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十恶临城
作者:言桄
十恶迭起,诡谲渐生。轮回万年,命盘再启。三道六界,人魔相抗。
杀生、偷盗、淫邪......黑云临城之际,谁来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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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邪魔之城
大唐永徽元年九月十四日。
虽然刚入秋,但葱岭东麓却气温陡降。入夜时分,寒风吹沙,冷月斜照,胡笳四起。
大唐安西都护谯国公柴哲威站在城外一处高高的沙丘上,望着沙丘下面已经被一万士兵团团围住的西夜国都邑呼犍谷城。
沙丘下面,已经扎好的营帐周围篝火熊熊,与以往大战前的紧张气氛不同,将士们都在那里饮酒欢歌。这也难怪,因为明天就要被攻陷的西夜国只不过是大流沙里的蕞尔小国,全国的妇孺老少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人,至于能打仗的兵卒,那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不对称战争。
但柴哲威望着城里耸立的那个巨人的身影,心里仍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是的,那个巨人并非活着的人,它其实只是一尊塑像而已。然而就在这大兵压境之际,西夜国人却似乎毫不在意自身的安危——他们仍在倾城出动,不止不休地在塑像上忙碌着。
那尊塑像已经建到了肩膀的位置,头部还只是空荡荡的脚手架,所以现在还想象不出塑成后的样子如何。
但柴哲威这一生也未曾见过如此高的塑像,他只记得早年在大慈恩寺听玄奘法师讲西行见闻时说过,越过葱岭有一个梵衍那国,那里的山壁上凿有一百四五十尺高的石刻大佛。
但梵衍那大佛毕竟是依山凿刻的佛像。而这个塑像,却是西夜国穷尽一国之人力物力,凭空在茫茫沙漠中堆塑起来的。如今塑像虽还没有建成,但目测也已经有十来丈高了。
更为关键的是,整个西域的人都搞不清这究竟是哪尊神魔的塑像。
是佛像?
不是。据当初从呼犍谷逃出来的于阗商队的尉迟乙抗说,西夜国已经开始灭佛了。城里所有的佛寺都被拆成了平地,砖块木材都已经搬走,佛像也都被毁掉了。
我们已经离弃佛祖,改信其他神了。尉迟乙抗转述西夜国民的原话说。
那你们改信什么神了?尉迟乙抗当时试着探听。
那个西夜国民坐在拉木头的驴车上,意味深长地望了尉迟乙抗一眼。
等这尊神像树立起来后,整个西域的子民们都会拜倒在他脚下的。那个人说。
既然不是佛像,那难道是祆教的光明神?
还是摩尼教的日月神?
或是景教或者天方教的主神?
都不是。柴哲威已经询问了军中信奉这几种宗教的将士,他们白天观望塑像后都使劲摇着头,矢口否认说——这不是我们的神。
而且这座塑像的模样也十分诡异。远远看去,它的双腿上长着像蛆虫一样的白色条纹,肚腹正前方还装饰着一颗奇怪的兽头,它的左手拖着一个王冠装的东西,右手则四指蜷曲勾住一条绞刑绳索,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绞索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白色髑髅。远远望去,十几个西夜国的工匠还在继续往绳索上栓系着干枯的头骨。
旁边的侍卫如同读懂了柴哲威的的心思一样,站在旁边补上一句。
国公,绳子上的那些枯骨,就是西夜国人杀死的来往客商的人头。
柴哲威没有说什么。作为出身戎马世家的公子,他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战阵。士兵们经常会把杀死的敌人首级砍下来系到腰间,作为战后请功的资本,这种情况叫献馘。所以,柴哲文看到被斩下来的人头也很多。
他真正在意的不是塑像拎着骷髅串的左手,而是臂膀前伸的右手,那右手的食指正好指向沙丘的方向。
那姿势就好像在说——下一个人,就是你。
塑像很高,柴哲威站在沙丘上,望着指向自己的指尖,不由得身心悚然。他裹紧大氅走下沙丘,将军阿史那社尔正好迎面走来,朝他行了个礼。
阿史那将军,这尊神像看起来十分诡异,明日攻城切莫掉以轻心。柴哲威心有余悸地说。
国公莫要担心,无非是泥塑的邪魔罢了。在下已经命将士们把城团团围住,估计明日午前时分就能破城。神兵在此,任他是魔是鬼,明日都叫他灰飞烟灭。
可我才在沙丘上眺望,西夜国人好像仍在塑那魔像,城中丝毫没有备战的迹象,难道他们就不怕大兵入城,粉身碎骨吗?
