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诚义轻咳了一声道:背你的书去,第二卷老幼寿诞,还是不可错了一字。
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
后生固为可畏,而高年尤是当尊,先生下面再背哪一卷?林延潮是越背越是舒畅,不由发问。
好了,不必背了。林诚义果断合上《幼学琼林的书,站起身背着戒尺,来林延潮面前踱步,来回走了几圈。
林诚义停下脚步打量了林延潮一番道:延潮,社学里学童之中,你的学业一贯并不好,但是你这两三日的表现,实在令我刮目相看。
林延潮垂首道:先生过奖了。
林诚义将手一抬道:不说你的课业,你今日言,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说得很好。在我看来,蒙学课业于你没有什么难度了,是时候习经学了。
经学一般指儒学十三经,包括应试的四书五经在内,如果说蒙学读的三百千千可以说登堂,那么儒家十三经可以称得入室,好比是小学到中学的跨越。
林延潮听了谨慎地道:先生,经学是圣人之言,学生不敢造次。
也不算造次,林诚义露出欣赏的神色道:你知道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很是难得。但是不通经学,就不能得功名。
林延潮想了下道:敢问先生一句,你让我习经学,是否为了督学大老爷来社学之事?
第十二章 同窗排挤
右斋内,师生二人相对而立。
林诚义听了林延潮的话,微微惊讶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道:看来你是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大宗师观风社学,必考校你们学业。在弟子中,你行止稳重,我想你在大宗师面前应对。
林延潮也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林诚义道:虽说要让大宗师赏识很难,但是也算得见过世面了,将来再与其他官吏打交道也不怵。
林延潮听了暗暗感激道:多谢先生好意,不过经学是应试的时文,不仅要能背得滚瓜烂熟,还要将经义能融会贯通。如果要能窥得门径,非要数年苦功不可,我骤然学习,根基不稳,若是大宗师考校,答得对不足为奇,若是答错了,不仅令大宗师看轻,还累及先生和社学的名声。
林诚义点点头道:你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所以学生想另辟蹊径,若是大宗师考校蒙学课程,弟子可以上前应对,若是经学,还请先生另择人选。
林诚义欣慰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换了他人,恐怕就算不自量力也会一试,只是大宗师到时恐怕只会问经学,而不会问到蒙学课程。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学生,也只有希望其他同窗得大宗师赏识了。
林诚义哈哈一笑道:为师虽不认同你的看法,但你执意如此,就随你吧。你的千字文书本弄坏了,我这里有一本千字文释义,上面还有我读书心得,我先与你讲解一番。
说完林诚义从头到尾仔细地给林延潮讲了这一篇千字文。
林延潮退出林诚义房间,讲堂上已是点起灯火。林诚义给他讲千字文,居然是整整费了一个时辰。虽说是为了应对大宗师观风社学,但怎么说林延潮也是很感激林诚义这一番栽培的意思。
而且自己还欠着他的束脩,这让一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林延潮,有一些不自在。
待林延潮走回讲堂,张归贺,张豪远几个学童表面上埋头苦读,但眼底却盯着观察着右斋的动静。
归贺兄,先生对延潮面授机宜了许久啊。
看来这一次应答大宗师,此人也是有份。
对啊,本来不过当此人是山村小子,但他这一次出头,不是分薄了我们机会。
此人心机深沉,连豪远兄都给他收拾了,眼下是压不住了。
够了,张归贺面露恨色,瞪了外面林延潮一眼,总之就算我们不出头,也不能让他出头
林延潮隐约听到张归贺几句话,但没有理会,将书本一搁,去厨房取了晚饭,直接捧来讲堂里。
林延潮捧晚饭,放在课桌上,准备边吃饭,边用功,将林诚义方才说的消化消化。
这也是上辈子当学生时,养成的习惯,只是当时都是边在食堂吃饭,边拿着手机上网看小说而已。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才感觉吃饭香而已,能够有种享受人生中放松一刻的感觉,这种滋味绝对比屎后一根烟还要舒畅。
