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徐宁把一匝金线拍到苏敏儿面前的小几上,苏敏儿头也不抬,“主子刚用完膳,你不在一旁侯着,陪主子说话消食,又跑这儿来受热啊。”
徐宁在她旁边坐下来,“反正我就是一做奴才的命,这哪有主子,我就上哪伺候去。现在正屋主子嫌我在旁边碍眼了,可架不住我这一打听,这山池院的偏房里头还有一位主子,我这不就赶紧跑来伺候你了吗”
徐宁这通冷嘲热讽说得绵里藏针,苏敏儿把手中的荷包搁到针线盒里,拿起那匝金线,放到眼前打量着,“论起做奴才的本事,山池院中真是谁也比不过你去。”
她把那匝金线往徐宁眼前晃了两晃,笑道,“当主子的都还没开口,奴才就把主子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这么好的奴才,任凭哪个主子瞧见了,都恨不得抢过来使呢。”
徐宁一把抓住苏敏儿晃动的手腕,也笑道,“哟,那我得先给您这偏房主子打声招呼了。虽说我徐宁生来就是作奴才的,可奴才里头呢,也不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就好比这宫里的大小主子们,生来已经是人上人了,但一个个地都争着、抢着去做头等主子。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这头等的主子才够格儿使头等的奴才。”
“我呢,这辈子也没别的指望,就想当个头等奴才,伺候头等主子。拿这山池院来说,就是伺候正屋主子,伺候能穿着大红袍子、坐上八抬十六抬的轿子走正门进来的主子,可不伺候那些穿粉着绿的、走偏门的、抄小道的偏房主子、末等主子。”
“您也别叨咕奴才们势利眼,您细想想,且不说这末等主子使不使得上头等奴才,就是使上了,这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也不像奴才,外人看着,倒觉得您这当主子的不尊重,您说是不是”
徐宁似笑非笑地说完这通话,见苏敏儿神色如常,并未露出难堪来。他一把放开了苏敏儿的手腕,却听苏敏儿道,“那你是觉得咱们主子不够格儿使你这‘头等奴才’,还是觉得自己是个‘末等主子’”
徐宁一怔,苏敏儿轻笑道,“徐宁,你就是‘四书’读得太多,读得都以为自己能当个男人了。”
徐宁听了这话,伸手就往苏敏儿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冷声道,“我是当不成男人,可你也别以为我就没法子治你这个女人了。”
苏敏儿嗳呦一声,求饶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治我,哪还用想法子你往我的走道儿上放颗芝麻粒儿,我就能摔个大跟头。”
徐宁收回手,听苏敏儿继续说道,“先前你让我读‘四书’,‘四书’开篇就是《中庸》,《中庸》原属《礼记》第三十一篇,我便又去翻了翻《礼记》,读到《礼记》中的一篇《昏义》。”
苏敏儿说到这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里许是在想我不配读《昏义》,我坐不上八抬十六抬的轿子,也走不了正门,但你这做不成男人的既读了‘四书’,我这走偏门的与你论一论《昏义》,也不算有辱斯文罢。”
徐宁想张口,被苏敏儿看了一眼,闭上了嘴,苏敏儿接着道,“《昏义》以男女昏礼为礼之本也,‘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
徐宁点头,“《中庸》亦有云:‘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
苏敏儿道,“可见,这君臣、主仆,与夫妇、男女是一个道理。”她笑道,“什么‘头等主子’、‘末等主子’,也就是我们奴才会这样分。主子们眼中,奴才就是奴才,断没有‘头等奴才’、‘末等奴才’的说法。”
徐宁道,“自古文人就爱拿后妃比君臣,你却拿夫妇比主仆,倒是新鲜。”他拨弄了两下针线盒里的东西,“不过你必然知道,凭这几句话,是说不动我的罢。”
苏敏儿道,“我并没有想说动你,我只是劝你,‘四书’读得太多,也该去看看‘女四书’。”
徐宁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别提‘四书’上的大道理,就按民间的说法,也有‘宁娶寡妇,不纳改嫁’的俗语
第七十二章 西市买奴
定襄,西市,某酒楼雅间。
周胤绪放下筷子,拿巾子擦了擦嘴角,向对面的杜韫玉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这文经登必定是太子的人。”
杜韫玉皱了皱眉,“这一条是不难猜,可若是琅州文氏也倒向东宫,对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周胤绪想了想,问道,“文家送他的登科礼,是一个天平架子”
