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众人的是一个心思,眼下明显是山长不放心,让这个学生来监督他们办事。监督也没什么的,只是随时有一双眼睛盯着,着实令人不舒服,所以还是赶走为好。
林延潮却道:你们等我一会。
说着林延潮就走了,几人都不知这弟子搞什么名堂,不是被恐吓一下就打退堂鼓了吧。
不久但见林延潮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你这是作什么三人都是奇怪问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当然是住进书楼里面拉,书院有说书不出楼,但没说人不住楼吧我以后就在书楼里安营扎寨了。
众人听了都是露出我服了这个表情。
对了,我现在要吃喝拉撒都在书楼里,我已是告诉厨房将饭菜直接送来了,只是出恭马桶,要麻烦几位大哥帮我倒了,别见怪哈
好,你狠你很勤快,山长看来是选对人了。几人都是哭丧着脸道。
管书他们都是拿林延潮没办法了,人家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能有什么好说,被监督也就被监督吧。
对于林延潮而言,校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古代就有校书郎的官员,专门为皇家掌校雠典籍,订正讹误。校书又分内校,外校。内校是据原书上下文义校订,外校则参考其他典籍对比校订。
校订的事,并不太难,大部分林垠,林燎都已是作了。林延潮只要负责最后的排版,勘定就是,还要加注些音韵,疏引就好了,校订完一篇就给缮写抄录,缮写抄录后,由刻书拿出书坊里印制。
书坊里底本弄好后,最后林延潮还要过手再看一遍,才能最终拍板。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但林延潮作得却极为认真,为了查一词古意,林延潮翻了好几本古籍,认真比对之后,这才肯写在书页的注释上。
这考据训诂的功夫,最拿手的就是汉儒了,到了清朝就演变为朴学,其精髓就是每一字必求其义,到了现代有的专家能将一个字考据训诂写上一篇十几万字的论文。
对于阳明信徒的林延潮来说,这种治学其实很没必要,按照经义上一个字一个字去抠古意如何,实在违背了读书人经世致用的本意。读书依着九渊说的,按照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去做就可以了。
不过要成为贯通六经的大儒,却要从我注六经,六经注我反着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读书等身算什么
想到‘我注六经,六经注我’,林延潮思绪翻涌,这八个字是什么,是圣贤之道。
自己要为尚书作注时,将来要立言,让自己名满天下。
就不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其他汉儒,宋儒的后面,只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圣贤的思想,而应该是用尚书的经义来诠释自己的思想才对。
这才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精髓,成为名儒的道
林延潮想起当初读《大学时,大学全篇经一传十。
经是孔子说的,就是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
传十是曾子说的,大体是解释,孔子的原话。曾子用注释孔子的原话,引申出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道理。
到了朱子写大学章句时,用了自己和程子的见解,来注释孔曾二人所言经一传十,他并没有亦步亦趋地作注释,而也是提出了自己的道。
注经有两种注法,一种是汉儒那般,只做训诂的功夫,无限苛刻地求圣贤古意,没有自己思想,还有一种是托古言志。
当然到了王阳明格竹子后,又是一种注法。
那王阳明格竹子来说。
大学里经一篇,致知在格物。
传三篇解释,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朱子注解,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还有几百字话,但大意格物穷理。王阳明问何为格物穷理,表示不理解,老师与他说,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的意思是,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
于是王阳明就去格了七天的竹子,最后发烧病倒。
之后王阳明开创心学后,再也没有格过竹子,只是道尔等把经书解释再好,看起来再有道理,又怎么样。那只是圣贤的道理,却不是我的道理,只要我内心不认同,那就是然并卵!
没错,连托古都不必了,咱们直接用自己的想法来注经。
千百年来,有人著书立作,都离不开此三道。用理学心学来叙述,第一条道是有理无心。第二条道是先理后心,第三条道则是先心后理。
林延潮注尚书要取哪一道?
