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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一洗万古

    宦达道,“江作司这话似乎并非在说给我听。”

    江小柔道,“此处就你我两人,我不是说给宦常侍听,又说给谁听呢”

    宦达道,“江作司似是希望能把这话漏在圣上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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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针锋相对
    紫宸殿中。

    徐知让的这个“礼”字一出,殿中三人神色各异。

    文一沾眉头一动,只短短一瞬又恢复原来的样子。

    王杰眉头一松,看徐知让的眼神又深了些。

    安懋眉头一耸,没再和徐知让说话,而是转向文一沾问道,“‘礼’可驳乎”

    文一沾站了起来,斩钉截铁道,“‘礼’不可驳。”

    安懋道,“为何不可驳”

    文一沾道,“礼者,理也,其用以治,则与天地俱兴。礼有三本,上事天,下事地,宗事先祖,而宠君师。《礼记曲礼》有云:‘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徐监生若驳‘礼’,则是连天、地、祖、君、师一并驳了,有违天道人伦,更是有违君子之道。”

    文一沾话音刚落,安懋还来不及作什么评判,徐知让就转向文一沾,冷冷道,“文大人这是在暗指我为禽兽吗”

    文一沾道,“不曾有这意思。”

    徐知让道,“是么可文大人方才所引句的后两句为,‘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使人以有礼,知自别于禽兽’。文大人引此句,岂非暗指我驳‘礼’之举,是‘无礼’如同禽兽”

    文一沾不敢应战,只能把目光投向安懋,等着安懋的态度。安懋不置可否,只是探究地看向徐知让,“徐国公竟能养出这样伶牙俐齿的儿子。”安懋说着,看向坐在一边的王杰,“朕的儿子,可就没这样好的口齿。”

    这一下殿中三人的目光都投在王杰身上,王杰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简直是手足无措,顿了足足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向安懋辑手道,“儿臣惭愧。”

    安懋朝王杰安抚式地看了一眼,温声道,“无妨,坐罢。”他又转向徐知让,“文卿并无恶意,只是引经据典罢了。《礼记》为戴圣所撰,你若驳‘礼’,理应驳了戴圣才是,何必为难文卿”

    徐知让道,“是,愚生这就来驳。”他说着却又转向了文一沾,“愚生以为,文大人方才解的不对。”

    文一沾微微倾身道,“那便请徐监生赐教一二。”

    文一沾是文状元,这会儿让徐知让“赐教”,分明是在讥讽他,徐知让却也不谦让,“《说文》有云:‘礼,履也,所以事神至福也’。履,足所依也,引申之,凡所依皆曰履,是以履道成文也。恕愚生直言,圣人制‘礼’,如同‘制履’,‘礼’为人之所依不假,可如今人已非前人,‘礼’却从旧礼,甚而削足以适履,岂非谬哉”

    “且愚生在国子监读书时,常听经学博士口陈‘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之义。愚生以为荒诞,孔子生于东周之时,莫非羲皇以上圣人尽日燃纸烛而行耶”

    听到这里,安懋开口了,“依这样说,孔孟礼教、儒家道统,难道只是东周时的一双旧鞋吗”

    徐知让向安懋恭敬地辑手道,“是,而且此鞋已破旧不堪,圣上应丢之弃之,莫要让一双旧鞋绊了东郡的脚才是。”

    安懋轻笑了两声,对文一沾道,“朕都听出来了,徐监生是在说文卿你就是那双绊了东郡脚的旧鞋呢,文卿还不快驳了他!”

    安懋的这种态度实在是难以捉摸,文一沾顿了好一会儿,才辑手道,“臣不敢驳了。”

    安懋道,“有何不敢”

    文一沾道,“臣若驳了,便是驳了三皇五帝,这样一来,臣倒成了逆圣之人,岂非中了徐监生的计”

    安懋大笑,连王杰都忍不住笑了,背后的徐宁轻轻在王杰身上点了点,王杰才敛起了笑容。

    安懋笑了一会儿,端起茶碗喝了两口茶,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文卿不敢驳,看来只有朕来驳了。”他放下茶碗,“《礼记哀公问》有云:‘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君子以此之为尊敬然’。”

    “《周礼》又云:‘礼俗,以驭其民’。礼起于俗,成于德,终于法。朕奉孔孟礼教,尊儒学道统,是为教化驭民,以治东郡天下。若依你所言,朕废孔孟先贤之‘礼’,弃了道学儒术,朕又该如何治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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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闲评苏诗
    王杰终于知道他今天的这份紧张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了。

    徐知让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他是有备而来,他是彻底和他两个嫡兄、和“孝悌”、和“礼”教撕破脸了。

