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佟崇福摇了摇头,道,“我觉着周太师就特别像举人老爷在信里写的那范雎,司马光评价他说他为了侯爵能不择手段,让秦王断绝母子、舅甥的关系。”
佟正则听得似懂非懂,“秦王和咱东郡国的皇帝有啥关系”
佟崇福顿了一顿,斟酌着道,“我就是挺怕咱举人老爷被周太师那一伙利用的。”
佟正则道,“你这话就错了,人活在世上总是会被利用的,像你爹整天在县衙帮活,也是在被咱知县老爷利用,”他豁达地笑道,“不被利用,咋得好处咧”
佟崇福努了努嘴,道,“要是被明着利用也就算了。”他皱眉道,“要是同那秦王一样,被人卖了还倒替别人数钱,那才叫一个亏心。”
佟正则转了转眼睛,道,“那咱们该咋办呢”
佟崇福咂摸了一下嘴,道,“我觉着,爹你该赶快同大伯合计一下让文家来咱们上邶州买房的事儿。”他思忖道,“只要文家肯来,咱们就没啥可愁的了。”
第四百零六章 大匠拙工
立冬当日。
这一日对王杰来说理应是极清闲的,安懋要领百官出宫祭祀,宫内的崇文馆和弘文馆自然也放了假,王杰不用再早起穿过长长的宫禁甬道去上课,便能在温暖的丝被中恣意地多躺上一会儿。
不想,刚过巳时,一殿之隔的纪洵美就来了。
王杰其实顶不耐烦纪洵美总是这样毫无征兆地过来看他,因为纪洵美看向他的目光永远像是被一种叫“礼教”的筛筐仔细抖搂过似的,她的目光淑清纯净,是一种年长女性特有的慈和温柔,而不是对倾慕男子的含情脉脉。
虽然王杰知道纪洵美十分想成为“四皇子”的名义上的母亲,但他着实非常厌恶这种被纪洵美当作一个孩童看待的感觉。
就像今日,王杰慢慢腾腾地从丝被中起身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纪洵美看向自己,与她看向徐宁时,有什么区别呢
在她眼里,王杰心道,除了这个“四皇子”的身份之外,我与宫中的那些内侍又有什么分别呢
王杰心里的这个本应一闪即逝的念头让王杰的动作不觉缓慢了下来,好在上午无事,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无人开口催促。
因此等王杰穿戴完毕,到客殿去见纪洵美时,已是巳时正时了。
纪洵美看到王杰仍是很开心的样子,好像不觉得王杰让她等那么长时间有什么问题,她笑着躬下身,朝王杰微张双臂道,“来来来!让纪娘娘看看,四皇子昨天睡得好不好啊”
王杰绕开她的怀抱,径自立到了一边,“甚好,”他行了个宫礼,“劳纪娘娘记挂。”
纪洵美直起身,自顾坐到了王杰平日最喜欢坐的那张榻上,“冬日是进补的时候,”她笑眯眯地打量着王杰的小脸,“四皇子该多吃些养人的东西。”
王杰直起身,亦自顾坐到了桌边,他的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乍一看上去,还像是坐在弘文馆听课似的,“纪娘娘为何事而来”
纪洵美微笑道,“今日立冬,我想与四皇子一同去向中宫请安。”
王杰立时防备了起来,“酉时家宴,总要见的,”他回道,“纪娘娘何必急于一时呢”
纪洵美笑了一下,道,“家宴之上,圣上在侧,我怕皇后娘娘未必有听人请安的心思。”
王杰坐得板板正正的,“夏至的时候儿臣虽病着,可过后实则并未听哪位娘娘提起有大节气向皇后请安的规矩。”王杰似乎终于寻到了可以施展他现代义务教育学识的机会,面上隐约浮现出一丝得色,“纪娘娘熟读《孟子》,自然知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纪洵美笑了起来,是那种附和着的、哄小孩的笑,“四皇子原来喜欢公输班啊。”
王杰被她那么一笑,那点儿得色立刻隐没了下去,“只是依着纪娘娘喜欢,才引一句《孟子》。”
纪洵美看着王杰这么一板一眼的答话,愈发觉得这个四皇子既聪敏又可爱,她笑着逗他,“我读《孟子》,是因为你父皇喜欢,”她笑道,“不过依我猜,圣上大约不会喜欢四皇子方才引的那一句。”
王杰看了她一眼,“那纪娘娘以为,”他绷起小脸道,“父皇会喜欢哪一句呢”
纪洵美明媚媚地笑着念道,“‘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王杰回道,“那看来纪娘娘是不喜欢公输班了。”
纪洵美浅笑道,“应当说是你父皇不喜欢。”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你父皇不喜欢福嗣王整日游手好闲,醉心匠艺一样。”
王杰盯着纪洵美的笑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孟子》亦云:‘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他仰起脸道,“父皇即孟圣人所谓之‘大匠’,自然便瞧不上福嗣王那等‘拙工’了。”
