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第七十五章 士兵难带
罗蒙正的帖子送过去的时候,纪鹏飞的面前站着也是一肚子苦水的司兵参军。
纪鹏飞坐在桌后翻着邸报,桌前的司兵参军愁眉苦脸道,“……纪大人,这么说罢,咱们‘威边军’就好比是一个牛棚,草料统共就这么一点。原来呢,这棚里的牛还准许放出去自己找食吃,吃个半饥不饱,凑活一下也还撑得住门面。”
“现下呢,都得老老实实地待在棚里,张嘴等着料来喂,吃不饱也不能叫唤,饿急了还跑不出去,这也就罢了。可咱们这棚里,又拨来一群等着喂料的牛,原来只是吃不饱,现在可是吃不上了。纪大人,这事儿您心里早就有了谱,现在得拿个章程出来,否则……”
“否则”纪鹏飞接口问道,“否则什么”他把邸报一折,放到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司兵参军,“否则这牛还能为着一口料咬死你”
司兵参军道,“咬死是不至于,可现在吃不上食儿的牛是越来越多,这脾气再好的牛,长久没料吃,也难免会顶人。”
纪鹏飞道,“哦,那你今儿是挨了顶了,所以跑这儿讨料来了”
司兵参军道,“纪大人,这抚恤银不是已经拨下来了吗您高抬贵手,多给棚里添一把料,也不必多,填了那些牛的瘤胃就成。”
纪鹏飞笑了,“哟,这话怎么说的朝廷发钱,是为抚恤军仓起火所致的伤亡士兵及亲属,这一分一厘都是圣上亲批的,有名册为证,什么叫‘高抬贵手’啊”他敛起笑容,冷冷道,“你让谁‘高抬贵手’啊”
司兵参军谄笑道,“是小的不会说话,纪大人,您别往心里去。”他笑着低下了头,“只是小的今天来,也是想给纪大人提一句醒,这火实在太大,把牛棚上的栅栏都给烧穿了,要修,还得另外花一番工夫。”
“现在这薄薄的一层栅栏,可养不住这么多牛,要真饿急了,”司兵参军压低了声音,“保不齐这牛就合起伙儿来,把棚给掀了,到时候……”
纪鹏飞打断道,“掀了倒好,没了棚,这牛不就又可以上外边打食去了”
司兵参军道,“掀了棚,牛没了桎梏,顶起人来,就不分谁是谁了。”他抬起头来,“要是一个不小心,顶着纪大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纪鹏飞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不怕它来顶,它就是把我顶翻在地,一口咬死了我,也还是吃不上料啊。”
司兵参军被纪鹏飞的回答噎住了,恰好这时帐外的卫兵把罗蒙正的帖子送进来了。
纪鹏飞翻了翻帖子,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面前的司兵参军更加战战兢兢,连原来就在嗓子眼儿里的话都吐不出来了。
纪鹏飞拿起笔架上的毛笔,顿了一顿,又把笔放回去了,拿着帖子就起身吩咐外头的卫兵准备轿马。
司兵参军一看纪鹏飞要走了,赶紧上前一步,“纪大人,您得拿个主意啊。”
纪鹏飞回转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兵参军,“牛爱顶人,那是因为它有角,你挨了顶,就该立即拔了它的角,何必跑这儿来和我磨牙。”
此时,外头的卫士在帐外报告轿马已经准备好了。
司兵参军张了张口,还要再说话,就听纪鹏飞接着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这道理你要是不懂,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他顿了顿,缓了声,道,“你要是实在不舍得拔牛角,就饿着它罢。”
司兵参军张口结舌道,“饿着它”
纪鹏
第七十六章 午间开宴
纪鹏飞跨进上邶州州府衙的时候,听到官伎的唱曲声,“……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纪鹏飞径直走了进去,偌大的厅堂内,就罗蒙正和傅楚两人坐着,面前是一桌已经摆好的宴,设了三个席,席前的酒杯是满的。
