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天工地上塔吊出了事故,项目经理要排查隐患,因此给工人们放了两天假。所以罗老松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的时候,卢爱强正坐着公交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至于随后发生的事,李亚茹想都不愿再想,罗老松不明不白地死了,卢爱强也还在医院里没有醒来,而且街坊四邻都说,她伙同奸夫谋杀亲夫,所以恶鬼上门,奸夫被索了命,而她自己也肯定被恶鬼追讨过去。
索命就索命,死就死吧,她想,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她闭上眼睛,枣树荫凉里吹过的风凉爽而舒适。就在这时,她听到院门那里响起砰砰的拍门声。
李亚茹依然坐在枣树荫下,沈喻林瑛坐在她正对面,而我和小余则坐在旁边。初夏的天空中白云悠悠,风里都是枣花的淡淡甜味儿。
我们没有多问什么,李亚茹坐在椅子上,像口述故事似的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当然,对于最后的那一次争执,她没有过多讲述,毕竟事情发展至此,已不是几声唏嘘就能打发的了。
林瑛没有说话,小余也沉默良久。李亚茹并未违法犯罪,她也不是没有过愆,但面对当事人,我们似乎也没必要批判些什么。
那你觉得,你现在的不幸是源于什么呢?沈喻忽然开口,问出一句并非她风格的话来。
李亚茹一愣,她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似的。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居高临下。沈喻语调虽然平静,但却不经意中带着感慨,小时候,我和你的处境有相似之处,父母也曾经强烈干涉过我的选择,但我奋力抗争坚持了下来,最后还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她停顿一下,又继续说:但我跟你的处境又有不同。我家境还算不错,接受了完整的教育,即便跟父母决裂,我凭自己也不愁吃穿用度,所以还能坚持做自己,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更不会——更不会被安排嫁给某个完全陌生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用眼睛的余光瞄我一眼。我忍不住咽口唾沫。
正因为这样,我现在是没有资格对你说三道四的,人生下来就面对不同的家庭,会有着不同的命运,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机会,遇到好运或者坏运。
但不管怎样,人类已经出现在地球上几十万多年,也慢慢拥有了一套保护个人的社会体系,我们是可以依靠这套体系来维护坚持或者改变自己的——比如说,如果你真的不爱丈夫,甚至看到他就如坐针毡,你完全可以协议分开,也能诉诸法律解除婚姻,不管怎样处理,也绝不应该用害人害己的方法解决问题,比如和另外一个男人殴打丈夫,最后导致两个男人都发生惨剧。
第一百五十三章 躲风头
沈喻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李亚茹没有辩驳,也毫无置评,我们起身告辞,她也没有送我们的意思。她正低着头看着院子里铺的红砖地,那里有几只蚂蚁在搬着一枚凋落的枣花。
刚走出卢爱强家院门口,对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削干枯的老太太伸出头来,她眼圈乌黑,眼球也瞪得滚圆,像要突出来似的。
她伸手拦住我们问道:是警察同志吧?
对,您是蒋阿姨吧?林瑛停住脚步,热络地问。
我这才想起来,当初罗老松遇害的那天,卢爱强家对门的蒋老太太也是目击花衣鬼的人之一。
对对对,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帮个忙,劝劝亚茹,这些日子不行就搬走躲躲风头啊?
啊,躲什么风头?
那只鬼啊!人们都说,它只盯上做了亏心事的人。‘云塘三宝’不都死了吗,死之前不都看见脏东西了嘛。亚茹她老公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我听人说,很可能就变成什么植物人。这样一来,她罪孽就大了啊!那只鬼万一找她索命怎么办?你们赶紧劝她搬走吧!
大妈,您那天也看见那只鬼了吧?沈喻突然问。
可不是嘛!没脑袋,可吓人了!前不久有个流鼻涕的警察同志找到我,还做笔录来着。
——不用说,那个鼻涕虫肯定就是施鲢。
它身材多高,胖瘦怎么样?沈喻问。
姑娘!蒋老太太带着抱怨的口气,你觉得,我敢仔细看吗?
大妈,您一看就是利索的人,我相信您的眼力和记性,您闭上眼睛想想,肯定能回忆出点什么。
听沈喻这么一夸,蒋老太太顿时高兴起来,她嘴里说着我想想,然后翻眼皱眉回忆着,大概是当时的情景确实骇人,她的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那只鬼啊,肩膀很宽,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整个身子都罩在布里头似的。颈子上面还有个口子,好像有半截子血糊糊的肉,但就是没有脑袋——早先演的《聊斋你们看过吧,就跟那里头砍了头还站起来的鬼一模一样!