杜韫玉点头,“您说稀奇不稀奇”
周胤绪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杜韫玉慢吞吞地倒了一杯酒,一边抿着,一边也转头看向窗外。
作为东郡首都,定襄并没有宵禁。东市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夜晚的巡逻还是十分严苛,而平民和商贾云集的西市,就宽松许多。
也因此,东市的达官贵人们入夜后,也喜欢到西市来走走,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今天是休沐日,西市也比往常更加喧嚣。
杜韫玉又把视线转向面前正在沉思的周胤绪,周胤绪是周惇的嫡长子,光启六年的科举,考到了文举第三甲第二十八名,是“同进士出身”。
不知是这个“同进士出身”把周惇难住了,还是吏部里面有人和周惇过不去,周胤绪两年都没有考过吏部的铨试。
可妙的是,徐广一跳出来指控吏部不公,为东宫所染指,周胤绪就通过了铨试,不但通过了,还分到个好地方,琅州瑁梁。
东郡西北地区两个最富庶的地方,一就是简州和祈州交界的湟中,二就是琅州瑁梁,这两个地方,以及西北军事重镇的烽阳,都是单独设府,独立于所属州之外。
周胤绪即将就任的官职是瑁梁少尹,是从四品。虽然从职位上来讲,是个地方二把手,但这一看就知道,只要周胤绪能在这个职位上安份地待一段时间,熬出点资历来,周惇就有法子让儿子拿着这份政绩直入中枢。
而周胤绪今天请客杜韫玉的目的很明显,周惇和周胤绪,都觉得文一沾做出来的事,以及他的立场,十分地耐人寻味。
更令人为难的是,文一沾是光启六年的文状元,他的状元出身就决定了他必定比周胤绪早一步进入中枢。
文家有了文一沾这个状元,周胤绪也不可能新官上任,就贸贸然地去动琅州文氏,毕竟像文氏这样的大家族,多年经营下来,已经和当地官吏形成了利益网络。
现在周胤绪担心的是,如果琅州文氏已倒向了太子,那必定会对他的仕途有所影响。
周胤绪又开口了,这回是在自言自语,“这小妇养的东西,最是难对付。”
杜韫玉不敢接口,只闷头抿酒。
周胤绪见杜韫玉不接话,便换了个话题,“听说,文家在口马行的铺子里,来了一批新货。”
杜韫玉松了口气,“我陪您去瞧瞧”
周胤绪点头,两人付了账,便出了酒楼,往西市口马行去。
周胤绪来西市,并没有乘周府的车,而是另雇了一辆,杜韫玉和他同乘,到了口马行门口,便已经知道周胤绪想干什么,他有点尴尬,但想到或许周胤绪看不上卖的东西,也没提出异议。
两人信步走到文氏的铺子门口,掌柜一看两人的装扮,就笑着亲自迎上来,“二位想要点什么”
周胤绪不说话,杜韫玉道,“听说这儿来了一批新货”
掌柜笑道,“是啊,二位请进罢。”
两人一进铺子里面,就见到层层累累的黑铁笼子,笼子中有的是动物,有的是待售的奴隶。
奴隶之中,肤色黝黑的昆仑奴最多,手脚都被铁链栓住,嘴里塞了嚼子,见有人进来了,发出呜呜的声音。
两人对这些看也不看一眼,径直随着掌柜走到最里面的一排笼子。
杜韫玉定睛一看,这一排笼子中,关的竟然都是金发、白肤、蓝眼睛的小男孩。
连周胤绪都吃了
第七十三章 强硬拒礼
“那么,耶路撒冷到底在哪儿呢”文一沾一边问,一边摩梭着手中的十字坠,十字坠由横短竖长两木交叉做成,上头有一个男人的画像,作痛苦扭曲状,四个角的端头由三叶草图形点缀。
文一沾不喜欢这个十字架的图案,于是他只是握着它,眼睛看的是面前的这个男孩。
男孩已经被重新梳洗过,换上了汉族的服饰,他的金发蓝眼被裹在汉服里,却丝毫遮不去他的美貌。
此刻他不安地跪在文一沾面前,盯着文一沾手里的十字架,似乎是怕文一沾不小心把十字架弄坏了,“它是耶稣的殉难地,先生。”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耶稣就是十字架上的人。”
文一沾低头看了看那个十字架,笑道,“原来如此。”
那男孩依旧很紧张,“我必须得去耶路撒冷,先生。神是这样说的,只要能有一支孩童建立起来的十字军到达耶路撒冷,那么耶路撒冷将会被和平攻克。”
文一沾挑起了眉毛,“攻克”
男孩道,“是的,不然,木速蛮们会抢夺那座神的圣城。”
文一沾又摩梭了两下十字架,“既然你们的‘神’引你去耶路撒冷,那你为何又到了这儿呢”
男孩听了,露出一点难过的神情,“到尼萨的时候,海水并没有分开。”
文一沾以为自己听错了,“海水是海”
男孩道,“是的,蓝色的,海。”
文一沾温声道,“你为什么认为海水会分开呢”
男孩道,“《圣经》上是这么说道的,于是我们在海边祈祷了十四天。”
文一沾道,“海水并没有分开,对吗”
男孩道,“是的。可神还是帮助了我们,我们乘着商船过了海。我们到了亚历山大城。”他有点难受,又有点期待地看着文一沾,“然后我就见到了您,先生。您会帮助我去耶路撒冷吗”
文一沾微笑,“可我并不是你们的‘神’,我也听不到你们的‘神’说话。”