林延潮独自在里,想了一天,第一条道已是过时了,汉儒的经历告诉我们,证明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第三条道自己更认同一点,不过相较于这个时代,前卫了一些。王学得到社会主流真正的认同。还需要几百年。
只有第二条路,看得更靠谱一些。更附和现在理学唱主角的大潮流。
每个理学弟子,为何要先拜孔子,拜孟子,再拜朱子,程子,依次拜下来。这是因为理学的宗旨,就是认为‘道统犹如天道,传承自有脉络,圣圣相承’。
先王之学,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口口相传,再之后汤传周文王,周公又传孔子。
所以我们理学的儒家弟子,可以高喊一声,我们学得是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理也就在这里。
不过现在理学暮气有点重了,朱子之后,元明的经学,大体上就是把别人掰烂了揉碎了,咀嚼过一遍的东西,你再拿来再咀嚼一遍,吐出来再给别人吃。
说起来有点恶心,大体就是这样。
真正能替朱子,传承衣钵只有刘宗周一人。刘宗周死后,理学就再也没有大兴过。
至于满清思想受到钳制,故而朴学大兴,所谓朴学就是汉儒训诂考据的一套,这就是在开倒车了。
但是令林延潮最哭笑不得的就是,身为穿越者,他身上所携带的大杀器,就是阎若璩写的《尚书古文疏证,以及后世专家对《尚书古文疏证的补充。
《尚书古文疏证正好就是朴学大成之作。
林延潮不由心道,我的天,这难道是我主动在给时代开倒车吗?
随即林延潮转念一想,只要是书是好的就行,管你n条道路,我只选一条,最快能帮我成名的道路!
咱可是彻彻底底现实主义者,不管黑猫白猫,能给我抓老鼠才是好猫。
想到了这一点,林延潮不由推开窗户朝窗外望去,但见已是繁星如斗的夜景。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竟在里,独坐了一天,连饭也忘记了吃。
不过此刻林延潮却心情大好,见眼前星空如洗,不由仰天大笑起来。
后世野史里记载这一幕,写着‘忽一夏夜,林公心忽开朗,如门牖顿辟,屏障壁落,从此学问大成。’
但事实上这一夜
别吵了!
还要不要睡了?
我们白日刊书干了一天,你倒好在睡了一日,半夜还要作鬼笑,让不让人活了。
几位兄台,抱歉,抱歉!林延潮赶紧道歉。
林延潮随即想到,当初阎若璩可是读书的牛人啊,为了强迫自己背诵,他将书读熟,就立即将书烧去,号称读书等身。
但即便如此,也是经三十年之功,学问大成后,才写得这《尚书古文疏证,自己虽是抄他原书,但怎么样也是要写出新意来。
于是林延潮就校书,勘书的名义,在藏里住下,实现了什么叫真正的‘足不出户’,吃喝拉撒都在里解决,晚上困了就在书堆旁睡下,醒了就从书堆旁起来,抱着书继续读。
读书就是要经历这么一段,不疯魔不成活的过程。
林烃当初以庄子的话告诫林延潮,‘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是让林延潮读书不要只是仗着记性好就行了,主要是有自己的道,正如孔子说的那句话,吾道一以贯之。
这也是理学和心学的观点,找到自己的道,也六经注我的‘我’。
但是朴学这东西,还真的没别的功夫,所谓道,一点不重要。
一些基本方法掌握以后,主要就是考据和训诂了,这是要博闻强记来搞定了。这正好是林延潮的专长啊!
林延潮读书之余,不由感叹,什么心学理学都是扯淡啊!丝毫没有朴学对我用处大,此题何解啊?
和阎若璩比起来,林延潮自信自己读书‘过目不忘’的本事,还要强他数筹。
读书等身算什么?学富五车算个球?
看我破之!
:没想到这一章写得更加晚了,里面论述纯粹是个人私货,大家看了一笑即可,不必太认真,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建阳书坊
林延潮在书楼上苦读,凭着对《尚书古文疏证的记忆,这边在写文,这边读书,他写得极慢,一天只是写了百余字。¥f,
都是有了灵感再写,几个字就够了,下面不足的,又要去其他古书里求证了,古籍善本,刻本手抄书,不择细流的都读了起来。林延潮算了算,按照他这个进度,自己这本新版尚书古文疏证,起码要一年多才能写得完。
不过林延潮丝毫不急,通过著书,自己也是提升学问,反正是为尚书作注,也不是作与学业无关之事。
林延潮如此就在书楼扎根下来,整日读书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这边《闲草集的刊印也没有耽搁,林延潮看完定稿后,就将最后的底书给了山长和讲郎。
由于林延潮对训诂音韵进行练手,他起点很高,是为尚书作注的,而《闲草集只是信手书来,却也将这一篇旁注写得无比出色。
林垠看完心道,这随手旁征博引的本事,着实令人惊叹,于是问几名刊书的人,林延潮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名刊书的被林延潮日日驻扎书楼,监工之下,折磨不轻,当下就编排了林延潮一些话,比如夜夜大笑,足不出楼,送饭时,但见他拿着本书在啃,无比专注,仿佛中邪了一般。
林垠听了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读书读到傻了吧。
当下林垠与林燎一并去书楼上去看林延潮。
二人到了书楼里,但见林延潮盘坐在地,手不释卷在那读书,一副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待到林垠。林燎走到屋子,林延潮方才察觉,向林垠,林燎二人施礼。
林垠叹道:孔夫子当年读书,三月不知肉味。延潮为校对。这闲草集着实费了太多心思了。
林延潮暗暗惭愧,他能说自己来藏书楼,更多是为尚书积蓄知识吗?