蒋老太太讲到这里时音调忽然升高,她尖细的声音简直让人身临其境——夜幕下,月光中,一个头颅被斩断的无头野鬼在深巷里游荡着。连我想到这幕情景都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你们还是劝亚茹搬走吧,不光害怕她出事,就是我自己也害怕啊!这几天夜里,但凡外面有点儿动静,我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就连风吹过窗户玻璃,我都听得一清二楚,都能吓我个半死啊!再这么下去,我就得精神病了!
大妈,您放心,李亚茹搬不搬家我们管不了,但我们能抓鬼,只要把鬼抓住了,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啊?警察还能抓鬼?同志们啊,你们不知道,这几天云塘镇可乱了!死了几个人不说,鬼影索命不说,一条街的电线杆子倒了也不说,就大白天的都闹玄乎啊!我听人说,晴天白日的,天上就有人影飞来飞去!白日都见鬼啊!你们要能抓,就都一块儿把他们都抓了吧!
我看蒋老太太越说越多,马上要把华鬘昨天在镇子上的天外飞仙都抖落出来了,于是赶紧过去安慰她。
好在她越讲越激动,连表情动作都神神叨叨起来,林瑛也没特别注意她后面说的话。
沈喻却靠近我,小声嘟哝道:你们俩干的好事。
我已经打发她走了。我说。
放心,她就算不走,我今天夜里也想办法把她整走。
你是准备自残吗?我问。
闭嘴!
沈老师,你准备下一步去哪儿?林瑛回头问我们。
姚夏家吧,就是尚卫民的儿子家,毕竟他们娘儿俩也还背着嫌疑呢。沈喻朝前面喊了一句。
得嘞,小余,赶紧安排一辆车!刚才听李亚茹一说,我大概猜出是什么门道了。现在看沈老师这么有的放矢,我猜咱们快要离破案不远咯!
姚玉凤在家里一直坐卧不安。
自从丈夫死后,派出所警局的人就频繁过来,每次来都要问许多问题,而且每次问的问题都不一样。
她有时候半夜醒来,都要把准备好的话再背上一遍,每次回答询问时故意放慢速度,字斟句酌,生怕说错一个字,说走一句嘴。
她不是怕事情牵连到自己,她是怕毁了儿子的前途。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事情败露的话,自己一定想办法站出来顶罪。
每次警官问完话离开时,都会嘱咐她最近别出门,如果有情况他们随时会再来,所以她更加提心吊胆。
她不敢出门,怕万一警察来问,家里没人,被认为是心中有鬼逃之夭夭;但她又特别怕警察来拜访,她的听觉最近好像被无限放大,只要门口那里传来一丁点儿动静,她就像惊弓之鸟似的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好在她准备充分,而来访的警官一般也只问同类型的问题,比如夫妻之间的矛盾啦,尚卫民和姚夏父子的争执啦,她和姚夏母子两人当晚的行踪啦等等。
姚玉凤虽然不算聪明人,但她这么多天,早就把这几个问题研究得透透的,背的滚瓜烂熟——她虽然慌张,但心里还是有些许自信,作为死者某种程度上的干系人,她已经能经验丰富地去面对警察车轮般的反复询问了。
但今天来的几个警察不同,他们是三女一男,而且似乎根本没想问老套问题的打算。
离婚的时候,姚夏多大,是孩子选择跟着你的吗?
十六吧,刚要上高中。当时审判的时候,小夏非得要出庭,他在庭上说了一段话,大意是他爸爸野蛮暴力,而且酗酒把挣得钱都造光了,觉得跟着他不会幸福。后来法官就采纳了孩子个人的意见。
他父亲对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吗?
应该是吧,但一开始他并没有针对儿子,他针对的是我。他爹这个人,最大的问题不是喝酒,也不是撒疯,也不是晃晃悠悠没有本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永远都觉得自己有理,从来都觉得他是天底下最正确的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姚家母子(1)
更可怕的是,他老自我感觉良好,认为大家心里头都信任他敬重他佩服他。所以当儿子在法庭上当面拒绝他的时候,他憋了一肚子火,他总觉得儿子受了姚家人的挑拨才变成这样的,总有一天儿子会明白原委,会心甘情愿找上门,跟他道歉认错洗心革面,父子团圆。他把这个看得特别特别重
姚玉凤讲着讲着忽然停住,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真挺同情您的,他父亲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词语叫做‘控制型人格障碍’,这类人其实最没有安全感,随时都开启防御模式,所以他们始终要把周围所有人都控制在自己认为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而且他们一般都缺少移情能力,对别人的痛苦开心不能感同身受。
他们大多数有诡辩症,特别爱跟人狡辩,而且运用伪逻辑,反复证明自己的正确。比如你要揭穿说,你为什么穷,为什么做事毫无长进,至今碌碌无为,他就会说,他能力齐天,只是缺少一个小小的机会。
但你要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有机会,就他抓不住,他就又会归结到命运多舛总之,一切不幸都是别人的错,一切不顺利都是别人的阴谋,一切坎坷都是运气不佳沈喻忽然开启讲课模式,叭叭叭地一通长篇大论。
哎呀,这位警官,您说得太对了!姚玉凤激动起来,他爹就是这么一个人!
