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互啄菜鸡
琅州,广德军驻地。
司兵参军立在彭平康桌前,忧心忡忡地道,“彭大人,依小的看,这次的事儿可不好了。”
彭平康正慢悠悠地翻看着一份邸报,“不好就不好罢,咱们这儿收钱的事情什么时候好过又不是头一回了。”
司兵参军依然不安,“不好的事儿虽多,但能让范大人郑重其事地报上去的却没几桩啊。”
彭平康抖了抖邸报,头也不抬,“范扬采一向爱将这些细枝末节的功夫当成回事儿,咱们不必理他就是。”
司兵参军张了张口,似乎有点儿惊讶,“不必理会”
彭平康“唔”了一声,挺了挺身,道,“否则呢”他伸手端过茶碗,“你想怎么着”
司兵参军嘻嘻笑道,“小的以为,这可是个您扳倒周大人的好机会呢,残害孤童加上‘禁榷’攫利,您这时候上折子参一本,凭谁也挑不出您的一丝儿毛病。”
彭平康呷了口茶,不置可否道,“嗯,然后呢”
司兵参军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然、然后”
彭平康道,“周见存为周太师之子,我一上折子,周太师即刻就能获知,一旦周见存被调离,或者返回定襄,你觉得我能讨着什么好吗”
司兵参军顿时泄气似地道,“啊,还真可惜。”
彭平康又抿了口茶,“再者,这残害孤童的究竟是谁都还不晓得呢,这么贸然冲出去,你也不怕你家大人这就当了出头鸟了”
司兵参军尴尬道,“可,万一周大人倒打咱们一耙,您该如何是好呢”
彭平康搁下茶碗,“待他真打上来了,咱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司兵参军默然片刻,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您是笃定周大人不会参您了”
彭平康翻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挑拨离间吗”
司兵参军忙摆手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只是为彭大人着急……”
彭平康看了他一会儿,复垂下眼,盯着邸报道,“你是着急范扬采和宋茂行还没坐收渔翁之利呢,还是,着急文氏没捐成田啊”
司兵参军恍然大悟,“原来彭大人您是在担心……”
彭平康“嗯”了一声,将邸报慢慢地翻过一页,“是啊,不是我说你啊,我说咱军里要养鸡,你平日无事去拿本《齐民要术》翻翻也是好的。”
“没看那农书上说了么,这互啄的鸡都是菜鸡,两只牲畜在底下守着几颗菜籽斗得乌眼儿似得出尽了洋相,回头没吃几口食儿就叫上头的人给捉去当菜炒了。”彭平康悠悠道,“知道为什么吗这禽农看菜鸡斗得这般欢,便以为是长足了肉了,可以吃了。”
司兵参军点了点头,脸忽然“刷”地一记变得惨白,“彭大人!小的方才不是……不是……”
彭平康淡然道,“我知道,”他停了一会儿,“女人么,成天睡在枕边,或多或少会有些影响,我不怪你。”
司兵参军忙接口道,“是是是,小的一时糊涂,彭大人您别生气,小的回去就替您教训那丫头。”
彭平康轻飘飘地挥了下手,看上去像是在赶走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不必了。”他顿了顿,道,“对了,我还没问呢,文家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司兵参军想了想,应道,“没什么动静啊。”
彭平康抬头快速地睨了他一眼,“是么”
司兵参军的额头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本来法尔
陆绍江再一次来到徐国公府的时候,离上回的拜访已然过去好几日了。
这回他的态度显然比上次要热络许多,甚至满面笑容地拉着徐知让要他当场试一试自己送来的裘氅,“来来来!贤弟身形颇佳,待到冬日雪天,披了这氅儿往宫中的亭台楼阁前一立,可真似活脱脱的一‘神仙中人’了。”
徐知让有些尴尬,“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入宫,大抵需穿公服或礼服,哪里真能披得这件裘氅呢”
陆绍江锲而不舍,“年节里除了大宴,规矩总会比平日里松动些,贤弟拥氅,岂不是正应了那‘谢衣翻花雪’的典故”
徐知温忽然开口道,“五弟本就不是拘‘礼’的人,淮长兄可别再把他往歪里带了。”他用半是玩笑,又带了点儿讥讽的口吻道,“国公府统共就那么一个幺子,淮长兄若是带坏了他,我和敬慎可吃罪不起啊。”
徐知恭闻言,亦跟着浅笑了一下,“淮长兄大约是在家时与幼弟玩闹惯了,殊不知,五弟从前是国子监里教出来的儒生,一言一行,尽得儒者风范,断不似陆家的倜傥不羁啊。”
陆绍江听了,不禁讪讪地放开了手。
