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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云上的悠悠
第一百五十三章 蝇头小利
是的,范荃很不满。
若知道范家会全力推他入仕途,又怎会在做出错误的判断后,铤而走险另投他人
他是垂下眼帘说的话,范阁主那苍老、满是神往的眸子,便没瞧见。老人家一声无奈叹息后,说道“因为,这一切的设想,是天一阁实打实地成为天下文人向往之处!”
“现在不是么”范荃不懂。
“不是!”范阁主斩钉截铁地说着,又铿锵有力道,“你太高看建成不到十年的天一阁了!天一阁如今的名声,是我费劲心思造起来的,只在某些范围内被人知晓。在更多的地方,比如山东,比如直隶这样的地方,并没多少人知晓!天一阁达不到那个地位,你们兄弟几个,就只能放弃这一条路,全心全意科举,考庶吉士,入阁!我原本都打算放弃的时候——”
顿了顿,范阁主望着孙女,无限憧憬道“你妹妹过了县试,还拿了案首,府试亦是如此。接下来,只要过了年考,冒险参加明年的乡试。不需要解元,只要能中,就只比当年的李固弱那么一丝,我就能让天一阁闻名天下!”
谁说年过花甲就不能有梦想了别人没有是别人的事,但他范钦,有!是以,当他查出供出孙女女子身份的是自己的孙子时,恼怒都是轻的。
因为,范荃供出的,不是范茗的女子身份,而是,他老人家的梦想。
抽几十下藤条就解恨
不可能的。
他已近古稀之年,在有限的生命中,没有特殊机缘,不可能完成这样的梦想好么别的路子如果有别的路子走,他又岂会走这样冒险的“歪路”
范茗见他情绪又激动,忙问“李固是谁”
干巴巴又生硬的问话,叫范阁主安静下来。成大事者最需要控制的是情绪,而自己这个孙女,甚少有情绪,连控制都不怎么需要,真真是天生的政者。
可惜,是个孙女。
便是个孙女,也叫范阁主和蔼了神色。有比没有强,不是吗如是作想,范阁主看向孙女,告诉她“李固,字子坚,圣朝最年轻的举人,十三岁的举人,嘉禾五年山东的亚元。嘉禾帝在位期间,唯一首辅李毅的小孙子。”
“那,后来呢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今上抄了李家。”
也是因为今上抄了李家,范阁主才果断隐退。
范茗却是眉心一跳,继续问范阁主“那,他死了吗”
这可把范阁主问住了。
看着一旁脸色煞白的孙子,范阁主决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不去隐瞒,因道“应当还活着。当年抄李家的时候,李固同他的姐姐并不在列。锦衣卫追拿了许久,结果这事还是没了下文——可见李阁老拥有多少底牌。后来,李阁老于狱中自杀身亡,加上陛下不怎么上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望着忽然怔住的孙女,范阁主关心地问“阿茗,你在想什么”
范茗自然不会告诉他,我的夫子也叫子坚,非常厉害,刚好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可她多擅长骗人啊,骗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就更不在话下了。她一脸骄傲道“在想我的夫子和同窗,不是个顶个的天才,都比不过我,但比起哥哥们,也不差多少。众人拾柴火焰高,按照祖父所言,南湖书院当比天一阁,更能成为文人的。”
范荃脸色一白。
堂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骄傲啊。区别是,从前她这么说很讨厌,今天拿下两个案首、年仅十四岁的少女,证明了一件事。
骄傲的人,有她骄傲的资格。但是,堂妹这样的言论,范荃还是不满。祖父他都敢质问了,堂妹更要直接怼“阿茗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因为有你。”
范茗如是回答。
蠢人她见多了,自知的蠢人就可爱得很。像范荃这种蠢而不自知的,祖父因为三叔而纵容,那是祖父的事,她可不会去惯一个蠢人。
范荃第一反应是,祖父已经把他做的事告诉范茗了。但转念想到这丫头若是先前就知道真相,在祖父抽自己的时候,八成就放蛇了,又否定了这个答案。祖父从前没说,这会儿功夫,范茗已经猜到了。若是如此,他这堂妹不仅是读书好,脑子还好使。
范阁主适时开口,喝止范茗“对家人柔和一些。”
范茗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是一家人,带他过林子时,我没放蛇。”
言外之意,我已经很柔和了。
这下,连范阁主都没法为孙子找托词了。于是,范阁主对范荃道“你这妹妹是横了点,但她也知分寸。把你当成家人,再恼你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我只想问你,阿荃啊,冯知府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把你妹妹是姑娘家、这种连家里下人都不知道的事,告诉了人家”
范荃惭愧地低下头。
范阁主一眼就明白,更加温和地问“还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给人看了出来”
范荃颔首。
事情本来就很简单,堂妹府试再度成为案首后,别人和他道喜,他表现了那么一点的愤怒,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报给了知府大人,才有了后来二人见面、知府以利诱惑自己犯错的事。
范阁主那里,见他点头,自然要细问,这一细问,差点又拿藤条抽人。
成为举人后,少数人会连考,更多的人选择蛰伏,等一科。也就是说,只要过了乡试的士子,就有四年的缓冲时间去面对会试这头雄狮。
可范荃对明年的乡试,并没有把握。
而,浙江的乡试朝廷不会下主考官,由本地官员构成。能有限作弊,但数目极其有限。很简单,举人将代表本省参加会试江浙历来是科举大省,这样的地方没人过会试,说出去谁信况且,其他省都盼着你浙江不出人才,他们好去占位置呢!