纪洵美浅笑道,“四皇子还说自己不曾细读《孟子》呢,”她收起了方才那种哄小孩的笑,“都教我错看四皇子了。”
王杰道,“内宫错看儿臣的人一向不少,纪娘娘不必为此自责,”他鼓了鼔小脸,“宫内人都以为儿臣还是小孩呢。”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只是通过王杰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来,反倒显得格外稚儒辅俏。
这回纪洵美却没笑,反问道,“那位徐家五公子也如此以为么”
王杰怔了一下,道,“知让只是愿意让着儿臣。”
纪洵美了然地笑道,“这便是孟圣人说的‘君子引而不发’了。”她笑得又俏又歹,终于露出了一点儿专属于她自己的醹甜,“四皇子一直受他让着,就不怕成了‘大匠’之下的‘拙工’么”
纪洵美的笑容香喷喷的,王杰却觉得它俗气,即使他并不否认纪洵美这种俗甜的笑容其实非常讨人喜欢,“我不怕。”他慢慢道,“儿臣年纪虽小,却懂规矩,自然不怕。”
纪洵美笑了笑,刚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就听王杰学着她前几日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反问道,“纪娘娘可曾读过《战国策》”
纪洵美见状,不禁抿嘴笑道,“不曾细读。”
其实她早读过许多,此刻不过配合着哄着王杰玩儿罢了。
王杰对纪洵美的实际学问水平亦是心知肚明,因而笑道,“那纪娘娘若得空,可要细读《战国策》中‘四国为一,将以攻秦’的那一则,”他露出孩童般坦荡的笑容,“宋先生前日才讲过,儿臣觉得有趣得很。”
纪洵美脸色微变,唇边却仍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四国攻秦以败,何来逸趣之说”
王杰笑着把宋士谔推出来挡她,“宋先生说,昔四国之败,败于秦王使姚贾以信,”他微笑道,“姚贾乃监门之子,又为梁之大盗,赵之逐臣,而秦王却能杜韩非之诽,不听其非,察其为用,真可谓古之贤王也。”
纪洵美淡笑道,“是啊,昔姚贾遇韩非所谤,后韩非遭李斯所忌,可见天道昭昭,婆罗门教中语之‘因果报应’是不假的。”
王杰又笑道,“儿臣当时却对宋先生说,秦王忌姚贾,是事出有因,”他微笑道,“姚贾虽有安世之才,却擅自以秦王之权交于诸侯,以秦国之宝交于四国,如此招摇过市,怎会不惹人猜疑”
纪洵美看了王杰一眼,淡笑道,“这话定是宋先生教你说的。”
王杰笑应道,“竟被纪娘娘看出来了。”
王杰一笑起来,仍是那般白软苏萌的稚童模样。
纪洵美很想伸出手去捏捏王杰的面颊,只是她手刚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那四皇子要我读《战国策》,”她淡笑道,“就是认为我尚且不如姚贾,而圣上远胜秦王了”
王杰想了想,决定在此刻装一次憨,“反正儿臣不是韩非。”
纪洵美复笑了起来,她一面甜丝丝地笑着,一面立起了身,道,“好,那我就听四皇子的,这便回去好好读一读《战国策》。”
王杰知道这是不用再去清宁宫的意思,忙起身行礼相送。
未料刚行至门口,纪洵美突然半躬下身来,作势摸了摸王杰的头,笑道,“四皇子也太板正了,”她对着王杰的侧面轻声笑道,“耳根子通红成这般模样,定是方才太过紧张了。”
王杰一滞,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就见纪洵美笑着直起了身,辞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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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孤桐虚鸣
酉时,玄武殿。
王杰甫一进殿,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红了脸,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却并未看见烧炭的迹象,显然是殿砖下的“地龙”在起作用。
引位宫女低着头过来请王杰入座,王杰一面随她慢慢穿过殿门,一面打量着玄武殿的布置。
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这回的家宴座次安排得比王杰前几次在夏秋时参加过的要紧密得多,参宴的也只有内宫住着的几位主子们,外戚全不在场,连福嗣王都托辞没来。
王杰一瞧殿内那寥寥几个座位,心下便不由打起鼔来,待到引位宫女将他往殿内右边一张并联着的长几前一请,他更是不觉怯起场来,“……二哥、三哥。”
