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第六十章 一出好戏
两人一起向问讯室走去,刚靠近屋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激烈地打斗与叫骂声,紧接着是一声“哐当”巨响。
文一沾和宦达同时一惊,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离屋门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两人刚停下脚步,门开了,杜韫玉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宦达反应极快,赶忙上前一步作搀扶状,“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宦达的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杜韫玉的两小臂,杜韫玉挣脱不得,一张口便骂道,“兀那撮鸟!放开我!”
旁边的文一沾看了一眼,杜韫玉的十根手指又红又肿,已经透出青紫来了,但是除此之外,周身也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痕。
就在这时,姚世祉从后面的屋中冲了出来,他的头发都散了开来,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抓痕,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杜韫玉,对宦达和文一沾喊道,“快去喊司狱来!”
杜韫玉听到这句话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似地跳了起来,再也不复先前温文尔雅的样子,“好个没脸的直娘贼!”
“以为跟了个绝了户的老忘八就能作威作福了!”
“竟连同一群狗厮鸟的来作践我!”
“那贼杀才的以为领着右威卫就能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了!”
“娘希匹!那老忘八射天殴地,迟早有雷来劈!”
宦达从头到尾都牢牢地抓着杜韫玉的小臂不敢松开,被杜韫玉吐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也还是温声道,“那茶是不小心煮过了头,杜大人别恼,我替他们给您赔个不是。”
杜韫玉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下没认出宦达是谁,便把目标转向了在一旁的文一沾,“连个杀千刀的竖儒都作了没廉耻的老狗骨头!”
“小妇养的贼囚根子!身上的粪臭还没去呢,就忙不迭地去学作那嘬人鸟儿的脏活了!”
文一沾听见那句“小妇养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姚世祉刚才显然是吃了杜韫玉的亏,一抱住他就不敢松手,此刻看宦达腾不开手,便把目标变得更明确些,“文大人,快去……”
文一沾立刻打断了姚世祉的话,他自顾自地绕过这里纠缠不休的三个人,直接往后面的问讯室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葛大人呢”
他兀自进了问讯室,只见桌翻椅倒,墨泼了一地,葛执均趴在地上,后脑勺似乎挨了一下重的,已经不省人事。
卷宗笔录也散落了一地,文一沾嘴里一边嚷着,“葛大人,您怎么了”,一边小心地翻查地上的纸张。
终于,他看到其中一张纸上记着一段新录的口供,“……当日到达上邶州,于礼拜寺前,偶见有一妇二童口中喊冤……宴饮之时,又闻喊冤声……却因威边军驻地突发火情……未及时查问秉上……”
文一沾一刻也没犹豫地把这张纸扔进了洒在地上的那一摊墨里。
他见那张纸瞬间浸化在了墨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高声嚷道,“葛大人厥过去了!”
接着,手上一刻不停地再把散乱在地上的一沓卷宗全按进了墨里。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他们这四个人的动静不小,但至今却无人来查看一二,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谁都不想轻易揽责。
文一沾一出门就道,“葛大人的情形不好,还是扶去外边找大夫看看罢。”
宦达转头看向文一沾道,“怎么个不好”
就在此时,杜韫玉觑准这个空档,一低头就张口狠狠地咬在了宦达的手腕上。
宦达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杜韫玉的双臂。
杜韫玉回手又是一个后肘击,身后的姚世祉没防
第六十一章 怀珠韫玉
杜韫玉拿着宦达的穿宫牌,却不敢真的跑进宫里去。
实际上,他这幅样子一出御史台,从含光门街到承天门街上的一水儿的大小皇衙就立刻探出嗅味儿的脑袋来了。
姚世祉见他出了御史台,也不敢再追出去,因为他要再跑出去,就是嫌这味儿还不够冲人鼻子了。
杜韫玉从御史台一气跑回了大理寺,他一边跑,一边喘,一边骂,往日的风度全然不见了。
连巡逻的左右金吾卫听到杜韫玉骂的话,也不敢贸然上前抓他。
杜韫玉越骂越难听,整个人歇斯底里得活像个骂街泼妇。
直到围观的人把事儿都给听明白了,该出的气也出了,杜韫玉才扬起伤痕累累的手,嚷道,“……今儿我就要进丹凤门去,和他好好评评这个理!”