是吧?这种人还特别要面子,他认为自己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什么都能搞的定,不管是不是强词夺理还是胡搅蛮缠。
对对!我这命太苦了,居然嫁给这么一个人,还把孩子连累了。姚玉凤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所以,他平生最丢脸的一件事是什么?应该就是那次‘认祖归宗’事件吧?他本来想大摆宴席,当着全族人的面,得意洋洋地看着儿子低头叫爹认错,结果没想到儿子到场后直接打了他的脸,还声称连姓带名都改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个狡辩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沈喻顺着话题讲下去。
可不是,他估计气得肠子都盘歪了。姚玉凤摇着头说,小夏这孩子,一根筋,做事绝,认死理,有的地方吧,还真像他爹。
他爹估计也看出来了,他虽然是个混不吝,但他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点儿顾忌儿子。
对,要换别人,要换别的事,他早就直接找过来胡闹了。但那次儿子折了他那么大面子,他却没敢来胡闹,只是用阴招,让亲戚朋友别借我们娘儿俩钱。
后来他来欺负你,也都是趁着儿子在学校上课回不来的时候吧?
对,他估计也上岁数了,火力弱了,有时候撞见儿子也嘴里没好话,但看上去气势就怂了——他不敢当着儿子面欺负我。
您也不愿把爱欺负的事儿跟儿子说吧?
唉,俩人都是暴脾气,都是狠性子,我哪敢让孩子知道,万一闹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办。
是啊,所以姚夏上了大学之后,一直不知道您还时常挨欺负,对吧?
对,我苦点儿没事儿,只要儿子平安就好。
可惜,尚卫民是个酒鬼,酒鬼有时候下手不知道轻重,最近的那次找茬,他就失手打重了。
他就是个畜生,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您太隐忍了。遇到伤害,要么当场反击,要么事后反击,纵容只会让一个丧失人性的家伙更加没有人性。
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姚玉凤伤心地摇着头说。
但是,姚夏能打得过他吧?
唉,我不能让儿子打他亲爹。
要是儿子发现自己最爱的母亲被人打了呢?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去找亲爹算账,父子俩争执之中,其中一个不小心误伤了对方呢?沈喻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你——什么意思?姚玉凤浑身一凛,她应激似的站起来反问道。
尚卫民死的那天,您儿子回过云塘镇吧?而且那回尚卫民下了重手,您的伤势根本遮掩不住,姚夏一回来就看见了,然后他怒气冲冲地出门,扬言非宰了他爹不可——结果第二天,云塘镇上就传出来尚卫民失踪的消息。
你你——怎么
是问我怎么知道吗?因为我找到了关键线索,它可以证明姚夏当晚冲到云塘镇上,最后还找到了尚卫民沈喻淡淡地说。
啊?!
沈喻这句话震动的人不光是姚玉凤,就连我和林瑛都顿时目瞪口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姚夏的证据!
尚卫民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他是被人勒死的。死前他曾剧烈反抗过——我们从他的指甲里发现了衣服纤维,经检验,跟姚夏学校的院衫是同一种材料。沈喻直视着姚玉凤,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和林瑛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了沈喻的意思。
小余张张嘴想说什么,林瑛隐晦地扯了她一下,还冲她眨了眨眼。
幸好姚玉凤此时已经被沈喻的话攫取了全部心神,完全没察觉到我们几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不可能,不可能那孩子不会干出这种事的,不会的姚玉凤整个人都在发抖,嘴里喃喃低语,不断地否认着。
我看得于心不忍——要让一个母亲接受她的儿子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而我们为了获取证据,竟然用这种事来骗一个尝尽生活苦难的女人,手段简直可以称作卑劣。
我忍不住看向沈喻,她的表情跟以往一样冷淡,眼里没有丝毫动容。
我心里突然特别地难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冷血?
是逻辑奇点能力的消失使她失去了平常心,还是华鬘的性格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亦或是两者都有?
她这种性格切换的状态一直发展下去的话,原来的整个人格会不会完全崩解?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一刻让我感到无比地陌生。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姚家母子(2)
虽然尸体上有您儿子留下的证据,但人却并一定就是他杀的。正当我忍不住要开口戳穿这个谎言时,沈喻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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