因而,即便朝廷不下主考官,浙江的主考,也很少去徇私。很少,不代表没有,只是很难拿到而已。冯知府,便是给了他这样的承诺。
保证他明年过乡试。
然后,他就把范茗是女儿身的事,告诉了冯知府。
就这么点来路不正的“蝇头小利”,孙子就把自己的梦想给粉碎个彻底,要气死了有没有!可是范阁主不能生气,他还得劝孙女“阿茗啊,快把你那漂亮贝贝收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代理山长
范阁主拉住孙女,还要强忍怒意,语重心长地教育孙子:“阿荃啊,那冯知府的恩师和我同科,我们两个同时考庶吉士落败,共谋大兴知县之际,我成功他失败;都想进兵部之际,我进了,他落败进了礼部,主持了冯知府那一科的会试,是冯知府的恩师。”
范荃顿时忘了疼痛。
有这样的“仇敌”关系在里头,冯知府口头承诺,又岂会有效
范阁主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见时机成熟,立即皱眉道:“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范荃也察觉到事情的严重,因问:“何事”
范阁主道:“他就这么把事光明正大地吼出来,等于自曝其短。这么做,损人不利己,不像一个知府的作为。准确地说,不像他冯远辛做的事。”
竟直呼知府的名讳。
范荃觉得自己对祖父认识还不够,因问祖父:“若是祖父出面,能让孙儿过明年的乡试吗”
望着还在想着歪门邪道的孙子,范阁主冷了脸,道:“我能,但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多养你三年,让你凭本事过乡试!因为,我要你过的,根本就不是乡试,是会试,是殿试!”
虽然被祖父训斥了,但这一次,范荃惭愧的低了下头。
这时,他听见祖父问:“冯远辛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啊”
“你啊什么!知就说,不知也告诉我!”范阁主终于把怒气释放了出来,因问,他觉得自己可能白忍这半晌了,他这孙子,用北方的话说,可能就是个棒槌,什么都不知道的棒槌。
果然,范荃道:“我只是把妹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事告诉了知府大人,旁的,都不知道啊……知府大人做了什么”
他这么一答,范阁主不再忍耐,抽出鞭子又去抽,边抽边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蠢货!”
老人家忍了这半晌,只因他只能探出消息,冯远辛是从自己孙子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正如他所言,冯远辛为何这么做,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没有头绪,就不知道如何去防备,不知道范家会面临怎样的危险,更不知道,是要放弃天一阁改去栽培孙子们入仕,还是坚持到底。
话说回来,其他那些孙子,但凡有比范荃强一点的,他也不至于如此纠结。
这一日,金氏抱着独子哀嚎,但因范阁主下令不准家人探视,也只在三房那小院里,才能听见妇人凄厉的不满。长房上下均好奇不已,而唯一知道内情的范茗,只缠着范阁主说出范家的艰难。可同一个女孩子说,又能怎样呢范阁主绝口不提任何事,只道:“放心,只要祖父活着,你就没事。”
老人家相瞒,却瞒不住。
次日,应该在江西永丰任上的范大、范幕归来。范幕今年三十有四,二十九岁那年才中的举人,就这,还是范阁老被逼无奈,走的后门。而后谋官,丢到了江西。
可以说,范茗是范幕抱着长大的。
在永丰听到了妹妹的事,连忙跑了回来。迎接他的,自然又是老爷子的一顿藤条。
傅振羽等人赶到之际,看到的便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拿着藤条抽着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且那老人家边打边骂:“你只是个举人,永丰知县一职,是我花了多少心血和银子才得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担心阿茗又有什么用你能比我强”
真是发自灵魂的质问啊。
范大还硬挺挺地回答:“孙儿没祖父强,但是妹妹的事,不能不管!呀,侯爷,咏言,你怎么来了”
未成亲前,范大可是跟着范阁主在京城混过很多年的人。他一眼认出镇远候,惊呼出声。
范茗却被另外一个名字,吸引了注意力。顾咏言,他来了,他会怎样看自己是不是像堂兄那样,也认为自己不守规矩这种害怕的情绪只出现了一顺,她想起另一个声音。
“喜欢不喜欢的,都不能委屈自己啊。这就是你,做正确的改变可以,不疼不痒的,还是算了吧,完人要累死的。”
是呢,完人要累死的。反正她想参加科举,证明自己,也证明了自己。自己已经做了,大不了,和顾咏言的关系,再次回到从前呗!如是作想,范茗看向门口,只是,她的视线还未落在朝思暮想的那人身上,已被另外一个人吸引住了全部视线。
“林夫子,你,你怎么穿女装了”
这话里有话啊!
