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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第四十四章 螳臂当车
    穆翰德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心里却在揣测殿中人的心思。

    内宫确实有对太子不懣的人,可那些人都不是他可以置评的。

    活人不可以说,死人也难说。

    汉人对死人都是有盖棺定论的,穆翰德自忖没这本事翻起汉人定下的盖棺定论。

    穆翰德的心思转了几转,复磕头道,“奴才不敢说。”

    徐广冷笑,“有何不敢”

    穆翰德道,“贼人于此,其德天杀。奴才不敢作螳螂,以己之臂当车辙。奴才知己之不胜任也,万不敢以才之美为是。”

    周惇听闻,忍俊不禁道,“这蕃奴竟自比春秋贤臣蘧伯玉。”

    安懋接道,“螳螂者,为虫也,故而知进而不知却,不量力而轻敌;若为人,必为天下勇武矣。”

    穆翰德道,“奴才身为宫奴,于内宫之中,微末尚不及螳螂,安得主上识英勇而回车避之。”

    安懋笑道,“太子好眼力。”他转向周惇,“太子的识人之能竟已胜于朕矣。”

    周惇恭敬道,“若论阅人之术,无出陛下之右者。”

    安懋道,“周卿谬赞。”他又看向徐广,“此奴甚是刁滑,朕亦问不出贼人名姓。”

    安懋先夸太子会识人,接着再说穆翰德刁滑,徐广也不好接这话,于是他换了个角度,“此奴居心叵测,臣观其言,句句挑拨内宫不和,分明意在离间天家父子兄弟之情。”

    穆翰德赶紧又猛磕头,“奴才所言句句肺腑,圣上明鉴!”

    徐广道,“此奴依附东宫,却言内宫无主识其英勇;又道内宫有位高权重者魇咒太子,因贼人生性残暴而致宫人不敢言及姓名,字字句句都系捕风捉影的无中生有之辞。”

    安懋淡然道,“依徐国公之见,该如何处置”

    徐广道,“禁奸止过,莫若重刑。”

    周惇阻止道,“此奴受太子擢拔,不可妄用重刑。”

    徐广道,“禁令刑罚,所以威心;心畏以刑,不可不严。”

    穆翰德当然听得懂这两个人说的意思,他这些天已经受够了刑罚,已经没胆子去想象更重的刑罚是怎样的,“奴才身在大理寺刑狱,已受尽酷刑,不敢撒谎!”

    安懋道,“朕信你之言,不过徐国公对此案颇有疑虑。”

    穆翰德立刻转向徐广,“徐国公饶了奴才罢!”说罢便嘭嘭嘭地磕头,穆翰德入宫多年,最会磕头,他一下下磕得极响,那声音好像要把紫宸殿的金砖也磕裂了似的。

    徐广听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声音极其刺耳,更何况安懋还似笑非笑地看着穆翰德向自己嘭嘭嘭地磕头也不阻止,赶紧道,“罢了,罢了。”

    穆翰德这才不磕了,“奴才谢徐国公大恩!”

    周惇不由一笑,“此奴忠心,若生为汉民,则可大大地提拔一番了。”

    安懋道,“此奴得幸驯养太子所乘马匹,已是无上殊荣。”

    周惇道,“臣失言。”

    安懋道,“无妨。”他转向徐广,“徐卿可还有话要问”

    徐广道,“臣听闻,此奴竟曾得清宁宫与山池院面召。”

    周惇皱起了眉。

    安懋不语,只听得徐广继而道,“若真如此,此奴方才所言,岂不是意指清宁宫与山池院”

    安懋看向了徐安,徐安笑呵呵道,“徐国公多虑了,圣上已派奴才搜查各宫宫殿。魇咒太子者,是曾受前朝韦淑妃之恩的一名内宦,并查出其有意与元昊勾结,意图动摇储君,谋东郡之江山。”

     



第四十五章 草木皆兵
    东宫,承恩殿。

    太子和朴丽娥在下棋,其他伺候的人都不在眼前,就留他们二人独处。

    朴丽娥盯着棋盘,紧皱着秀眉,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是心里却很是不安。

    一开始得太子特意赏赐《汉书》,朴丽娥很是激动了一阵,这份恩宠可是不折不扣的殊遇啊。

    激动过后,朴丽娥又有些担忧,她怕皇上或者皇后不同意太子身边留有新罗婢。

    可过了一两天,朴丽娥猜全宫人都知道太子的新宠是一个新罗婢这件事了,却没有哪位主子对此表示不满或者提出意见。

    朴丽娥的激动和担忧渐渐化为满腹疑虑,这疑虑随着入东宫的时间越来越长,变成了焦躁。

    太子还在“养伤”,几乎天天都召她入承恩殿下棋,气氛也不错,太子待她极其温和,和她下棋也总是很开心。

    虽然朴丽娥不是汉人,但是她看得出来,太子看向她的目光,是包含男性对女性的赞赏和爱慕的。

    这种男性对女性与生俱来的赞赏、爱慕和欲求,是不同种族之间也能共通的。

    但是太子对朴丽娥的宠爱却始终围绕着棋盘。

    太子已经十二岁了,是通人事的年纪了。

    汉人虽然对嫡庶严苛,但是却并不在意男子的贞操,男子大婚前有通房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