巡逻的金吾卫一听这话,终于找到了行使职责的正当理由,赶紧上前一步把他给扣下了。
杜韫玉的这顿骂影响极大,传播力极广,不到一个时辰,连在山池院的王杰都知道杜韫玉的光荣事迹了。
苏敏儿受内宫女德影响颇深,并不敢直接把“绝了户的老忘八”、“直娘贼”、“嘬人鸟儿的脏活”这些词句宣之于口,只是隐晦地提道,“……就站在大理寺门前,好一通大骂。”
王杰对杜韫玉骂人的功夫没有直接的体会,他反倒对另一件事更好奇,“这杜韫玉受了刑,还能以一挑四,能从御史台跑到大理寺,能骂上这么半天”
苏敏儿笑道,“妙就妙在这儿,就是武状元的出身,真斗起殴,也逃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这句话来。他却能一对四,难不成是他的身板比那四人更厚实些”
徐宁在旁边也道,“不仅如此,这四人均是圣上谕旨敕封的制勘官和监勘官,他一拳打过去竟没半点犹豫么”
王杰深思道,“这事儿实在古怪,这杜韫玉即使受了刑,也不该如此莽撞地跑到大理寺门前破口大骂。”
徐宁点头,“是啊,虽说是那制勘官施刑在先,可根勘后也要再行录问。他若在录问时要求别官重审,还能以‘酷虐’为由参上一本,何必自己舍了脸面去撒这场泼呢”
王杰不由问道,“这杜韫玉往常也是如此脾性吗”
徐宁摇摇头,“主子细瞧他的名字,‘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怀珠韫玉’,恰是周惇最欣赏的那号人。他能得周惇的举荐,必定没辜负自己的好名字。”
王杰道,“‘怀珠韫玉’,是喻怀才藏德。”他若有所思道,“果真是个好名字。”
苏敏儿笑道,“豫章先生曾有诗云,‘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若是这杜韫玉人如其名,那他今儿的这番做作,就是在发牢骚了。”
王杰道,“那他的牢骚可真不少。”
徐宁道,“现下人人都听了他的牢骚,别的话反倒入不了耳了。”
王杰点头,“这上邶州一案确有隐情。”
苏敏儿道,“果然不愧是周惇的门生。”
杜韫玉把声势搞得那么浩大,故意把徐氏一党骂了整整两条街,把一双受过刑的手扬得人尽皆知,就是要人人都知道,他受刑了。
而且是徐广授意的。
一下就把自己放到了无辜的党争牺牲品这个位置上。
虽然那四个人是安懋册封的,但经杜韫玉这么一骂,从舆论上就抢占了先机,就算后面徐广再作什么申辩,大家也会相信自己最先听到的那个版本。
就好像当年鸠杀禅帝的时候,周惇先一步替安懋背了这个出主意弑君的黑锅,
第六十二章 琅州文氏
大明宫,紫宸殿。
安懋把玩着一块铜牌,铜牌上冠一穿孔莲边,孔中系着一条褐色丝绳,正面刻着宦达的名姓、职务和面貌特征,背面刻有鲤鱼两尾,一尾头向上游,一条尾朝上舒,两鱼一凸出如浮雕,一凹下如糕模。
安懋摸着这块凹陷处,就知道这确实是宦达身上的穿宫牌。
为保宫禁森严,皇宫禁内守卫和内侍宫人各执一块牌子,检查时只有两块牌子上的鱼形花纹相互吻合,才能通过。
杜韫玉得了这块腰牌却不敢直接冲入宫禁,显然是有多重顾虑的。
想到这里,安懋就不禁轻笑了一声。
这一笑格外突兀,以致于让台阶下正在回话的宦达立刻闭上了嘴。
安懋身后的徐安垂着眼帘,视线集中在安懋把玩牌子的手上。
安懋回了内宫,只传了宦达一个人问话,不管是什么原因,让徐安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宦达比徐安年纪大,进宫的时日也久得多,可徐安给禅帝递鸠酒的时候是从来没注意到宦达这个人的。
及至宦达躲过巫蛊之祸,悄悄爬到安懋身边来的时候,徐安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宦达这个人。
“‘小妇养的贼囚根子’”安懋张口却问了个和案情毫不相关的问题,“这是哪里来的话,朕竟从没听说过”
问后一句话的时候,安懋转头看向了徐安。
徐安心里暗自叫苦,文一沾是安懋亲封的文状元,自己虽然是安懋的近侍,但他也没这个资格在安懋面前说一个翰林学士的闲话。
尤其这闲话还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徐安低眉顺眼道,“奴才也从未听过这话。”
安懋又笑了一声,“外头人尽皆知的事情,朕和你却连听都没听过。”他叹息一声,又转向了宦达,“‘明塞于上,治壅于下’,何其然也”
宦达听了这话,险些没跪下。
徐安还在一旁推波助澜,“是为‘邪臣上通,便辟制威’所致也。”
宦达受不了这主仆二人唱的双簧,赶紧道,“是文大人致仕后,从文大人的故里传出来的一些村话,并不十分要紧,入不得圣上的尊耳。”
安懋“哦”了一声,“朕却记得他出身于琅州文氏,文氏世代经商,富致千金,颇有‘端木遗风’,怎会传出难以入耳的‘村话’呢”安懋的身体微微往后一靠,“朕倒要好好听一听了。”