但是,范阁主压根没心思管这些,他紧张地看着仓子坚,问:“小子,还记得老夫么”
已经离开京城十几年的范大,凑到范阁主身前,问:“祖父,你气糊涂了吧得先给侯爷见礼。”
不怎么恭敬的口吻,却见祖孙之情真,和范荃是完全不一样的模式。某种程度,范阁主和范茗是一样的人,他喜欢聪明的人,更喜欢自知的傻子。因为,傻子能给他们带来感动,聪明人给不出来的感动。比如范大此刻出现在家中,他气恼归气恼,抽人时并没有用大的力气。
但有时候,这样的孙子,很气人。比如眼下,范阁主当然知道镇远候在。论官职,自然是镇远候高人一等,可他是长辈好么!不过,大孙子都提醒他了,他只能照做:“侯爷,见谅,实在你身旁的这位小友,太过特殊。”
镇远候咧嘴笑,不雅,但很亲切,只听他道:“不瞒阁主,初见这小子时,我同您一个表情。这小子,就是阁主认识的那小子。”
这样别有深意的话,唤醒了范茗。她上前为祖父介绍仓子坚和傅振羽:“这两位便是南湖书院的夫子,我的文章是仓先生修注的。因傅山长去苏州看病,仓先生做了面上的代山长,真正的山长,是这位林、傅夫子。傅夫子还收了咏言,做入室弟子。”
她的话音方落,范家从范阁主起,到在站的每一个仆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身穿品红夏衫、巧笑倩兮的少女。
傅振羽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揣摩信号,笑容不变,自我介绍:“南湖书院代山长傅振羽,陛下已知的女夫子,见过阁主。”
顾咏言第一次知道师父的名字,以及,接收到来自师父的炫耀:“这,就是里子。”
仓子坚给她的赔礼,让出代山长,会在离开前,辅助她,让南湖书院所有人都认她这个山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闭口不提
范茗父母在山东,二叔一家皆在湖北,范家的豪宅中,长辈除了三太太就是范阁主。三太太一是妇人,而是寡居的妇人,除非和儿子相关,否则,没事不出三房那一片、有事也不出之人。镇远侯的到访,见到了范阁主,就等于见到了范家的“全部”。
这样的局面,镇远侯很不悦。
范茗出了这样的事,他和媳妇都做好替孩子们出面的准备了,范家越往上越淡定,这叫个什么事
父子同心,顾咏言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唯一关心范茗的范幕,还被祖父抽。老爷子这态度,分明是在说,不准管!因为气恼,顾咏言对和自己并肩的范茗道:“有我们在,你会没事的。”
没头没脑的话,顾咏言又是这样的心思,范茗心思转一百八十转,那也猜不到啊。
同从前一样,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顾咏言。
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小姑娘到女人的转变之际。二人又半年不见,这一眼,叫顾咏言心头一跳,不自在地别开眼。
莫名其妙啊——范茗如是作想,更多的视线落在傅振羽身,那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子,也不是什么惊艳才绝之人。
此刻,她穿着普通的衣裙、随意梳着丫髻,丫髻上只簪了两朵紫色的珠花,走在她大哥的前头,仅落在祖父和镇远侯之后,笑语晏晏地说着对天一阁的向往和美好,还提了宁波天有些潮湿,对书籍的存放,提出了自己藏书简介。
顾咏言对她是何种观感不说,站在她那样的位置,顾咏言应该什么都不是。不,不止顾咏言,就是他们的仓夫子,真实身份为少年举人的李固,在她心里的痕迹,怕也没那么重要。这样的……这样的什么,范茗形容不出来,但是,真好。
傅振羽不经意回头,看到范茗迷妹一样的眼神后,友善地笑了笑,范茗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而撩完小姑娘的傅振羽,继续和范阁主说着天一阁:“我一直有个想法,天一阁的书籍可以分几层。比如说,有教无类,市面上常见的书,可以全部对外开放;来自经典的书籍,可以加一些考核之类的,方能进去看;中间一些,可以放给一些士子去阅读。这个运作,是可以和历任宁波知府合作。增加天一阁的传承度的同时,也吸引着天下文人来宁波,这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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