    可太子却从没流露出要收用她的意思。

    更加糟糕的是,汉人对女子的标准要求是纯洁、羞涩,对性要懵懂无知,对男子要柔顺、服从,要是违背了这些要求,那就是不守妇道、妇德。

    对宫婢的要求还要更高一些,她们没有权利去喜欢一个男人,而是只能被男人喜欢,不能有情爱的念想,只能被动地接受男人的宠幸。

    受宠时,要对男子表现出感激,却不能去喜欢、享受一个男人的宠幸,就算男人当着她的面去找别的女人,也不能表现出嫉妒、怨恨,这就是汉人对女德的要求。

    朴丽娥可算是被汉人的女德束缚住手脚了。

    太子此时轻笑一声,“孤与你又并未‘围棋赌墅’,为何这般犹豫不决”

    朴丽娥回过神来,赶快摆了下一步,“殿下莫怪罪。”

    太子看着棋盘,微微笑道,“无妨,只是见此棋局,便想起广惠王的‘草木谱’来。”

    朴丽娥附和道,“‘高卧东山四十年,一堂丝竹败苻坚’,广惠王之气度堪称‘江左风流宰相’。”

    太子道,“你倒会说话,只是如今情势,孤倒更似前秦宣昭帝。”

    朴丽娥见太子看着她,目光深邃,她粲然一笑,提醒道,“殿下该走下一步了。”

    这时,门外一内侍不经通报便匆匆走了进来,对太子附耳低语了几句后又匆匆出去了。

    朴丽娥看着那内侍来去,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棋盘沉思。

    太子落子,眼前的棋局已然分了胜负,他笑道,“你总是让着孤。”

    朴丽娥不语,只是跟着笑,她又落下一子,棋盘上形势陡转。

    太子见此,也不着急,只温和地夸道,“棋艺见长。”

    朴丽娥低眉道,“谢殿下夸奖。”

    太子又落子,“草木皆兵,也正是因为敌兵兵力不明。”

    朴丽娥道,“宣昭帝是因愎谏违谋才致兵败国裂,殿下却知人善用,深受爱戴。”

    太子微微笑道,“宣昭帝为胡族,却任用‘功盖诸葛第一人’的汉人王武侯为相,难道还不算知人善用”

    朴丽娥落子,“王武侯死前曾言,晋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鲜卑、羌虏,终为大患,宜渐除之。可惜王武侯逝后八年,宣昭帝便进攻东晋,才致悍然大败。”

    太子盯着棋盘,似乎有点举棋不定,“是啊,王武侯一生辅佐宣昭帝,统一北方,死前却言东晋才为中原正统,宣昭帝闻此言,必定感伤。”

    朴丽娥不敢再说话,沉默间两人又来回下了几步,太子忽而指着棋局的一处笑道,“金鸡一立棋形崩。”

    朴丽娥顺着太子的指着的一处犄角看去,笑道,“殿下手法竟如此严厉。”

    她复又落了一子,只见这处黑白两子交缠,呈猛虎衔鸡之势。

    太子撑着腮,似乎有些苦恼,道,“看来孤这是要虎口拔牙了。”

    说罢,太子落子,棋盘上的金鸡一伸腿,卡死了虎形的眼。

    朴丽娥见状,不禁脱口赞道,“殿下好一手虎口夺食!”