男孩道,“可您握着十字架呢,先生,神定会告诉您该如何去的。”
文一沾朝他招招手,男孩小心翼翼地膝行过去,文一沾把手中的十字架重新套到男孩的脖子上,十字架垂下来,正好垂到男孩胸前,垂到汉服两衽的交叉部分。
文一沾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金发、他的蓝眼睛,他温柔地笑道,“现在我把你的耶稣还给你了。”
男孩轻声道,“谢谢您,先生。”
文一沾抬起头,对着忐忑不安地送礼的杜府管事说道,“杜大人还真是多礼,同一批礼,也不知要分几次来送。”他又轻轻摸了摸男孩光滑的金发,“民间有俗语说,‘当官的不打送礼的’,现下,我也不能轻易打你们出去,是不是”
杜府管事立刻冒了汗,“文大人,这是我们大人的一片诚意。”
文一沾拿起桌上的那份私契,以及粘连在一起的“市券”,《光启八年定襄杜韫玉买奴契》,上面写着男孩的名字,“路易迪厄波旁”,以及保人、交易地点和买卖数额。
文一沾道,“这杜大人还真不避嫌。”他翻着契约,头也不抬,“在文氏铺子里买了奴才来送我
第七十四章 差事难办
上邶州,州府衙。
司户参军在跟罗蒙正和傅楚吐苦水,“……两位大人,这么说罢,咱们上邶州就好比一头奶牛,原来呢,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这草料含糊点儿,也还过得去。现下呢,连草末子也不给吃,直接上手挤,挤不出就得把肉割下来。”
“您二位也清楚,这一头牛上,能割的肉就那么几块,割了这肉不难,麻烦在得等它长回来。过了夏,马上就是立秋,立秋一过,正是农忙的时候,现在把人都征走了,田头没了耕地的人,今年又下旨加税,到了秋赋的时候,这差又没法子交了……”
罗蒙正开口打断道,“不愿服役者,按律,应每日折绢三尺,是为‘力役折庸’。既然立秋过后就是农忙,自然有大把交绢以免役之户,又怎会交不出秋赋呢”
傅楚也道,“此次为额外征役,按律,加役满二十五日,全年免调,满三十日租调全免。前线虽远,但这一来一去,便可免了全年的租调两役,如何会征不来人呢”
司户参军当然知道问题在哪里,他支吾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可上邶州有那么些‘无田、无家、无身’之人,能交的只有‘户税’与‘地税’,这……”
司户参军看见罗蒙正和傅楚一下子都一齐看着他,立刻闭了嘴,低下头去。
“无田、无家、无身”之人,当然就是指佃户了,而面前的两位,包括司户参军自己,都是拥地有田的官绅。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罗蒙正打破了沉默,“我与傅大人均有功名在身,按律可免去赋税,这收税上边边角角的问题,我们自然没有你清楚。”
罗蒙正一定了调,傅楚也附和道,“是啊,‘踢斛淋尖’、‘耗羡损折’、‘公费规复’,这里头的门道太杂,也多亏了你,这上邶州才能按时交赋。”
司户参军一听这两位是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了,赶紧道,“上邶州谁不清楚,两位大人心系民生,爱民护民,这次实在是难以为继了,我这才向二位通禀,否则,我哪敢向两位大人张这个嘴”
罗蒙正与傅楚对视一眼,傅楚开口道,“现下,奶已经挤不出了,再往下挤,出的就是血了,对吗”
傅楚这么一问,直接把司户参军问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傅大人,这挤血也得费力去挤,才挤得出。”
傅楚道,“可割肉也得放血,一样是出血,不如从那本该流出东西来的口子里出,否则,东割一刀,西割一刀,一头牛被割得浑身是伤,往后即使有草料,也喂不进去,直接伤痕累累地,在草料旁活活饿死了。”
罗蒙正悠悠道,“其实牛要真饿死了,倒不要紧,还可以吃它的肉,榨它的油,啃它的骨头,总能找出它死后的价值来,不过,这也要看这头死牛最后落谁手里了。”
傅楚道,“要是落在一不稀罕吃肉、榨油、啃骨头的人手里,就不免要查一查,这头牛究竟是怎么饿死的。”
这下司户参军的汗是真淌下来了,可这回的任务,确实难以完成,他心一横,道,“两位大人也是难办,下头的人心里都知道,若实在没法子,不如……”他觑着两人的脸色,眼睛一闭,“向圣上禀明实情。”
傅楚拍了桌子,“大胆!动摇军心是何罪过,你可知晓”他严肃道,“你若想担这干系,此刻就可出城,上定襄敲那登闻鼓去,你是‘鸣冤’也好,‘越诉’也罢,我和罗大人,决不来捉你。”
司户参军喏喏辑手,“大人,小的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罗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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