官伎就跪坐在桌前的不远处,又弹又唱。
纪鹏飞就直接坐到了第三个空的位置上,拿起面前斟满酒的杯子喝了,喝了又斟,斟了又喝,喝完了三杯,才指着官伎说道,“我们午间开宴,你怎么唱这夜半幽会的曲儿”他又往杯子里斟满了酒,“这儿也没有病重的大周后,你这曲子唱得不对,换一支罢。”
官伎停了弹唱,朝纪鹏飞盈盈一拜,道,“不知大人想听哪支曲儿”
纪鹏飞慢慢地喝了第四杯,“就唱柳三变的《昼夜乐》罢。”他顿了顿,向那官伎举了举手中的空杯,调笑道,“唱那支‘洞房记得初相遇’。”
那官伎应了一声,起身又弹唱了起来,“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傅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外头的蝉鸣这样响,纪大人却偏要听她唱‘阑珊春色暮’。”
纪鹏飞没答话,只是握着酒杯跟着哼唱,“……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一曲歌毕,纪鹏飞又喝了一杯酒,“恁地唱得这般悲凉”
官伎低头答道,“大人,这是支以表思念的伤别曲。”
纪鹏飞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以唱曲歌舞为生,连自己吃饭的本事都没学好么”纪鹏飞放下酒壶,“这曲子的词牌名出自《诗经》中一句的‘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是彻昼彻夜行乐狂欢之意,你却唱得这般凄切,岂不是扫了我们的兴”
官伎低着头不敢作声,纪鹏飞接着道,“得亏你归罗大人辖下,倘若是‘威边军’的营伎,我早除了你的籍了。”
罗蒙正闻言,轻轻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酒面流转,“纪大人要是觉得她扫了兴,我这就除了她的籍。”他抿了一口酒,“一点小事罢了,何须为此动气”
那官伎以为罗蒙正真要除了她的籍,忙抬起头来辩解道,“大人所说的那句‘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是出自《诗经大雅荡》,此诗假托周文王慨叹殷纣王残暴以暗讽周厉王贪虐无道,此句正是讥讽商纣王因耽于酒色而致荒废政事,奴婢身份低微,并不敢以乐唱悲,请大人明鉴。”
纪鹏飞一挑眉,还来不及说话,罗蒙正就哈哈笑了一声,对那官伎道,“莫慌,莫慌,纪大人最是怜香惜玉之人,方才是与你玩笑呢。”
傅楚也笑了,“唐太宗尝赠诗予萧贞褊公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板》《荡》二诗在此句中化指‘乱局’,这词牌名又典出于《荡》一诗中,你以悲唱悲,原本是想赞赏纪大人身处乱局,却仍坚守仁心,堪为勇夫诚臣罢”
官伎连忙点头,“是,是,正是这意呢。”
纪鹏飞“哦”了一声,对罗蒙正道,“她既连我们的玩笑话都听不懂,就让她下去罢。”
罗蒙正便让那官伎领赏去,官伎如蒙大赦地行礼下去了。
官伎下去后,纪鹏飞呷了口酒,“话也听不明白,酒喝得都没滋味了。”他放下酒杯,“《昼夜乐》分明出自李太白所作五言《古风》中的一句‘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他叹气道,“我说她连吃饭的本事都学不好,她还要与我争辩,好像我冤枉了她似的。”
傅楚道,“她未必是不知道,只是这句后两句为‘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罗蒙正道,“《道德经》中有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她方才若引此句,恐怕纪大人会认为她在讥讽她面前三人‘有违天道’呢。”
纪鹏飞笑道,“我竟不知我如此刻薄”
罗蒙正举杯道,“纪大人若真是那心胸狭隘的刻薄人,此刻如何会坐在这桌前与我和傅大人谈词论曲”