    他也大约放弃了考进士这一条出路,因为安懋刚才把话说得很清楚,驭民以“礼”。

    而徐知让说出的话,已经犯了儒家礼教中“不悌”的罪名了,他就是考过了会试,到了殿试环节,安懋也不可能赐他进士出身。

    王杰不知道徐知让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王杰看出来了,徐知让这么做,绝不是单纯地想和徐广以及他两个嫡兄怄气。

    安懋闻言,却既没有问文一沾,也没有问王杰,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徐安,“不孝不悌、以下犯上、不敬皇子,该当何罪”

    徐安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按律,可处大不敬之罪,应坐斩。”

    安懋又转向殿中的徐知让,这回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朕不问,你若想问,便问罢。”

    徐知让梗着脖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向文一沾道,“愚生冒昧,不敢唐突了文大人,却只想请文大人品评一诗。”

    文一沾见安懋没有发话的意思,问道,“何诗”

    徐知让道,“苏东坡的《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

    文一沾脸色微变,顿了一会儿才道,“欧阳文忠尝评苏东坡曰:‘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文如此,诗亦如此,我又何尝能评苏东坡”

    徐知让道,“苏东坡文采卓绝,却仕途坎坷,甚至晚年被贬斥儋州……”

    文一沾冷冷地打断道,“洛蜀党争,延祸何其多也,受其害者,又何止苏东坡一人”随即他立刻朝安懋行礼道,“苏仙诗誉,冠绝古今,臣不敢冒犯。”

    安懋笑了一下,转向王杰,温声问道,“文卿诗赋绝佳,你想不想听他品一品东坡居士的诗”

    安懋都这么问了,王杰哪里敢说出不想来,他只能喏喏点头,“想,想。”

    当然,王杰私心里也很想知道徐知让说的这首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文一沾彻底沉下了脸,他硬声道,“若评此诗,臣便见罪于四皇子,依律,可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安懋道,“不过评诗而已,朕登基以来,虽不如宋太祖一般重用士大夫,但还从未以文兴狱、以赋坑儒,文卿但评无妨。”

    文一沾还是闭口不言。

    徐知让却冷不丁道,“圣上听到了吗文大人在喊这石子粒儿咯得疼呢。”

    文一沾沉声道,“徐监生何必如此仗势欺人”他已然变了脸色,“若传出去,旁人不说徐监生跋扈,反倒说徐国公教子无方。”

    徐知让寸步不让,“文大人安心,家严尊崇礼教,视庶出子为佣仆,若非因东郡律法,连族谱都不得入。如今就算传出去了,众人听了,也只会以为家严为守礼之人罢了。”

    文一沾还要再说话,被安懋打断道,“文卿不愿评便罢了,朕的儿子,总不会缺了愿意给他评诗的人。”

    文一沾又沉默了几秒,突然朝王杰行了一个全礼,“请四皇子恕臣不敬之罪。”

    王杰忙道,“无妨,无妨,评诗罢了。”

    文一沾这才冷着脸道,“昔年苏东坡之好友章申公出守湖州,苏东坡便以此诗赠之,其中‘功名谁使连三捷,身世何缘得两忘’以及‘两卮春酒真堪羡,独占人间分外荣’两句,是说其大难不死,来日必得平步青云,极尽富贵。”

    徐知让故意追问道,“大难不死章申公出身官宦世家,其父为郇公之族子,自小聪颖,何难之有”

    文一沾顿了一下,沉声道,“章申公为私生子,初产之时,其母欲弃之,其外祖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贮水,缄置其内,遣人持以还其父,乃得幸存。”

    徐知让道,“原来如此,其母欲弃时,恐怕未曾想章申公两举科甲,乃至出将入相,北伐西征,成为一代名臣罢。”

    王杰明白为什么文一沾讲这首诗之前要向自己告两次罪了。

    可和王杰的出身比起来,这首诗分明更像是在讽刺文一沾。

    文一沾冷声道,“不错,此诗首联为‘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苏东坡当时与章申公私交甚好,章申公却因此句以为苏东坡讥讽其身世,两人因此交恶。”

    “至宋哲宗亲政时,重用洛党,章申公入掌中枢,一力贬斥苏氏兄弟,苏东坡被贬至惠州,沦为罪官。章申公却仍不解恨,读到苏东坡于惠州所作《纵笔》中一句‘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便以为‘苏子瞻尚尔快活’,甚而再贬其至风涛瘴疠的儋州,意图让年过花甲的苏东坡客死儋州,可谓是睚眦必报。”

    文一沾越说,声音越冷,“后人虽说章申公为人忮忍,喜怒无常,任意将政敌置之死地,可苏东坡以诗讽其身世,亦非君子所为。”他说了两句,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顿了顿,收敛了一下,对王杰说道,“朋党之祸,自古遗害甚多,四皇子读此诗,更应谨记‘知人善用’四字才好。”

    王杰立刻道,“受教了。”

