张银票,从案上递过去道:前辈,看在晚生情面上,帮晚生一次。
许国扫了一眼案上的银票心想,足足三百两,这可是大手笔啊。援例监生去吏部捐纳免历事,也只要一百两,又何况是选贡监生。但比起钱来,这林延潮对先生一番心意才是更难能可贵。
这林延潮前途可期,状元出身,又如此精明能干,入阁也是迟早之事,何不卖个人情给他。
想到这里许国拿定主意道:此事说来不难,令师平日在国子监的课业都是上等,六堂积分也是名列前茅,本官可以向吏部递本,以拔优的名义,免去令师历事的时间。
得了许国的答允,林延潮顿时大喜当下道:真是太好了,如此谢过前辈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拣官(两更合一更)
办成了事情后,林延潮与许国闲聊了一阵。林延潮要告辞时,却被许国强行留饭。
林延潮求人办事,许国既是邀请,他也就答允。许国也是慷慨定了上好的酒楼,宴请林延潮,吃了一顿价值不菲的酒席。
方才在国子监时二人谈的是公事,在宴席上变成了私下交谈,二人在宴席上谈笑风生。
林延潮在检讨厅时也听过许国的风评,说这位许祭酒在翰林院时,最喜欢与人辩难,属于那种争辩,不管有理无理都要讲到最后一句才算赢得人。所以众人都觉得许国没什么气度,气量狭小,在翰林院里人缘并不好。
不过林延潮私下接触,倒觉得许国却不难相处。林延潮自己性子较宽和,非原则性问题不与人有口角,而且对方也是自己前辈,更不轻易与他争执。
于是二人一来二去倒是聊得不错,许国对于诗词文章可称得上大家,二人算是交了个朋友。
次日许国命人将三斤松萝茶送至林延潮府上。林延潮则是将自己这两个月在撰写,模仿盐铁论的文章交给许国过目,让他替自己斧正。
然后林延潮就在内阁等许国给林诚义办事的消息。果真没有三日,吏部就发了行文替林诚义拔历,大兴县考核合格。林诚义的名字登入吏部的上选薄,然后待选。
监生下放历事没有数年功夫是不能拔历的,林延潮替林诚义跑了这一趟,并花了三百两银子,等于替他省却了数年之功。
林延潮知道后暗自高兴,自己不能在这时候去探访林诚义,免得露出马脚,于是就让与林诚义私交甚好的刘镇那打听。
刘镇就是林延潮还没中进士前,在福州会馆里遇到那位三试不第的同乡举人。
他与林延潮一并会试,但再度名落孙山,思来想去不甘心还要再考一次,于是蜗居在福州会馆里准备第五次会试。林延潮念在同乡的份上借了他二十两银子,令刘镇生活有个着落。
故而林延潮让刘镇帮自己打听林诚义的消息二话不说就答允了。
然后刘镇回来说,林诚义知自己拔历十分欣喜,只是叹吏部听选不易,不知还要侯个几年。
林延潮听刘镇说了,心底有数。监生听选,举人侯缺都是差不多,上了名薄后,如果不‘插队’,都要等上七八年,多的十几年也有。
林延潮想到林诚义都是四十好几了,若等个十几年,那真官也不要做了。所以林延潮准备再帮恩师一把,直接让他补缺赴任。
这日林延潮在家准备吃个中饭,待午后吏部衙门空闲时再去吏部。他选午后去吏部,是不想那么人多眼杂,可是还未吃饭,自家府上就来了客人。
林延潮看了帖子侯,心想来人还不能不见,于是放下筷子。
林延潮将这人送走后,就回到屋里与林浅浅一并用午饭。林浅浅等林延潮吃饭,她也是没吃。因错过了饭点,林浅浅又将饭菜热了热,陪同林延潮一并吃饭。
一边吃,林浅浅一边问:方才上门的什么人啊?
林延潮道:是领兵部尚书,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陈文峰的下人送了一封银子来,说是别敬。
林浅浅给林延潮碗里添了个鸭腿,然后道:我知道,原来刑部的陈侍郎,他是潮哥你的同乡,会试时还是他给你作保的,没料调任两广了?这是升官了,还是贬官了?
林延潮夹起鸭腿撕了一大口道:由侍郎升至尚书,当然是升迁了,一地总督,外官之中顶峰,再无可升任了。
林浅浅听了笑着道:原来如此,那陈尚书升了官给你送了多少别敬?
六十两!
这是多,还是少?
林延潮道:督抚离京时,送别敬打点阁部大员,按官场上历来的规矩,送内阁大臣两百两,两房中书舍人每人十五两,尚书,总宪每人五十两,大九卿三十两。他送我六十两,自是多了。
林浅浅听了有这么多钱入账,顿时很开心道:那必是看在他是潮哥你同乡的份上。
林延潮笑了笑,若只看在同乡份上送三十两就差不多了,还有三十两是要结好自己,为将来关系作铺垫。
林延潮将饭吃完,然后两个丫鬟翠珠,画屏端来茶水,巾帕。
林延潮拿了茶水喝下,再用巾帕抹了脸然后对林浅浅道:下午去吏部一趟,今晚就不回来吃了。
林浅浅听了一顿足,顿时气道:平日值衙你就时常不回家吃饭,今日好容易休沐了,还要往外面跑,连在一起吃饭都不行。
林延潮见林浅浅生气连道:今日是为恩师选官之事出门一趟,若非重要之事,也就在家中了。
林延潮以为解释有用,但没料到林浅浅更气但见她道:上一次休沐你也是去寻恩师,今日又去,莫非你恩师比我要需费心,你若是今日走了就不要给我回来!
说完林浅浅气得都哭了,坐在椅边。
林延潮听了动怒,虽说自入内阁轮直后陪她的功夫着实太少,但是现在是什么年代,夫为妻纲啊,人家进京赶考与妻儿分别,一转眼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的。
自己又不是夜不归宿。
林延潮自觉的如此,要把林浅浅宠出问题来,于是板起脸道:若是你不高兴,可以先回老家去。
你。林浅浅顿时哭了起来。
林延潮见林浅浅哭得梨花带雨,心底一软,但面上却不肯示弱哼了一声转身就出了门。而林浅浅见林延潮出了门,就止了泪水,扭着手帕气着道:我有没真生气,都不知来哄我一下。
林延潮坐着马车就直往吏部而来。
到了吏部大门前,但见即便是寒冬时节,可吏部大门口等候署职,侯缺,更换印信的官员却是从来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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