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秦掌柜对林垠是一揖到地,礼节作得十足。
林垠也是施礼道:秦掌柜见笑了,这几日可是多劳烦你了。
岂敢,岂敢,你可是咱们的老主顾,我们要烦你照顾才是,对了,这位是?
林垠道:这是我弟子。
秦掌柜看林延潮年纪甚小,有几分不以为意,对林垠道:好,山长来是为了闲草集修订的事吧,里面雅间进,至于小兄弟你嘛,就在外面等候你看可好?
林延潮道:是,掌柜!
林垠却道:不行,这本闲草集,就是由他勘定的,你还是与他谈吧,我在旁旁听就好了。
秦掌柜听了不由讶然,让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勘订书籍,是不是有点不负责呢?
秦掌柜当下问道:不知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林延潮施礼道:不敢,在下洪塘林延潮见过秦掌柜。
秦掌柜不由目光一亮道:原来是府试案首啊!闲草集里那篇为学我看过了,连温陵居士这等名士,也对你的文章赞不绝口。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好书
秦掌柜顿时改颜相向,令林延潮有几分好笑。
林延潮拱手道:让秦掌柜见笑了。听温陵居士常‘是人之非,非人之是’,我大概算是‘是人之非’的那种吧!
林延潮这么说,秦掌柜和林垠都是哈哈大笑。
秦掌柜对林垠道:你这弟子倒真是一位趣人。
当下秦掌柜对伙计道:快,收拾好雅间,备好茶!
几名伙计被秦掌柜催促跑着去了。
秦掌柜笑着对林延潮,林垠二人道:两位,先里面请!
当下林延潮与林垠,随秦掌柜进入雅间,茶是上好的建阳贡茶,喝起来唇齿留香。
林延潮与秦掌柜就闲草集勘定的事,谈了一阵。
商谈之间,秦掌柜发觉这年轻人,思维清晰,不仅对刊印的整个流程,以及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十分周到。
秦掌柜不由道:林公子,你可是方家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只是来前有作了一些功课。
林延潮想自己以后出书,说不准还要找这位秦掌柜,先认识一下,积攒点人脉。
秦掌柜道:好,就依着你说得办,放心,此事我一定帮你们办好来。
林垠,林延潮都是道:那多谢秦掌柜了。
两边谈妥后,林垠,林延潮即是告辞。
秦掌柜道:公子留步,在下就有一不情之请,想请公子留一墨宝?
林垠听了笑着对林延潮道:这是秦掌柜指望着他日,你中了状元后,拿此墨宝来卖呢?
林垠说话也很诙谐,秦掌柜顿时道:瞧夫子把在下说得满身铜臭味。
林延潮笑着道:夫子说笑了。是秦掌柜抬举我才是,
秦掌柜微笑道:快,拿笔墨过来。
伙计当下在一旁桌案上铺上笔墨纸砚,林延潮提起笔来,顿时笔落烟霞,挥笔立就。
秦掌柜见了。但见字是工工整整的颜体,说不上好,但也不差。
纸上八个字却写得极好‘博雅君子,幸毋忽诸’。
秦掌柜不由拍腿道:妙,妙,以后每刊一本书,我都要将这句话,写在序末。
博雅君子,幸毋忽诸这句话意思。就是‘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算是写书作者为自己招揽客人了。
要是读书人这么写难免有些王婆卖瓜,但是对于书商而言,却是一个很雅的广告。秦掌柜当下让伙计给林延潮送上五两银子的润笔银。
林垠当下道:这给得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
秦掌柜道:此言附在序末,不知我能多售出多少本书,一本万利的事。我还怕给少了。
林垠,林延潮退却不过。最后林垠还是让林延潮收了。
待林延潮与林垠走后,伙计拿着桌上林延潮的墨宝问:掌柜,这字怎么处理?
秦掌柜看了一眼道:留着吧,说不准以后还真能卖个大价钱?