    安懋定睛看了文一沾一会儿,转而向徐知让道,“朕仔细听过了,殿中除了你,并没有人喊疼。”



第八十四章 父爱如山
    徐安双手拿着折子出了殿门,门一推开,就见江小柔和宦达一起退到了一边,两人见是徐安出来了,一齐朝徐安行了礼,“内侍监大人。”

    徐安朝江小柔回了半礼,尔后对宦达道,“圣上赏笞了徐知让,当廷笞三十。”

    宦达道,“是,却不知笞其何处”

    徐安道,“圣上并未明示。”

    宦达道,“任听其便,可好”

    徐安刚要答话,就听江小柔道了声“且慢”,两人便一齐转过来看向她。

    江小柔上前又对徐安行了一礼,“请内侍监明示圣上谕旨。”

    徐安微笑道,“我已明示之。”他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份折子,“圣上此刻就在殿中,我怎敢假传圣谕”

    江小柔也笑道,“内侍监大人多心了。只是笞刑可笞部位甚多,脊、臀、腿皆可受笞,或腿、臀分受,抑或脊、腿分受,笞其何处,理应谨听圣谕才是。”

    徐安道,“江作司所言极是,不如我这就折返殿中,请示圣上”

    徐安说罢,竟真的调转了脚步,却听江小柔道,“内侍监大人这一去,若落了不是,可别怪我才好。”

    徐安折转身,“江作司谨奉圣命,谁会来责怪江作司呢”

    江小柔道,“可我却不知,圣命究竟如何处置”她眼中含笑,“有道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知圣上赏笞三十,依的是国法,还是家规”

    徐安挑起了眉,“‘笞、杖、徒、流、死’为国之五刑,圣上赏笞三十,自然依的是国法。”

    江小柔道,“既然依的是国法,按律,理应遵‘制决罪人不得鞭背,以明堂孔穴针灸之所’,笞其臀腿才是。”

    “且行刑之杖也应依律而择为笞杖,东郡有律:‘刑杖皆削去节目,长三尺五寸。讯囚杖,大头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常行杖,大头二分七厘,小头一分七厘。笞杖,大头二分,小头一分五里’。”江小柔笑着说完,轻轻柔柔道,“请内侍监大人依律行笞。”

    徐安也笑道,“江作司精通律法,我自愧不如。”

    江小柔道,“内侍监大人不必自谦,我也只是多嘴一句罢了。”

    徐安道,“既然江作司精通律法,此刑中还有一问,请江作司解答一二。”

    江小柔道,“不敢,我也只是粗通刑律而已。不过内侍监大人有问,我必答之。”

    徐安道,“从孝伦上论,这徐知让能称得圣上一声‘嫡姐夫’,方才圣上所判其罪名为‘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可按国律,‘有事亲不孝、别籍异财、点污风俗、亏败名教者,先决六十,然后准法’,我在此便请教江作司,这‘先决杖’,须不须打”

    江小柔道,“这可难住我了。”

    徐安“哦”了一声,问道,“有何疑难”

    江小柔道,“从字面上论,‘以下犯上’,难说犯的是‘嫡姐夫’还是‘圣上’。”

    “可从国法上论,若犯‘圣上’,则是应处‘大不敬’之罪,依律坐斩;若犯‘嫡姐夫’,律中有‘诸子孙违犯教令及供养有阙者,徒二年’之规,却又与圣上所判‘笞三十’不符。”

    “我实在不知,他犯的究竟是‘圣上’还是‘嫡姐夫’,内侍监大人方才却在殿中伺候,恳请告知一二。”

    徐安笑了一声,“江作司果然通达。”徐安终于翻开手上的折子,把刚才安懋所批的罪名和处置结果念了一遍,念完才道,“这徐知让犯的是翰林学士文大人。”

    江小柔并没有再追问徐知让怎么冒犯文一沾了,只是低眉敛目道,“如此,便请内侍监大人依律处置罢。”

    徐安点点头,宦达就立刻依江小柔所说去吩咐了执刑的太监,接着亲自跟着两个太监进去,拉了徐知让出来。

    徐知让出来的时候,背着手,对退到一旁的江小柔和徐安看也不看,往刑凳走去的时候,很有种烈士赴难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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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论遣唐使
    朴丽娥走进承恩殿的时候有些忐忑,这回太子召她前来,显然不是想和她下棋。

    因为太子的伤已经“痊愈”了,太子就必得把之前落下的功课补回来,作出勤学的表率。

    自从宋皇后下了中宫笺表后,太子便恢复了原来的作息,这两天待在崇文馆的时间比原来还长,就算回了寝殿,也忙于功课,不再玩乐了。

    对此,朴丽娥也理解,太子和嫡长子这两个头衔加在安煜一个人头上,自然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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