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文一沾道,“正是。”
安懋笑了,“此案仍在制勘院根勘,尚无定论,何来宽宥一说”
文一沾道,“杜寺丞虽无定罪,但已有得罪。假圣上不特宥于他,只令别官再勘,他必被治罪。”
安懋道,“无实证口供,何以治罪”
文一沾道,“徐氏一党能治耶。”
殿中静默了一瞬,安懋道,“古今撰《朋党论》一文者颇多,其以宋人尤甚,何以所致”
文一沾道,“宋太祖定国后,尝立训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所以致也。”
安懋道,“宋太祖立此训是为平五代以来之乱象,可其后党争四起,文人名士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于朝政亦非福也。”
第六十四章 顺水推舟
徐宁在角房里找到苏敏儿的时候,她正在绣一只荷包,其他人都在院中的树下乘凉,角房中就坐着苏敏儿一个人。
苏敏儿见到徐宁来了,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徐宁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主子正用功呢,让人都不要扰他。”
苏敏儿道,“你不在门外侯着,跑这儿来作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绣起了手上的荷包,这个荷包绣得并不顺利,总是绣绣拆拆,徐宁坐她身边都可以看见荷包上拆线留下的痕迹,他笑道,“你不该绣荷包。”
苏敏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徐宁继而道,“《周礼》有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你该打个络子,把主子身上的玉络住才好。”
“谁要拆你的络子,就得先扯主子身上的玉,这样一来,就谁也动不了你的络子了。”徐宁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针线盒子里的几根线放在手里比着,“这线也不好,你该去尚衣局要几匝金线来。”
苏敏儿道,“我不过是练练针线活儿罢了。”
徐宁又把手上的线放回针线盒中,“主子读的是‘四书’,而非‘女四书’,你想与主子说得上话,就不该总拘泥于‘女四书’。”
苏敏儿放下了手中的针,瞪着徐宁,徐宁似不知觉地继续说道,“离七夕还有一段时日,你现在就去尚衣局要线还来得及。”
苏敏儿拿起那个荷包,放在手心里,低着头,细细抚摸,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徐宁道,“我见你第一回伺候主子的时候。”
苏敏儿一怔,停下了抚摸荷包的手。
徐宁接着道,“刚搭上了主子,就抢着作贴身更衣的活儿,这还有什么看不出的”
苏敏儿低着头道,“也只你看出来了罢。”
徐宁道,“我与你一样是奴才,奴才争的就是主子面前的那一席地,所以我一眼便能看到你的心思。”
“主子心里眼里装的却都是大事,要争的远不是那小小的一席地,你要明明白白地把你的心意放到主子跟前,主子才瞧得见。”
“我知道。”苏敏儿轻声说,她抬起那只拿着荷包的手,举到徐宁面前,“其实我原先绣的是并蒂鸳鸯,只是想到昔年赋圣作《凤求凰》示爱卓文君,其中有一句‘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便觉得这鸳鸯本不该是我绣的。”
“我与主子本为主仆,我若绣了鸳鸯,主子或不在意,落在他人眼中,岂不嫌我轻佻”苏敏儿放下手,“我又读李太白的《长干行》,其中有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就想把这花样子改成竹梅双喜。”
“不妨你看见了,倒劝我打个玉络子,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宁从她手上轻轻拿过那绣了一半的荷包,上面只有一根孤竹并几片竹叶,原应该在旁边的梅花还没下针,他道,“刘梦得尝作《庭竹》云,‘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你莫要再绣梅花,只把这笙竹绣全了,把打好的络子放在荷包里送给主子,岂不两全”
苏敏儿点头,随即若有所思地看着徐宁,“你今儿怎的忽然与我论起针头线脑来了”
徐宁把荷包拍回苏敏儿手里,作势点了点她,“我好心助你,你竟连我也不放心”
苏敏儿嘻笑道,“不敢,不敢,纵观这山池院中,属你最忠心,连我也比不过,我怎能来疑你呢”