傅楚跟着举起了酒杯。
纪鹏飞顿了一下,也慢慢拿起酒杯,刚举到半截,罗蒙正就主动伸过手来,碰了一下纪鹏飞的酒杯,碰杯时杯子的高度几乎与纪鹏飞手中的齐平。
接着,傅楚也碰了一下纪鹏飞的酒杯,只是他碰杯的时候,刻意降低了手臂的高度,杯子比纪鹏飞手中的还矮了一截儿。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罗蒙正这才下了第一筷,“纪大人肯赏光前来,想来也不全是因我的帖子写得好罢”
纪鹏飞夹了一筷菜,“‘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他低头吃了口菜,用一种无奈的口吻说道,“罗大人和傅大人齐心戮力,就是按律从法,也已具有指挥‘威边军’的权力,我如何能不前来听命”
傅楚道,“不敢,纪大人为圣上亲授的上邶州经略使,理当先听圣令,再从兵部,只有临危之际,我与罗大人才得此特许。”
纪鹏飞慢条斯理地又吃了一口菜,才对傅楚说了开宴后的第一句话,“傅大人的‘危难之间’实在是太多了些,若次次任命于我,恐怕‘威边军’不久便临‘败军之际’了。”他轻轻搁下筷子,“傅大人上回拿我比陈隐王,难道这回要称我为忠武侯了”
罗蒙正往碗里舀了勺汤,“忠武侯一生效忠蜀汉,为蜀汉殚精竭虑,乃至五次北伐,却终究未能饮马河洛、兴复中原,可谓是身后一大憾事。”他细细喝了一匙子汤,“大丈夫处世,当兼济天下、造福百姓,才无愧此生。”
纪鹏飞闻言,拿起旁边的白巾子擦了擦嘴,再把巾子往桌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两人,“我明白了,这回傅大人拿我比的是汉高祖了。”他的目光扫视了面前的一桌席,“这便是‘鸿门宴’了。”
傅楚道,“纪大人放心,席上并无范增,门外亦无项庄。”
纪鹏飞道,“想来也无,就是有,傅大人又指出来了,岂不是暗指罗大人为‘竖子’吗”
罗蒙正噗嗤一声,拿筷子指了指纪鹏飞,“促狭,促狭,纪大人是笃定这么一说,我便张不开嘴了罢。”他放下筷子,“纪大人连话都没听一句,就以为我是取命来了。”
纪鹏飞道,“上回我来寻罗大人与傅大人商议,就差点让人拿了性命去,经此一遭,如何不怕”
罗蒙正看了傅楚一眼,傅楚道,“那位陶大人并未依他所言,上奏弹劾上邶州,圣上又已明榜公示结案陈论,纪大人自可安心了。”
纪鹏飞自顾自地
第七十七章 弱民之术
纪鹏飞与傅楚碰了杯,喝尽了杯中酒,把空杯对着两人示意了一下,笑道,“我呢,对二位大人是甘拜下风。”他放下酒杯,“我出身低,眼皮子难免就浅一些,今番二位与我议事,可要多担待,把话说得敞亮些,我怕我听不明白,白耽误了事。”
罗蒙正道,“纪大人不必自谦,若纪大人真是鼠目寸光,在那陶大人走后,大可以立即上本弹劾吏部不公,何须到了这会儿来受我和傅大人的气”
纪鹏飞道,“罗大人误会了,当时徐国公奉旨清查吏部与礼部,朝中纷纷互相攻玕,却无人弹劾东宫,众臣皆然,此事又因我而起,那般情形下,我又如何敢去作那‘出头鸟’呢”他拿起了筷子,“这不过是胆怯罢了。”
傅楚夹了一筷菜,“若纪大人真是胆若鼷鼠,就不会为了几个老弱厢军,而火烧军仓。”
纪鹏飞道,“那时我笃定朝廷并不会来与我细较这笔‘糊涂账’,所以才放了火,毕竟,这‘糊涂账’也是我做的,做了就得认。”他叹了口气,“其实,当时就是不放这把火,两位大人也能在第二天的堂审时下功夫,保不齐,还弄出桩‘千古奇冤’来,总不会重惩厢军罢。”
傅楚道,“纪大人当时就想到了这一层,为何却还是放了那把火”
纪鹏飞呵呵笑道,“那是因为我站得没有二位大人高,看得就不远。二位大人能摸得清徐国公、周太师的心思,而我瞧见那位杜大人,就疑他要掀起我的老底来了,就怕周太师要为一本‘糊涂账’而重判厢军了。说到底,我就是没这份本事。”
罗蒙正道,“‘民为贵,社稷轻之,君为轻’,我们三人之中,只有纪大人得承亚圣公之道统。”