安懋这一招真是极狠,宦达咬着牙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文一沾出身于琅州文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世家子弟,但是他的生母是个文氏家宅中专门伺候人如厕的家生婢女。
那天文氏的当家主人酒醉而归,在如厕的时候随意拉扯过一个婢女幸了一回,才有了文一沾。
传言传得自然还要更难听一些,甚至一些龌龊的细节都说得绘声绘色。
杜韫玉骂的那一句,“身上的粪臭还没去”以及“嘬人鸟儿的脏活”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不堪入耳的世家阴私,又带着一个文状元,自然有极为广泛的传播受众基础。
宦达回话的时候,也只能尽量把话说得得体一些。
安懋跳过案情,反而来问文一沾的身世,就是知道这些不光彩的传言是文一沾最不愿意提起的。
宦达回了这话,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是这件事说出去,文一沾定会恨他在安懋传了一遍这种话。
而宦达看看安懋,又看看旁边的徐安,笃定自己传话这件事,文一沾是肯定会知道的。
因为安懋就是想分化他和文一沾,免得他和文一沾联起手来蒙了自己。
宦达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被杜韫玉这么一宣扬,葛执均和姚世祉的话已经起不了客观佐证的作用了,他和文一沾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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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朋党之论
文一沾作为翰林学士,主要的职责就是作为安懋的顾问兼秘书,平常定期轮值于翰林学士院,安懋有问题了或者想起草诏书了,就会召见翰林学士。
虽然进入翰林学士院的门槛极高,且没有固定的官阶品秩,属于一般行政系统之外,但是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而且前途无量。
通常在翰林学士院待上两到三年,就能进入尚书省或者中书省,而其他同样科举考上来的,这时候说不定还在和吏部的铨试纠缠或者在地方边任上苦苦挣扎。
文一沾这两年被安懋面召的次数不少,该紧张的早在第一年的时候紧张完了,这回他也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走进殿中,按规矩行礼问安,然后安懋叫起、赐座。
安懋刚才派徐安去传他,文一沾此刻一定已经知道宦达在安懋面前说的那些阴私传言,也知道宦达因为穿宫牌丢失的事情被罚杖八十,但是他的神色举止还是一如往常,恭敬而不谄媚,举手投足间带有世家子弟的翩翩风度。
安懋拿起一份折子,朝文一沾扬了扬,道,“文卿的折子朕看了,”安懋放下手,“挥翰如飞,文不加点,辞采甚佳。”安懋开了一句玩笑,“这样的请罪折子,倒是少见。”
文一沾站起来辑手,“臣有负圣意,甚惭之。”
安懋道,“文卿不必如此,坐罢。”待文一沾坐下,安懋又道,“且文卿何罪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耳。”
文一沾一听这话,就想站起来请罪,但是安懋刚说了他没罪,他再站起来请罪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可文一沾又不能默认安懋的这句话,对于将要进入权力中枢的他来说,“明哲保身”实在不是一个好评语,“圣上缪赞,臣实非明哲之人,只循默谨畏是也。”
安懋道,“文卿素来贤良谠直,朕观文卿所作文章,亦是笔触犀利,有革故鼎新之锐进志,非畏怯退避之自安意。”安懋往后微微一靠,“文卿自薄如此,意在何为”
文一沾这回并没有站起来,他端坐着看向殿上的君王,“臣观如今朝中,各有朋党,互相济援,私立名字,阴阻善良,胁持上下,为朝廷之祸也。
“臣方才所言,是为自誉,而非自谤也。朋党横行,独以循默谨畏者为时才,畏怯退避者为良臣是也。”
安懋道,“朋党之说,自古有之,不足为奇。”他淡淡道,“文卿是想以此劝省,望朕‘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
文一沾掐准这个时机站起来再次行了礼,“臣不敢。有道是,‘兴亡不在朋党,而在昏明’,圣上英明可比尧舜,自然辨善恶而明德业。”
“臣进此言,是想恳请圣上宽宥一涉案要人。”
安懋接口道,“此人可是大理寺寺丞杜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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