徐知让退后两步,兀自坐回了原位,“其实无妨,”他谁也不看,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孔圣人尝云:‘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儒者之衣并无定制,就是国子监祭酒来了,也不得就此拂了陆兄的好意去。不过宫规森严,我亦须得谨遵圣人教诲,入乡随俗,还请陆兄见谅。”
陆绍江笑了笑,也慢慢坐回了原位,“与贤弟相较起来,陆氏哪里能称得上倜傥”
徐知恭闻言一笑,刚要开口,就听徐知温淡漠道,“五弟引《礼记》中言而已,难不成,淮长兄是想说孔圣人‘不羁’么”
陆绍江笑道,“孔圣人本就不是那等迂腐之辈,只有那些穷教书的措大才爱将咱们的‘圣人’,同‘天尊’、‘菩萨’似地捧到云端上,如此一来,他们便能仗着比旁人多识几个字而妄生威势,和厚可别同他们学去。”
徐知温扬了扬嘴角,道,“好,好,我知道了,这世上谁要将孔孟之学归于陈句旧章,变成攫利生意,淮长兄头一个同他过不去。”
陆绍江笑了起来,“正是!”他对着徐知让抚掌笑道,“昔年鲁哀公闻孔子之言而终生不敢以儒为戏,我却不以为然,世上的措大自以为儒者而有名无实之人不在少数,我既见了,如何不能诟病一二就是孔圣人知道了,也断不会来挑我的不是。”
徐知恭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不觉淡了下去。
徐知让倒是有了点儿表情,他转过视线,打量着陆绍江道,“从前竟未听闻陆兄如此高见”
陆绍江笑道,“从前贤弟年纪小,我年纪也不大,上门拜访的次数又不多,即使有了什么高见,也无从与贤弟说起啊。”
徐知让笑了一笑,朝陆绍江稍稍欠了欠身,并未接话。
倒是徐知恭淡笑着开口道,“‘人不知而不愠’,淮长兄果然很有先贤君子的风范啊。”
徐知温瞥了徐知恭一眼,淡淡道,“孔圣人尝论曰:‘儒者交友,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淮长兄既行君子之义,往后不妨多多上门拜访,左右离春闱还有小半年的光景,淮长兄与五弟有的是时候交往呢。”
徐知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就听陆绍江对徐知温玩笑似地道,“贤昆仲之谨慎,犹如儒者衣冠,我送件大氅都要费些口舌,何况交往”
徐知恭微笑道,“‘人如其名’,淮长兄多担待些罢。”
徐知让垂下了眼。
徐知温轻咳一声,对陆绍江微笑道,“瞧你刻薄的,我若是个不知你性子的,早同你生分了。”
陆绍江掩了下口,道,“我怎地刻薄了”
徐知温瞟了徐知恭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礼记》中评‘儒者衣冠’,其有论曰:‘大让如慢,小让如伪’,你于此刻引此一句,还说不是刻薄”
陆绍江“呀”了一声,随即立时站了起来,对着徐知让深深作了一揖,“是我不好,贤弟勿怪。”
徐知让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瞥了徐知温一眼,不知是不是该起来还礼,就听徐知温继续道,“再者,五弟还未行冠礼呢,怎么就‘人如其名’了”
陆绍江直起了身,嘻嘻笑道,“和厚说得是。”
徐知让见他虽举止轻浮,但这一礼行得却是实打实得真,再加上陆绍江毕竟年长他几岁,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无心之言而已,不妨事的。”
陆绍江坐回原位,闻言就是一挥手,笑道,“不行,不行,贤弟是心胸宽广,我可没那么厚脸皮,非要送贤弟一件‘致歉礼’才成。”他兴致勃勃地道,“正巧儿,我来定襄前,刚得了一使唤丫头,容貌且不提,那一手算盘打得却是活络,又能吟得几句诗词,说得几句蛮语,原是想留着送给我六弟的,现在看来,倒不妨抬举一把,将她送与贤弟如何”
徐知让显然是没见识过陆绍江这番“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他舔了一下唇,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向了徐知温那边。
徐知恭笑道,“能被淮长兄瞧入眼的定非泛泛之辈,说是‘几句’、‘几句’,大抵指的就是精通罢”
陆绍江大方地笑道,“就是一使唤丫头而已。”
徐知恭又问道,“不知这丫头姓名几何,年芳几许,”他顿了顿,似漫不经心地道,“万一她的八字与五弟有所冲撞,那就不好了罢。”
陆绍江笑了笑,答道,“那丫头姓马,原来名唤‘来法’,我嫌拗口,便改叫‘云儿’了。”
徐知恭微笑道,“如此,想来那丫头,必定生得十分柔媚纤弱了。”
徐知温开口道,“这‘来法’二字,莫非是出自佛典中的‘本来法尔’,取一‘自始自然’的意思”
陆绍江笑道,“大约罢,”他滞了一下,道,“我也没细问。”
徐知温扯了扯嘴角,道,“五弟信道,若是那丫头信佛……”
陆绍江“啊”了一记,“和厚提醒得很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就在
第三百四十章 绘事後素
徐府,书房。