    她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盒中一丢,扬起秀丽的眉毛,“奴婢甘拜下风。”

    朴丽娥的一双眉眼生得极好,这么微微一扬,便是无限风情,太子看在眼里,口中却道,“方才这一步真是极险,差一点就是死棋。”

    朴丽娥道,“‘金鸡独立’本就是两面气紧不能入子,殿下棋高一着,反噬猛虎,奴婢叹服。”

    太子感叹道,“战场之上亦是如此,广惠王再如何雄才伟略,恐怕也不及淝水之战时,朱序在秦兵后喊的那一声‘秦兵败矣!’罢。”

    朴丽娥还来不及反应要说什么,太子便下了榻,往屏风后面走,“为孤更衣罢。”

    朴丽娥怔了一下,立刻也下了榻,“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太子此时已转到了屏风后面,展开双臂等着朴丽娥服侍,“方才对弈至中局之时,父皇遣人召孤前往紫宸殿。”

    朴丽娥闻言,只是低头为太子换衣。

    朴丽娥虽然比太子大了三岁,但是新罗婢身材比养尊处优的汉人男子还是要娇小一些,此刻两人贴身相对,都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切气息。

    换完了衣服,太子突然探头啄了一下朴丽娥的眉眼,这一下速度极快,朴丽娥甚至来不及作出女子应有的媚态来,太子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朴丽娥伸出手,飞快地擦了一下方才被太子啄过的地方,她甚至判断不出这是不是吻。

    屏风之外,太子已经召进了随身伺候的内侍,毕竟太子还在“养伤”,安懋说太子还没痊愈,那太子就得作出没痊愈的样子来。

    临行前,太子突然开口道,“把父皇所赐的《卜商贴》也带上罢。”

     



第四十六章 错认二子
    王杰虽然也报病,但是他却不能像太子一样姗姗来迟。他一得传召,就和徐宁一起来了,但是到了紫宸殿门口,徐宁被拦在了外面,只王杰一个人进殿。

    王杰进殿的时候,安文已经到了,正一个人坐在右边,周惇和徐广一起坐到了左边。

    跪趴在地上的穆翰德连头也不敢抬,整个殿中他身份最卑贱,远远地跪在角落,估计刚才才给安文让道。

    王杰刚要按规矩给安懋行礼,安懋就道,“免礼,赐座。”

    王杰就和安文坐到了一起,他刚坐下来就明白为什么安懋免他礼,因为他和安文现在都没有爵位,给安懋行了礼,就不免要给徐广行礼。

    安文是嫡出,行个礼也没什么,因为他身份放在那里。

    而王杰是庶出,生母身份低,又没有母族,给徐广行礼就不免势弱了。

    可安懋今天就想皇子们强势,所以王杰一进来就给他免了礼。

    王杰坐下后却垂着眼帘,打定主意他有一句答一句,其他谁的话也不接茬。

    安懋看向徐安,“太子为何迟迟不来”

    徐安道,“殿下伤势未愈,腿脚不便,要晚些才到。”

    安懋“嗯”了一声,转向徐广,“徐卿既然思朕之所虑,朕也不好逆了忠臣的赤诚之心;徐卿既认为大理寺失职,朕也不好不纳忠谏,徐卿便尽审着罢。”

    安懋这话说得带刺,句句指责徐广逾矩,徐广这一下是把从大理寺到内宫都得罪了。

    周惇又坐不住了,周惇想站起来请罪,但徐广安坐着,他一个人站起来就显得安懋的话实在刻薄。

    周惇正左右为难间,徐广竟然真的就这么发问了,“臣请问四皇子,是否曾召此奴入山池院”

    王杰还是垂着眼帘,连看也不看徐广一眼,“是。”

    徐广是坐着问两个皇子,而不是站着问的原因还是因为安文和王杰没有爵位,徐广要站起来,安文和王杰也不能坐着。

    而如果徐广是坐着问,反倒更突出安文和王杰的皇子身份,王杰想明白这个道理,他便顺着安懋的意思,谁也不看,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屑来。

    徐广道,“为何面召此奴”

    王杰道,“当时正值华傲使者来访。”

    徐广道,“四皇子若对华傲风土人情有所好奇,尽可问礼部官员。据臣所知,圣上下旨让四皇子入学后,礼部官员为齿胄之礼,常常来往于山池院,四皇子为何偏偏舍近求远,面召蕃奴呢”

    王杰道,“此奴为宫奴,内宫人人皆可面召。礼部官员为朝廷命官,我无权责询。”

    徐广道,“四皇子为何偏偏召他”

    王杰道,“因为他是木速蛮奴。”

    徐广道,“宫中木速蛮奴众多,四皇子怎么偏偏召见他呢”

    王杰道,“是内侍省调配的。”

    其实穆翰德是徐宁带来的,但是王杰预感把徐宁说出来是件坏事,所以把责任往内侍省头上推,内侍省在内宫中也算自成一体,想追查也只能让内侍省自我审查。

    但是太监不比宫女,后路少,抱团抱得紧,让他们自己斗起来还行,外人想插手去压太监,除了安懋,朝廷内外还没有人能有这本事。

    徐广没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臣听闻四皇子最近受了惊吓,有梦魇的症状,不知可好些了”

    王杰道,“好些了。”

    徐广道,“四皇子原不该受这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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