阿史那社尔冷笑一声。
西夜国人为邪魔所惑,杀人如麻,死不足惜。
柴哲威点点头。他望向围城的士兵。唐军兵强马壮,鼓笳阵阵,篝火熊熊,旗纛飘翻,士气正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担心。
柴哲威是在夏天的时候接到西夜国吃人的急报的。
西夜国本来是疏勒人的一支,是大流沙南缘的一个小国,因为深入流沙腹地,所以与邻国相距较远,来往也很少。往往都是经行的驼队遭遇风沙时,他们才会转向西夜方向暂时躲避。
当时西域各国人都虔诚地信奉佛教,偶尔也有信奉祆教和摩尼教的人,但总体上不多。据说西夜国也曾一直礼佛向善,直到一支来自于阗的商队发现了西夜国的异象。
商队的首领名叫尉迟乙抗,他是于阗国的一个王子。这支商队从于阗出发,向西行进,准备将长安运来的物品贩卖到更远的碎叶等地。
他们原来打算在莎车歇脚,但不料路遇狂风和流沙,因此不得不中途北行,想暂避在西夜国都呼犍谷城。
尉迟乙抗已经有七八年未到流沙腹地的西夜国了。他这次带着商队转头朝北,走了大概一半路程,便惊讶地望见呼健谷城里正在兴建一座巨大的塑像。
那塑像刚盖到腰部,还看不出是哪尊神佛,但目测也已经有三四丈高了。在塑像似魔似兽的双腿之下,本来就不大的西夜都城显得如同摆在巨人脚下的一块棋枰一样。
商队所有人都是在仰望塑像的姿态下进入呼犍谷城的。出乎意料的是,城门口却没有往日守城的士卒,而走进呼犍谷城的他们更是大吃一惊。
整个城门口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寂静无比,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莫非城中心什么庆典不成?
尉迟乙抗怀着这样想法,索性直接带着商队的弟兄们往客栈走去。当走到客栈前,他们发现只有酒旗在招展,既没有店小二出来招呼,也没有看见有人饮酒吃饭。
店家,小二——人呢?尉迟乙抗在客栈里面喊着问道。
店里依旧没有人回答,就连永远留在店里招呼客人的掌柜娘子都没有出来应答。
驼队里的向导名叫鲜于仓,是个东来西往的老油条,他瞅着没人招呼,径直走到酒垆前。他拉开柴门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坛坛美酒,挂着一摞摞的胡饼,更重要的是,几个灶里还煮着一锅锅香喷喷的炖肉。
西域是个水草稀少的地方,少有人舍得宰杀牲畜,因此肉类极为稀有。
兄弟们,快来看!这里有肉啊!
驼队的那群人听见有肉,立刻如蚁附膻似的围了过来。
太香了!老子半年多没有吃肉了!
既然没人招呼,咱还管他娘的店家在不在干嘛,老子的腿都快走断了,兄弟们,咱先吃起来!
尉迟乙抗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他觉得这样不妥,但看看又累又饿,就像苍蝇一样蜂拥而上的驼队弟兄,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算了,以后再跟掌柜的结账吧。尉迟乙抗这样想道。
但乙抗自己并不打算也加入到饕餮的队伍中去,他毕竟有着王子的身份,受过大唐的礼教熏陶。他看着那群抢肉抢酒的人,不免摇摇头,自己从行囊里拿出一张胡饼,拿出鸱囊倒了杯水,边喝边在客栈里转悠着。
客栈外面是酒馆,再往里面走,后院便是住宿的客房。乙抗端着水走进后院,后院也空无一人。不光没有主人,更没有一个客人。可如果没有客人的话,又何苦炖那么多肉呢?
莫非城里遭遇了匪兵,或者被小股突厥骑兵洗劫了不成?
不像。因为完全没有打斗厮杀过的痕迹。
原来他觉得城中心可能有庆典,现在想来也不像庆典,如果是庆典,那这里肯定也能听到鼙鼓的声音。
乙抗更加疑惑起来。这时,他远远望见院里有一扇门敞开了一个小口。他以前在这家客栈住过,记得那里正是客栈的庖屋。
难道庖人还在里面忙碌吗?乙抗想了想,便朝那边走过去,边走边喊有人在吗。
庖屋里依然没有回应。乙抗走到庖屋门口,透着门缝瞥见里面黑乎乎的,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尉迟乙抗心跳得厉害,他有些害怕,还犹豫了一下,但好奇心使他最终还是一把将门拉开。
他大叫一声。
屋里的桌上密密麻麻摞满了黑乎乎的东西,那不是别的,而是一堆一堆的人头。人头们都被剜去了眼睛,瞪大了两个黑色的窟窿,直勾勾盯着不请而入的尉迟乙抗。
乙抗吓得一个倒栽葱仰倒在门外,他失魂落魄,大声尖叫着朝酒馆跑去。
死人了!死人了啊!