她把荷包又搁回桌上,状似不经意地道,“只是我尝读应仲瑗的《风俗通》,其有一则曰,‘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她像是在开玩笑似地对徐宁说道,“肥马驰驱不已,最终道死路旁,只因观者捧之赞之,我读到此处,亦是心惊。”
徐宁开了一句玩笑,“你瘦得很,可并不肥。”
这句话显然没有达到开玩笑的效果,苏敏儿没笑,“‘杀君马者,道旁儿’,以‘捧’来‘杀’,最是防不胜防。”
“我自知我身份低微,即使将来得幸,也难攀高位,德容言功也不过尔尔,你今番究竟为何这般助我”
 
第六十五章 尘埃落定
安懋去往清宁宫的时候,安文正在和宋皇后说话,他下了学,刚从弘文馆回来。
弘文馆比清宁宫离承天门街近得多,听到的消息也比内宫中传的版本要生动得多,安文来之前,是很想和宋皇后说说他听到的那几个版本的。
但是此刻他请完了安,坐在宋皇后面前,却发现母亲一脸的忧色。
实际上,自从太子搬出清宁宫,住进了东宫后,宋皇后在安文面前,就总是一脸的忧色。
起先安文以为母亲是思念兄长,后来以为是宋皇后怕自己与太子兄弟阋墙,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文却越来越弄不清宋皇后在担忧什么了。
宋皇后柔声道,“天热,你屋里的冰可还经用”
安文回答道,“够用呢,母亲也要注意保养身体。”
宋皇后道,“我身体还好,只是你哥哥伤势还未痊愈,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
安文道,“父皇时时牵挂东宫,母亲无需担心。”
宋皇后道,“可施魇咒之术的贼人还未落网,你哥哥独自一人住在东宫,也没个照应,我即使有心,也要避讳一二。”
安文道,“殿下迁入东宫已久,母亲却还以为殿下是稚龄小儿。”
宋皇后道,“在我眼中,你与你哥哥,总如婴儿之未孩时。”她有些伤感,“双生儿一旦脱离了母体,便彻底分离开来,连我这作母亲的,都没有办法。”
安文道,“我与殿下如果依旧连为一体,互相掣肘,那又怎能脱胎为人呢”他放软了语调,“可无论如何,我与殿下,终归是母亲的孩子。”
宋皇后道,“是啊,你与你哥哥的孝心,我一向都是知道的。”
这时,外头的宫人高声通报说安懋来了,母子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安懋进来后,安文先请了安,三人互相说了几句闲话,安文就告退了。
安懋又与宋皇后分别落了座,安懋先开口道,“朕知皇后向来不过问政事,只是这回,朕请皇后破这个例。”
宋皇后忙道,“圣上有话,尽管吩咐便是。”
安懋道,“请皇后下中宫笺表,以止内宫‘太子染指朝政’之流言。”
宋皇后立刻站起来行礼,“臣妾谨领训。”
安懋也站了起来,扶起宋皇后,“免礼。”
两人又坐了下来,安懋道,“朕知皇后现下必定满腹疑虑。”
宋皇后道,“圣上行事向来果断,臣妾与圣上多年夫妻,臣妾又怎会对圣上有疑虑”
安懋道,“是啊,朕与皇后一向心有灵犀。”安懋牵过宋皇后的手,“皇后必定已知朕将如何处理此事了罢。”
宋皇后低眉,“臣妾不敢妄测圣意。”
安懋笑道,“无妨,皇后难得过问政事,朕也想听一听。”
宋皇后知道安懋这是想借她的口说出来,但是她还是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圣上为稳定人心,不得不对涉事官员申斥一二。只是此次事件因党争而起,且双方皆有过错,不宜重罚。”
“圣上命徐国公清查吏部与礼部是为东宫之清誉,徐国公却借此清除异党,实在有负圣命。不过圣上顾及徐贵妃,也应给徐国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宋皇后说到此处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如今元昊易主,新君得国不正,正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徐国公骁勇善
第六十六章 托要金线
苏敏儿在尚衣局后门张望着,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各宫宫人,谁也没特别在意她这样一个小宫女。
毕竟尚衣局不太容易出事,规矩比尚食局松得多,而主子们遣人来对衣料样式、发钗首饰发表一点意见,也是人之常情。
因为这人一旦当上了主子,就总是要在这些小事上发表一点意见的,好像不这样做,就体现不出自己人上人的身份似的。
尚衣局的宫人也乐得主子们这么做,这正是能捞钱、搭关系、套消息的机会,反正大面儿上把着不出错,就没人能找他们的麻烦。
苏敏儿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和她一般身量的小宫女匆匆走了出来。
苏敏儿见她空着手,不由有些失望道,“我可都来了第二回了。”
小宫女拉她进了尚衣局,到了院中的一个角落,小宫女才小声道,“姐姐来的不是时候,圣上出了禁苑,现在各宫的主子都忙着裁新衣呢,实在是匀不出那么多金线来给姐姐。”