林延潮道:因书不能出楼,弟子怕耽搁山长的事,故而就在书楼里住下,也谈不上什么太费心思。
林垠更是感叹林延潮办事认真负责。当下道:闲草集著书已毕,从此往后若要看书,随时来藏书楼,里面的古籍善本,除了不能带出楼外。你都可以在书楼里阅之。
林延潮听了拱手道:多谢山长。
林燎道:你与闲草集有勘定之功,此算得什么?山长已准备在勘校上附上的名字。
林延潮顿时大喜,闲草集里本就有他两篇文章,若是自己名字再署在勘校上,那么名头会更加响亮。当然必须是这本闲草集能够大卖的前提下。
林垠笑呵呵地道:既是底本已是作好,此书就可以拿去书坊刊印了,正好你也随我一趟。
林延潮当即称是。
当下林延潮与林垠就一并雇了艘船,入城去了。
在闽地水网纵横。犹如苏杭水乡人家,平日出行,坐船比走旱路更多。
师徒二人坐得一乌蓬船。六月炙热的阳光,烤的江面上水气蒸腾,但见江山淼淼一线,待到了近处,才见得对岸水坞船舶云集,这是闽水上最繁华的上下杭渡口。位于城南数里之处。
渡口上有一山,山上有庙。挹远山,瞰大江。
不久行船过了江。到了渡口。
渡口上的临江商埠名为潭尾街,就在山麓江边,街道一丈来宽,一里多长,青石铺面,走得人多了,光亮如釉。街道两旁委巷纵横,民居鳞次,鱼盐成市。
林垠上了年纪,走不动路,于是雇了两人抬的小竹轿子。
林延潮就在跟在轿子旁,轿子过了潭尾街后,穿过一条卖油的巷子,就上了山。
上山一条小路,石条路面,两旁都是屋舍。因闽水时常泛滥,故而这地势较高的水边山上,成了有钱商人的居所。
路上随处可见,背着箱子手艺匠人口,喊着‘补藤床框,补竹席,补鼎’的俚语。
走到山顶上,但见榕树石椅旁,有三口小井,不少挑水工聚在井边。山顶不远红墙庙宇,正是方才在江边见得大庙。
林延潮随着林垠的竹轿子由此下了山,又是一处商贸繁华的所在,木材行,茶庄,妓馆开得满街都是,不少穿着锦袍的商贾,出入写着建宁,延平的会馆。
但见延平会馆旁有一极大的书市,上面写着‘建阳书坊’四个大字。
建阳是延平府下辖一县。
朱子朱熹就是延平府建阳人,所以朱熹开创之学,又称为闽学。除了理学之乡外,建阳最有名就是坊刻。
当时刻印出书,有官方刻印官刻,书商的坊刻,私人的家刻,寺庙里经刻。林垠要替书院印闲草集,自是不能找官刻,经刻等人,私人的家刻又不上不正规,所以找书商坊刻,就是唯一途径了。
当时明朝的坊间书商刻本,浙刻,蜀刻,闽刻最有名。
而闽刻本,其实就是建阳坊刻。至于福州府是以经刻闻名,坊刻却竞争不过建阳。
所以要刻书,找建阳,就没错了。
夫子!
一名四十多岁的掌柜走了出来,虽脸上带着商人的市侩,但似乎与圣贤书亲久了,也带上了儒雅,有几分亦儒亦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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