他跌跌撞撞推开酒馆后门,但随后便吓得差点下巴落地。因为他看见商队的人都四仰八歪地倒在地上。更为恐怖的是,不知哪里来的两个鹰鼻深目的家伙正举着弯刀,铿铿地砍着昏迷的那些弟兄的头颅,那些被斩完首的腔子还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从断颈处往外流着。
乙抗想逃走,但他腿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刚转身就被一把凳子绊了个跟头。乙抗吓了一跳,但那两个持刀者似乎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他们像被施了蛊的收割者一样,只是默默地一刀刀斩着那些人的头。乙抗长吁一口气,蹑手蹑脚从后门退了出来。这时他看见两个西夜国的官吏从正门走进客栈,其中一个人伸出手指头,一个个数着。
二十七个。他说。
另一个人拿着一根秃了头的毛笔,在簿子上写了几笔。大概是墨已经干了的缘故,他拿着笔蹲下去,把笔插到断颈里蘸蘸血迹,然后拿起来舔舔笔头,继续在簿子上记着什么。
国师说攒够一千具骷髅,神像就能建成了。
神像建成,神灵就下界到这里了吗?
对。拿笔的人指着正在砍头的两个人说,告诉他俩,收集完脑袋后再把骨头剃出来,肉扔锅里炖了。
数数的人使劲点着头。他拍拍剁头的人,朝他们打着手势比划着。
乙抗这才明白,那两个人原来是聋子,酒垆里头的肉,原来不是牲畜的肉,而是人肉。
他庆幸自己没吃——但即便这样,他仍然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
两个西夜官吏转身准备离开。但拿笔的人似乎想起来什么,他转过身,对数数的人说:干完活儿让他们打扫齐整。肉也都收拾干净,晚上塑像的工匠们还等着吃呢。
尉迟乙抗等到天黑才偷偷摸摸逃出呼犍谷,他不敢歇脚地一口气在流沙中跑了七八里路。在漫天黄沙的路上,他撞见一辆拉木头的西夜国驴车,发现赶车的人正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客栈的店家。
他想躲避,因为毕竟店家也是西夜国的人。但他一晚上没吃没喝,已经毫无力气,他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客栈掌柜的拿起一把柴刀朝自己走来。
出乎尉迟乙抗意料之外,店家俯身看看,非但没有杀他,还递给他一个鸱囊。乙抗愣了一下,他怀疑鸱囊里的水里也有酒馆里那种迷药。但口渴让他没太多资本犹豫,他接过鸱囊,咕咚咕咚喝着水。
店家不说话,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地上。两个人都远远望着呼犍谷方向,透过漫天的风沙还能看到那未完成的半截巨像。
那是什么?尉迟乙抗看自己没有发晕,店家也没有害他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问。
我们西夜人的神。店家说。
什么神?佛祖吗?
店家看了乙抗一眼,然后摸着自己手里的柴刀,缓缓地说:西夜人已经离弃了佛祖,有了新神了。呼犍谷全城百姓现在都是神的子民,都在为神灵塑像,让他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是为了拯救众生。国师说,丑恶凶狠的阿修罗神将要践踏人间,杀光所有的男子,夺走所有的女人,将所有的绿洲变为荒漠。而我们的神,便是阿修罗的克星,只有他来到人间,才能阻止阿修罗的掠夺。
阿修罗,是六道中的阿修罗众吗?乙抗问道。
店家表情恐惧地点点头。
那你们的王呢?
王?西夜现在没有王,只有国师。王死了,王和王后的头颅,现在已经踩在神像的脚下成了地基。
所以你们为了神杀人乙抗哆哆嗦嗦地问。
他们杀错人了。店家忽然说。
什么?乙抗诧异地说。
太急了,所以杀错了人,人是要杀的,但不是这样来杀。所以,西夜国要遭到祸事了。
尉迟乙抗还想再问,但店家已经站起身来。他拍拍身上的沙粒,将鸱囊和一包胡饼扔到尉迟乙抗的身边。
商队的人不该死,你走吧。店家说完这句话,便大步朝驴车走去。
尉迟乙抗眼睁睁看着店家赶着驴车朝呼犍谷方向远去。他喝了水,吃了半张胡饼,又开始跌跌撞撞朝着于阗方向赶路。六天之后,他在沙漠中再度迷失了方向,就在他奄奄一息之际,一个路过的驼队救了他。他醒来后便不停喊着三句话——
我是于阗国王子尉迟乙抗。我要去龟兹,我要拜见大唐来的都护大人!西夜国开始信奉魔教,他们开始吃人了!
柴哲威回想着那个尉迟乙抗,他失魂落魄地来到龟兹,向自己叙说西夜国的变故。作为大唐的安西都护,他必须召集西域各国出兵讨伐西夜国。
唐军第二天寅时造饭,吃完饭便厉兵秣马。到了卯时,他们终于吹响了攻城的号角。上万人的队伍黑沉沉地朝弹丸之地呼犍谷城挤压过去。
天色已经微明,柴哲威策马来到呼犍谷的城门之外。他看见城楼上黑色的旌旗招展,旗上还绣着一朵赤红的莲花。
阿史那社尔也骑马缓缓过来,他指着城楼说:国公,城上好像并无动静。
柴哲威挥挥手。
下令攻城。对了,一定要留下活口,我要知道西夜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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