林延潮回到书院后,继续在藏里读书。
过了十几日,闽中的各大书坊里闲草集已是悄然无声地上市了。
这一天下着牛毛细雨。徐火勃撑着油纸伞刚从社学归来。
眼下时候尚早,离晚饭还有半个时辰,徐火勃心想,鳌峰坊新开了书肆,去那看看有什么话本。就算不能买,看得解闷也是好的。徐火勃从挂兜里数了数钱,只有一串,忍住肚子饿的冲动,然后撑着油纸伞向书店走去。
书肆的名字,是修文堂。
尽管下着雨,修文堂里也有几个客人,徐火勃将雨伞搁在一旁的木桶里,走入堂内目光掠过一排经史子集的书籍,待看见两个读书人,正手捧着一本书,在那低声谈论着,偶尔飘出一两句‘李卓吾’来。
徐火勃心知李卓吾是泉州府的大儒,他有几篇点评水浒传的文章,写得是极好的。
他以往是极爱看水浒传的,书里面插有一百零八将的绣像,他都是临着描过。可惜家里的大人,都不许他看《水浒传,说满篇都是乱臣贼子的文章,读了没有好处,将书没收了不让他看。
后来他读李卓吾的书后,才看到里面有几篇水浒传的,说得正和他的心意,故而又追着将他其他的书都看了一遍。
既听见有人在谈‘李卓吾’,徐火勃走了上去,但见两名读书人正拿着一本《闲草集的书在看。
这《闲草集他也有耳闻,是濂江书院出的。这濂江书院的府内第一流的书院,家里的长辈都催他着紧读书,待明年,濂江书院收弟子时去考一考。
徐火勃从旁拿起一本。但见书里写到‘李卓吾点校’五个字,他不由大喜于是拿起书,读了起来,看了第一篇不由眉头一皱,竟是时文啊,我还以为是李卓吾点评话本呢。
但听一旁读书人道:果真如徐兄所言,这本闲草集,只需读首尾两篇就好了。
另一读书人道:不错,一篇是不久前府试第一的程文,一篇是李卓吾满口称赞的佳文,这真想买回去。
可惜囊中羞涩啊,另一个读书人道,不如如此,我将首篇背下,你将末篇背下,待回去时,我们各抄录在纸上交换,你看如何?
妙啊!可是我们来得及吗?不会被伙计碾?
不怕,这伙计不赶人的,倒是掌柜有几分刻薄,趁他没来我们先背就是。
徐火勃在旁听了不由摇了摇头,但听人介绍后,还是仔细看了下去,程文他平日一直在练啊,不过蒙师说他火候不够,要考入濂江书院很悬。
徐火勃却心想,不知这是不是蒙师的借口,要从他父亲那多讨些钱来。
徐火勃没有多想就看了下去,顿时他停住了,脑子里顿时冒出这些念头,八股文居然还能这么写。
这作者功底太深厚了。
若是要我能写出一篇这样的程文,这辈子不知够不够啊!
徐火勃心下对濂江书院充满敬畏,里面的弟子居然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来,自己的水平看来真是差得远了。
从打击里回过神来,徐火勃心想既是两个读书人说只有首尾两篇可以看,那么最后一篇又是如何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任提学
门外的细雨,被风扭着打入门内。,
徐火勃有几分发冷,他忍住寒意,从头到尾站着,将书翻到尾页,但见篇题是为学。
徐火勃是认真读了起来,不过这一篇读来却觉得平平,不过是说一个励学故事,举得例子倒还新鲜,道理也算透彻。只是比起其他几篇在社学里读的励学的文章,并没有太多不同。
徐火勃看到下面李贽的点评,却是吓了一跳,李贽竟然竟然对这一篇如此赞誉。
徐火勃心道,这作者究竟是谁,竟能得到李贽的盛赞,什么这这不是第一篇时文的作者嘛?
府试案首!
徐火勃心想,不行,连李贽都说好的文章,我见得不觉好,是我的不行,而不是文章不行。
徐火勃不舍地翻着书页,闻着油墨的味道,最后摸着挂兜里一串钱,咬了咬牙,拿了书走到柜台前。
伙计,这本书我要了!
仙霞岭位于浙江入闽的要道上,这里经两百里旱路后,即是浙境。
仙霞岭下小山驿驿站外,迎来新任福建提学道的车队。
车队一至驿站大门就有无数人在外等候。
驿站内,福建新任督学陶幼学才下了马车。陶幼学,字子行,是嘉靖三十五年榜眼陶大临的弟弟,外祖父董玘也是弘治十八年的榜眼。
陶幼学现在入闽,正是要接替,已任满三年,右迁浙江参政的原提学胡定,担当提学官,并住持八月的院试。
陶幼学拿着巾帕拂拭着官服几处不起眼的灰尘,他出身科举名门,平日对仪表礼仪都是十分重视,现在身为一省提学自是要为人师表,他不能在行止上出现任何疏忽。
陶幼学没有理会外面拥挤的人。而是直接进入驿站里给他准备的房间,召来两名早在此打前站的幕宾。
一名幕宾道:东翁,前任提学半个月前,已是去杭州赴任了。现在提学道衙门内无人。
陶幼学道:也好,你先行一步,到了提学道衙门里,将一切公文全部封存,待本官抵达后。再作处理。
是。
这时喧哗声隐隐约约从驿站大门外传来。
陶幼学问道:门外什么声音?把驿丞召来!