纪鹏飞接口道,“此文后一句为:‘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如今,我可是‘三不得’了。”他自嘲地一笑,“或许是我多疑,我今儿从‘威边军’驻地一路过来,窃见有几个影儿朝我的轿马吐唾沫呢。”
傅楚道,“‘指斥乘舆’,按律可处‘大不敬’之罪,当斩。”
纪鹏飞道,“有影处未必有人,我的轿马总不能不往那背阴的地方走。若我因几个影儿就大动干戈,岂非更生议论”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面前两人,“罗大人与傅大人今日说要为我解决此事,可切莫是让几个影儿担了这干系。”
罗蒙正闻言,转头就对傅楚笑道,“我明白了,纪大人方才绕了半天的弯子,说自己胆小如鼠、目光短浅,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傅楚站起来,亲自拿起酒壶给纪鹏飞斟了一杯酒,斟完后又坐下,“是我的不是,让纪大人受惊了,我在这儿,给纪大人赔个礼。”
纪鹏飞喝了那杯酒,对傅楚道,“无妨,只是傅大人以后,可千万别再拿王侯来比我了。”
罗蒙正道,“纪大人安心,在座并无可封王称侯者,只有身系百姓的上邶州父母官。”
纪鹏飞见两人都作了保证,这才道,“父母官亲民,可民众多爱论是非,若这是非关乎官吏,则议论者越多。我瞧见的那几个影儿未必是真,可影影绰绰最是难缠,我虽不是好名之人,但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知罗大人与傅大人可有妙解”
罗蒙正道,“《商君书》有云:‘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又云:‘民有私荣,则贱列卑官;富则轻赏’,纪大人若想治下息言,莫若‘弱民’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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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尊嫡卑庶
徐知让低着头站在徐广面前,他一边的脸已经上过了药,但还是能明显看到被掌掴的痕迹。徐知让顶着这张脸站在徐广面前,视线所及,只有徐广的两条腿。
徐知让盯着徐广的脚有好一会儿了,他已经看出,徐广脚上的这双鞋是自己的生母做的。
徐知让看出来的那一刻,他其实很想问问徐广觉得这双鞋穿得舒不舒服。
但他想到若开口问这个问题,就得称呼自己生母为‘姨娘’,且徐广一向认为他姨娘这么做是应该的,说不定根本没注意到这双鞋里包含的心血,便把已经涌到喉管口的话给咽下去了。
父子俩就这么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还是徐广先发话了,“你是打算在这儿和我耗到进宫的时辰了”
徐知让道,“儿子不敢。”他盯着徐广的鞋面说道,“召儿子前来的是父亲您,儿子一人可不敢白耗光阴。”
徐广冷冷道,“故技重施”他看着徐知让的头顶,似乎是想要看穿自己这个儿子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想激我打你,尔后带伤进宫”他冷笑一声,“好一个戏胚子!”
徐知让道,“父亲若生了儿子的气,也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进祠堂请了家法便是。”
徐广道,“家法打的是自己儿子,我看你已经不想作我儿子了。”
徐广说着,伸手想去摸徐知让上次被打的那半边脸,没想到徐知让一看见徐广抬手,就蓦地一缩,徐广一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顿了几秒,才收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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