将腌菜拌进饭里后,林延潮一面用勺子舀着饭,一口一口拔进口里,结合林诚义所教导,将千字文释义又重新看了一遍。要知背得千字文虽容易,但要理解里面意思却不容易。比如胡适就曾说过他五岁时,就念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两句话,可是当了十年大学教授以后,还是不理解以上两句话的意思。
因此林延潮要将整本千字文都吃透,华灯初上,讲堂学童都已逐个回家,家里的饭食自是比学堂上要好。
他们自不会有林延潮这样边吃饭边读书的习惯,不过就算林诚义看到林延潮这一幕,恐怕眼下也不会说他三心二意,而是夸他用功读书吧。谁叫林延潮现在已经是好学生呢。
夏日的夜晚徐徐降临,窗外间蟋鸣不止。在用心读书的林延潮耳中,这蟋蟀的鸣叫丝毫不吵杂,反而带着一种夏日的生气,洗涤人心。在蟋鸣声中,油灯里烛光轻爆,短暂的夏夜很快就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明伦堂内燥热得犹如蒸炉一般,学童们身上的学子衫都是湿透了。
林诚义用书本逐了逐飞在耳旁的蚊虫,继续讲课,而堂上学童都是聚精会神盯着书本,只有额头拭汗时才动一下手。
一堂午学结束,学童们都是长长舒了口气。
林延潮和侯忠书二人耐不住酷热,到堂外一多荫通风的树下歇息。
四下无人,侯忠书悄悄来林延潮道:延潮,你知道吗?前几天张豪远,张归贺,张嵩明三人被先生叫到塾内去了,呆了好一阵。你看这几日来,他们不知怎么的都是打了鸡血似的,一副奋发读书的样子。
张豪远,张归贺,张嵩明都是学堂内,学业优异的学生。
用功读书不是很正常?
侯忠书眉头一挑问:那先生也不是也招你吗?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林延潮道:既你没有被先生所召,我就不该告诉你。
侯忠书听了不言语了,过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道:延潮,亏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不告诉我,哼,我也早料到了,必然是大宗师观风社学时,先生让你们上去应答。枉我平日学习那么好,成绩那么优异,先生居然也不让我去,这真是没有道理!让我这样的人才埋没在乡里,真是国家的损失。
那是谁昨日千字文默写时,被先生打了二十多下戒尺?让你去应答大宗师,这才是我们社学的损失。林延潮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侯忠书老脸一红道:那不是大意吗?如果我认真读了,就不会这样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兄弟两个,你得到大宗师赏识,不也是我得到赏识了吗?这可是鱼跃龙门的机会。
林延潮道:哪又如何,大宗师的学问如海一般深,而我现在只有半桶水,要得大宗师赏识很难的?
侯忠书拍腿道:虽然渺茫,那也是好机会啊,听说这位大宗师一向喜欢提携后进。
延潮,我们洪塘乡乡野之地,大宗师十年也不会来一趟,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到时候我也会尝试一下,别想我顾忌兄弟情谊,让你三分。侯忠书言道。
许延潮忍不住道:忠书,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优点吗?
是永不放弃的精神吗?
也可说是,你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心。
侯忠书脸上一僵道:都是兄弟,你这么说我。
先生回来了,我们快回学堂。林延潮看见林诚义走来立即召唤道。
两人不敢怠慢,立即回到讲堂上。
林诚义一席青衫,站在讲案前开口道:县里来了消息,学政老爷提前了行程,三日就到洪塘乡先拜祭襄敏公后,再观风社学
襄敏公就是前兵部尚书张经的谥号。这消息一出,众学童都是一脸紧张,激动。
林诚义目光扫过众人道:你们平日最擅的书稿文卷都要携带身旁,还有平日教你们的应对礼仪,都还记得吗?
记得!
林诚义点点头道:学业有长短高低,与各自的天资悟性有关,但礼之道却不可有了差错。这一点你们要记得。到了明日,你们都要打起精神来,知道了吗?
是,先生。
说到这里,林诚义长长叹了口气,笑着道:明日大宗师要巡历三个社学,我听闻其他两个社学,都张灯挂彩,大放炮仗。但为师不屑这一套,不过你们应答进退,都能合乎分寸,如此也不辜负我平日一番教诲,好了,散了吧!
说完林诚义大步而去,众学童都一并起身,向林诚义施礼,下面交头接耳,为大宗师莅临社学的事,激动在那讨论。
林延潮看去,一旁的侯忠书双手不住的来回搓动,显得十分紧张。
林延潮问道:你紧张什么?
我在想马上要见了学政老爷,说什么话啊?
林延潮不由扶额道:你真是深谋远虑啊,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先生要你准备的卷子,可选好了。
侯忠书讶道:什么卷子?
林延潮道:你都没带着脑子听先生说话?