小山驿驿丞一直在门外等候陶幼学召见,驿丞进门陪着笑脸道:大宗师莅临小驿,本县生员士子都聚在驿外,想拜会大宗师。
陶幼学摆了摆手道:就说本官车马劳顿,今日不见任何人。
大宗师是否先看看帖子,不少生员都是千里迢迢从省城赶来的。
陶幼学皱眉道:本官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驿丞连忙道:是。
当下对方狼狈地退了出去。然后驿丞就派驿卒传令让人离开,但是外面仍是有不少人不走。
一旁的幕宾道:东翁还未到省城主持院试,就有人想提前来钻营。
一般而言,每任督学履新之后。就要进行提考,以防止在当地久了,人情请托。而眼下驿站外聚集的人,就是提前一步来钻营的,其中既有要参加院试的考生,也有马上要科考的生员。
他们在这时候来拜见,目的不言而喻。
陶幼学道:朝廷三令五申,士子竟不知刑罚之可畏。可见闽地不正之风,由来很久。本官要一刹此风,告诉沿路地方。本官主持院试,为防止他人请托,一路上不见任何人。若是再有生员到驿站投贴,一律行贿之罪论处。
提学官对于这些生员。是可以剥夺其功名的。陶幼学这么说后,顿时门外一下子就清静了,人都走得精光,毛都不剩一个。
陶幼学虽仕官十几年,但为官还是清正的,想到外面投帖的生员。不由有几分不悦。
这时候书办,抱着厚厚一叠的书恭恭敬敬地放在了陶幼学面上的案上。
陶幼学问道:这都是什么书?
书办道:这些都是在闽地书肆上卖得好的书,不少是书院的弟子,本地的生员写的。
陶幼学很喜欢看书,每到一地,总喜欢看当地名人的书籍来了解地方风情。这一次担任提学官,就专门挑了生员里写得好的文章来看。
于是陶幼学点点头道:放下吧!
是。书办走后,陶幼学走到案前,随即翻了一本书,看了几章觉得不错,心道,闽地还是有才子的,然后在一张纸上记在此人的名字。
陶幼学又取了一本书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此人有名无实。
陶幼学一口气看了好几本书,待动手拿起一本时,看了下竟是李贽点校,不由讶然。
李贽他是知道的,陶幼学一贯反对后七子的复古之风,而李贽也多次写文抨击王世贞,所以说得上是志同道合。此人虽性子偏激了一点,但还是有真知灼见的。
于是陶幼学拿起这本李贽点校过的《闲草集看了起来,翻得第一页即皱起眉头来道:这等不知所云的骈文,竟也取作府试第一,我本以为苏州文风浮华也就算了,没想到闽地也是如此。
陶幼学当下想将书弃之,但又转念一想,既是此人既为府试第一,说明文章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
当下陶幼学又读了一遍,还是不喜欢这等浮华之作,然后又一目十行地看下面的文章。看了数篇后陶幼学脸色渐渐好了,心道这本闲草集里还是有数篇文章可取的。于是陶幼学又在纸上记录下叶向高,陈应龙等名字。
除了几人外,陶幼学又扫了一眼注释,这注释也写的不错,称得上旁征博引,注释里有几句话的出处,连他也是第一次听说。陶幼学心想,此请来的校书的必然博学鸿儒才是。
陶幼学翻到了最后一篇,看了几行,便忍不住站起身赞道;这篇文章何人写的?吾当举之!
随即陶幼学想到自己还未履任,知道自己失言,笑了笑又重新坐下。
陶幼学看了下篇首的作者署名,不由不可思议道:此篇竟是府试案首之作,为何前后两篇,文风判若两人?
陶幼学心道,还好没有将这本闲草集弃之,否则不仅错过一篇好文章,也错过了一名贤才。
陶幼学放慢了速度,将这为学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最后道:这文章言语精当,我竟不能删增一字,立意发人深思,可与伤仲永一较长短了。难怪李卓吾称此为百年一见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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