每个主子能用的金线是有份例的,但是裁衣却不一定要用金线,主子们看到送上来的衣服按照自己的意思裁好了,也不会特意去问一件衣服用了多少线,多出来的线又去了哪里。
苏敏儿也很清楚这一点,奴才们想拿多出来的那些线,就得先把主子的衣服裁好了。
但她实在不想空手回去,那个禁苑中的黄头白奴有没有失宠她不清楚,可现在各宫主子都开始裁新衣了,就表明安懋这回在内宫要待上一段时间,那这段时间里,金线恐怕是匀不出来的。
于是苏敏儿又从袖口里摸出些钱来,悄悄塞到小宫女手里,“前些日子总有些积余剩下的罢,妹妹再替我想想法子。”
小宫女没接这些钱,反而推了回去,“姐姐客气,我手头还宽裕着,有了金线,定会告知姐姐。只是我现下有桩事体,想请教姐姐。”
苏敏儿看那小宫女没拿钱,心中微微一惊,等到那小宫女说出第二句话,才松了一口气,她笑道,“妹妹但说无妨。”
小宫女轻声道,“听说圣上想追封四皇子生母为‘恭嫔’,可是真的”
苏敏儿紧张了起来,“哪里来的消息”
小宫女道,“姐姐别管这是哪里来的消息,我只问一句,此事可确凿了”
苏敏儿道,“我在四皇子身边,却并没听说过这话呢。”
小宫女追问道,“果真没听过”
苏敏儿坚定地点头,“果真。”
小宫女泄气似地“唉”了一声,苏敏儿立刻追问道,“妹妹从哪儿听来的话”
小宫女道,“昨儿清宁宫遣人来,说要镶一颗圣上赐的蓝宝,与管事闲聊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
苏敏儿问道,“你可听见原话是怎么说的”
她一边问,一边把刚才被小宫女推回来的钱又塞回小宫女手里,小宫女这回不再推了,她把钱笼到袖管里,“圣上昨儿去了清宁宫,对皇后说道,‘王氏德行贵重,只可惜当年受贼人构陷,才致身死刑狱’,接着就道欲行追封。”
这话苏敏儿已经在山池院听过一遍了,可她不敢掉以轻心,“就这些”
小宫女点头,“就这些。”
苏敏儿内心疑惑,在太子落马前,安懋就对宋皇后说过一样的话了,怎么到了这会儿,清宁宫又把这些话拿出来。
就在此时,院中突然发出一阵喧哗,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原来是一个负责浆洗衣服的宫奴在端着一大盆泡在水里的湿衣服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管事的看到了,二话不说拿出腰间的短鞭就往那宫奴身上招呼过去,那宫奴浑身**的,跪在地上不敢躲闪,只是不断地磕头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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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无为而治
苏敏儿一回到山池院,就往正屋走去。
正屋中,王杰正在喝药粥,徐宁在旁边讲皇后下的中宫笺表、魇咒太子案的贼人伏法、张榜公示上邶州一案的调查和处理结果、对杜韫玉和制勘官的处罚决定,以及刚刚下的加征税赋和民夫的旨意。
王杰听完,不由感叹道,“我尝读《管子》,其有一句:‘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于道;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原以为不过是‘道论’的谈玄论虚,未想到此是以‘内圣’喻‘外王’。”
徐宁道,“《管子》为稷下道家之学,统百家,主黄老,主子确应深研其术。”
王杰道,“我总以为,世人赞汉文、景二帝施黄老,是因‘无为而治’四个字。却不想,这‘无为’之下,是‘以无为而有为’。”
徐宁道,“若非文景二帝以‘无为’安边、强军、治藩,又怎能成汉世宗的‘武帝’之名”
王杰道,“是啊,‘黄老之学’,另有一称,谓‘人君南面术’,今见父皇用之,方知不虚此名。”
这时,苏敏儿进了屋,她先朝王杰行了礼,再把她在尚衣局听到的消息和两人说了。
当然,她把去尚衣局是要拿金线给王杰打玉络子这一节给隐去了。
王杰听了,皱眉道,“追封一事,父皇尚未下明旨,清宁宫为何在此时宣扬此事”
苏敏儿在回山池院的途中已经思考了一路,她试探地回答道,“奴婢以为,圣上或许是想抬举主子了。”
徐宁不语,只是赞许地看了苏敏儿一眼,苏敏儿得了这一眼,胆子大了一些,“奴婢尝读《韩非子》,其有一句:‘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乎下’。”
“又有一句:‘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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