不是有你吗?侯忠书厚颜无耻地道。
林延潮道:就是备一份平日作得最好的卷子,明日以备大宗师垂询之用。
侯忠书恍然道:我明白,可我连破题都不会,拿什么时文的卷子交?总不能是将刚默的千字文,交给学政大人看吧。
但我也不会破题,时文就没办法,不过为了能应景,还是写几句诗词,对子。
那还不是一样。当今天子重文章,你我何必论汉唐,这诗词,对子将来又不考,谁还用心研习啊。
就你们也想得到大宗师赏识,真是白日做梦!
林延潮,侯忠书转过头去,看见张归贺站在面前。
张归贺身材秀长,个子虽是不高,但下巴却是抬得高高的,用眼缝来瞧人。
张归贺刚要开口说话,一旁张豪远上来一拉他的袖子道:归贺,算了。
张归贺摇了摇头道:没事,豪远哥,我只是问他几句话罢了?说完张归贺,走到林延潮面前道:延潮,前几日在书房,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林延潮笑着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张归贺傲然道:这社学乃是我张氏子弟读书之地,能容你们外姓之人在此就学,你们当感恩戴德了。大宗师驾临时,你当知道分寸,不要想出头,懂了吗?
张归贺,你不要欺人太甚。‘
侯忠书大怒。
林延潮拦住侯忠书道:我明白了,归贺兄的意思,就让我不要当你的路了,那么敢问一声,以你的才学,就算我没有出头,大宗师一定看得上你吗?
张归贺听了不屑道:大宗师看得看不上我,是我的事。总之你们别想与我争。
说完张归贺拂袖而去,张豪远看了林延潮一眼,也是离去。
大宗师还未到社学,同窗内却已是开始明争暗斗。
第十三章 大宗师按临了
张豪远,张归贺这么一搞,侯忠书着实气得不轻。
侯忠书气恼地道: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同窗之谊了,延潮,这你也能忍,这几日定要教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林延潮拍了拍侯忠书的肩膀道:这是好事,不遭人嫉是庸才嘛,再说这张归贺城府浅薄,不过逞逞口舌之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侯忠书哼第一声道:不行,我一定要出这口气,你等着督学老爷来的那日,看我如何一鸣惊人,技惊四座。
林延潮见侯忠书如此,怕他生出什么事端来,好意提醒道:先生可没有要你在学政老爷面前应答啊,恐怕你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侯忠书哈哈一笑道:总之你不用操心,到时候你配合我就是了,我侯忠书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我言尽于此了,你好自为之。林延潮双手一摊。
你别对我没信心啊。我不信你会在社学里被张归贺压着,一辈子不出头,你有什么妙计说来给我参考下。侯忠书一拍林延潮肩膀。
到头来还是要我出主意。
你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快快说来。
林延潮笑笑道:不错,我确实有办法帮你,如果你有志进学,我可以帮你在学政前露脸,只是你学业未到火候,没有真才实学在,久了自会被人识破,到时候反而是害了你。
侯忠书听了嘿嘿一笑道:谁说我功课不行的,我们俩以前还不是半斤八两,就算现在稍稍差了一些,以后也总赶得上。再说了你不帮我,难道还帮那张归贺,张豪远他们二人不成吗?
林延潮朝屋里望了一眼,点点头道:那倒是。
看着侯忠书心思活络的样子,林延潮道:明日见机行事,你还是好生读书要紧,若真有才华,如椎处囊中,其末早晚自见。
当下二人去吃了饭回到讲堂。
天已是黑了,张厝的百姓早就吃过晚食,就准备要睡觉了。
但读书人都是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晚上读书都是常事。
同窗都已是回家,而林延潮将自家拿来的油灯点上,与为了省灯油的钱的侯忠书挤在一张桌子上,远远看去如一点萤火。
侯忠书读了一会书,就趴在桌上呼噜呼噜地睡了。
林延潮也是无语了,事友数,斯远矣的道理,他是懂的,自己已是提醒侯忠书多次,已是够了,再说下去就要斯远矣了。
他现在琢磨的是,准备交给督学的卷子。
自己现在四书五经还没读,八股文无从谈起,准备交给督学的卷子,也只有对子和韵诗了。虽说眼下八股文是主流,元,明两朝的会试,乡试都不考试帖诗,但是宽松自由度较大的院试,府试,县试还是偶尔有考的,这纯粹看考官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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