徐广正背着手,立在那幅《卜商帖》前凝神而视,直待听到了敲门声,才侧转过身,道,“进来。”
徐知温在外头应了一声,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对着徐广恭敬一揖,“父亲。”
徐广“唔”了一记,又走回书桌后坐了下来,“我听人说你在前厅待客,这会儿却偏喊你过来说话,不会扰着你了罢”
徐知温直起身,跟着走到了书桌前立定,道,“不会。”他微微笑道,“儿子知道,父亲是想五弟了,私心里却又想着五弟从前难得见陆淮长一面,于是便改口召了儿子来。”
徐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怎么就认定,”他抿了下唇,“我是想你五弟了呢”
徐知温微笑道,“儿子见父亲方才在赏《卜商帖》,想必,是记起了孔圣人说的‘绘事後素’四字,”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五弟最适宜这四个字,因此,父亲必定是在想五弟了罢。”
徐广淡淡道,“我是在想孔圣人说的四个字,”他淡漠道,“不过,是‘过犹不及’,而非‘绘事後素’。”
徐知温笑容温煦,“那父亲的的确确就是在想五弟了。”
徐广道,“我是在疑惑,怎么你忽然就愿意你五弟与陆氏交往了”
徐知温低眉道,“儿子近来重读《汉书》,见梅子真有言:‘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故而……”
徐广打断道,“若是陆绍江真有什么要紧事,下回你便着人往书房通报一声,方便的话,请他来这儿赏一赏那《卜商帖》也是好的。”徐广说着,滞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道,“毕竟,是东宫赏下来的玩意儿么。”
徐知温淡笑着应了一声,“父亲还是心疼陆氏的。”
徐广道,“是啊,”他的眼睫动了一动,“我也算是,看着陆家那两孩子长大的了。”
徐知温笑了笑,又听徐广继续道,“再者,你与陆绍江一直交好,连‘射覆’之法都同他学了个十成十,我既知道了,自不好太薄待他。”
徐知温笑道,“‘射覆’算什么,不过是取巧的‘令’罢了,儿子纵是跟着陆淮长学到了十一成,也尚不及博父亲一笑呢。”
徐广听了,忍不住抿嘴笑道,“好,”他一面说着,一面随手拿起笔,往桌上铺的一张纸的边角上写了个字,朝徐知温的方向推了过去,“你说取巧,我这就与你行一令如何”
徐知温倾了倾身,稍稍往前跨了两步,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啊,”他轻笑道,“父亲写的是个‘爱’字。”
徐广道,“是啊,”他搁下笔,双手交叠,“若用‘射覆’之法,此字该作何解”
徐知温笑道,“倘或让儿子来解,儿子会引《左传》的典故,‘国有大任,焉前专之’,其冒者乃为一大罪也。”
徐广笑了一下,道,“这是怎么‘射’着的”
徐知温道,“‘过其所爱,是曰侵官’。”
徐广滞了一滞,旋即皱起了眉,“……是取自赵蕤的《反经》”
徐知温将手上的纸恭敬地放回了桌面,“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两步,立回了原位,“儿子知道,父亲一直将《反经》视为旁门左道一类的‘异书’,可自唐代起,便有‘赵蕤术数,李白文章’的说法……”
徐广“唔”了一声,道,“无妨,”他淡然道,“原本我写的就是这个意思。”
徐知温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这一令儿子行得不好,”他作了一揖,“父亲莫怪。”
徐广将那张纸拿了回来,习惯性地揉成一团,往字纸篓里轻飘飘地一掷,“《史记》亦反仁义,前些日子你才同我说过的,因而你赞成《反经》,也是不足为奇了。”
徐知温直起了身,似是试探道,“父亲今日心绪颇佳啊”
徐广不置可否道,“怎么”
徐知温心中有了些底,微微笑道,“若是在平日,儿子说起‘盗亦有道’,早就被父亲驳斥回来了,哪里能像今日一般以《反经》比《史记》呢”
徐广笑着反问道,“可我方才,却并没有听你说起那‘盗亦有道’的四个字啊”
徐知温微笑着抬起手,“儿子说了,”他照着徐广刚才双手交叠的样子比了一个手势,“就‘覆’在那一令的下边儿呢。”
徐广一怔,尔后不由大笑了起来,“好,好,谁说你这一令行得不好,依我看,可比陆绍江那孩子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徐知温微微笑道,“儿子方才便说了,‘射覆’原不算什么,能借此博父亲一笑,儿子就好了。”
徐广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了下来,“现下我笑了,你也好了,可愿同我说说接下去该怎么办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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