引位宫女朝三位皇子无声地行了个礼,低着头退下了。
安文循声转过头来打量了王杰一眼,朝安庆笑道,“我就说今日玄武殿的‘地龙’里烧得炭太多,瞧瞧四弟,一进殿脸就热得通红,再一会儿就该热得吃不下东西了。”
王杰伸出小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回道,“还好,我自己倒不觉得怎样热。”
安庆笑眯眯道,“宫人们也是夏天的时候被四弟的病吓怕了,因此待天一冷,就忙不迭地给四弟加穿厚衣裳,里外都不放松,可不是就把四弟热着了”
穿越到这个时空已有小半年的王杰终于掌握了一点对付这两位“皇兄”的斗争经验,在他发现安文和安庆话里话外就是要自己承认是被热着了之后,索性便闭上了口,不再对这个话题发表任何议论。
安文又笑道,“我听说内侍省一大早就安排了奴才来玄武殿烧‘地龙’,说是怕父皇从宫外回来冻着,”他面上逐渐露出一丝得意来,“不过我上回同太子一起随父皇出宫,倒没见着外头有哪里不周到的地方。”
王杰听了不置可否,他将目光投到殿内左边那几张分开来摆着的几案上,暗想,这玄武殿虽大,但后妃在座,总该多摆一张屏风才对。
身旁的安庆正对安文羡慕道,“二哥真是见多识广。”
安文笑了笑,复道,“只是父皇近来说要节俭,想来此番外出的御帑也应比先前要少了一些。”
王杰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听安庆调转了过来朝他笑道,“四弟你说是不是啊”
王杰轻轻地“啊”了一声,随即附和道,“是,是啊。”
安文瞥了王杰一眼,半开玩笑般地道,“四弟似乎不大乐意听到‘节俭’二字啊。”
安文这话立时教王杰想起了山池院夏日时缺冰少簟的情形,他心道,我是“真节俭”,自然不如你们这些“假节俭”说来轻巧。
安庆在一旁“嗤嗤”笑道,“定是那位纪娘娘待四弟太好了,李太白尝有诗云:‘玉楼巢翡翠’,四弟见惯了那些,哪里还记得‘节俭’呢”
王杰这下终于回过了神来,“……三哥说笑了,”他嗫嚅道,“我自然记得‘节俭’。”
安庆笑道,“哦”
王杰看向安文道,“王少伯尝有诗云:‘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二哥既赠我‘琴瑟’,我自闻得‘弦音’,如何能不记得‘节俭’呢”
安庆的笑容立时变得有些讪讪的,安文却笑道,“四弟读书倒有长进。”
王杰道,“是宋先生教导有方。”他终于寻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机会,“宋先生今日也随父皇出宫祭祀吗”
一说到宋士谔,安文顿时就变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大约罢。”
安庆却道,“应是去了,”他似漫不经心地道,“听说连徐国公家的三位公子都去了,四弟若好奇,明日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徐五公子。”
王杰不想话题又转回到自己身上,因而便道,“不用待到明日,”他玩笑道,“等五弟来了,我直接问五弟就是。”
安文道,“五弟不坐这边,”他笑道,“听母后说,徐贵妃请了旨,要亲自照看五弟。”
王杰暗道,难怪殿左的几案是分开的,这便解释得通了。
三人又状似随意地零零碎碎的聊了几句,后宫的几位娘娘陆陆续续地也相继入了座,殿中次第点起了灯火来,映出一派“兰膏明烛,华燈惶惶”的雍容景象。
纪洵美果不其然地坐在殿左最末一座,王杰见了,倒不觉有些放下心来。<
第四百零八章 不经之言
安懋其实来得并不晚,用铜漏来计算也不过就迟了一刻,但王杰对于应付安文和安庆暗里藏刀的对话实在提不起精神,因此这一刻的时间对王杰来说显得格外的长。
待安懋真正地走进殿中时,王杰竟觉得心下松了一口气,像是看到一件他一直提心吊胆着的东西终于有了着落一样。
众人再一次起身行礼,王杰又站起身,这回他还低下了头,用余光打量着缓慢上殿的安懋。
安懋已然换下了大礼服,穿上了一件轻便些的常服,但即便如此,王杰也觉得他的步子看起来有些沉重,同平常安懋那种刻意做出来的稳重很不一样。
安懋入座后,似乎也觉出自己的状态与往不同,他端起樽杯,同宋皇后笑道,“朕来晚了。”
宋皇后忙道,“家宴而已,圣上前朝事忙,迟些也是无妨的。”
安懋笑着应了一句,回身免了众人的礼,又叫人坐下,“皇后说得对,家宴嘛,都莫要拘着。”
王杰一坐下便想,安懋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安懋笑道,“不过今日朕来晚了,倒不是因为前朝的事。”
王杰心下“啧”了一声,暗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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